砂拉越文学丛书
太 阳 依 旧 东 升

婆罗洲文化局第十五届征文比赛优胜作品 (一九七四年)


作者:志 彰



           
      他记的清清楚楚, 那是个没有太阳的日子. 
      杜鹃鸟在稻田里悲鸣, 为他哀悼那逝去的日子. 寒风凄冽地从北方吹来,
  彤红的橡叶在空中飘零, 一片片没有方向的红叶仿佛就是他的象征.
      他悲痛地凝望着, 凝望满天的飞红......
      学校敲了最后的下课钟, 他再也没有心情呆下去了, 背起那个缝补得密
  密麻麻的书包, 别了那间教育他五年的中学---包括一年过度班;没有欢悦的
  祝福, 没有欢乐的再见.
      挽着那个不知到要保留还是永远抛掉的书包,他感到茫茫然的空虚,六年
  的小学, 一年过度班和四年中学, 真的是`已经很够`了吗?
      `没法子, 你得停学了; 十一年总该满足了吧? 你老子在唐山只读三年,
  和你比起来, 天渊之别......`, 那天收回了只剩下空瓶子和空盒子的糖果
  摊后, 父亲对他说.
      在这个金钱万能的社会, 一切都是钱, 即使教育也不例外; 他往最坏的
  一面想, 从然志愿多麽宏大, 理想多麽纯真, 没有了钱, 一切都成泡影.
      本着美丽理想, 读完中学, 然后投身教育, 寻找自己的理想, 现在, 也
  许是天意吧?
      愁流在空气中加重, 他一直在垂着头.
      他不知道怎样走回家. 一踏进门, 家人正在吵架.
      `自己没有本事, 怨天怨地做什麽?` 母亲瞪着父亲说.
      `什麽叫做本事, 我问你.` 父亲大叫.
      `大家还不是一样白手来过番, 现在二叔地有, 房子也有, 你的呢? 在
  那里? 在那里?`
      `你把我来和他比? 老太婆你呀, 那木华婶天天做糕, 还卖豆牙, 你怎
  麽不会?......`
      他烦厌的丢下书包, 一声不响的出去.
      以前土地便宜到人人不要的时候, 却不去买, 不然今天也不会穷到这种
  地步, 真土包子!
      可是他又叹了一口气; 谁能预知未来呢? 过去的已经过去, 悲伤也罢,惋
  习也罢, 一切都是多馀的.
      走在喧闹的街道, 他才发现今天已是月尾; 菜市上挤满了家庭主妇.
      `母亲是从来不上这里的?` 他自嘲: `除了下午来向那个`卖尾`的老人买
  几片猪皮......`.
      他的脚突然被人重重踩了一下, 他转过头去, 看到的是个十足洋相的背
  影. 那个人竟连头也不回, 就好像踏着一条狗. 在这个喧闹的市场里,他是多
  馀的; 衣衫不整的人是多馀的, 他告诉了自己, 梓梓然的走向那个静谧的码
  头.
      漫无目的地在码头那棵小树下俳徊, 望着那浪涛冲击的鲁巴河, 心中泛起
  无限的感触; 当年在这条河上出了多少英雄豪杰---拒贼的和抢劫的---然而还
  不是一样消逝, 一样被遗忘?
      鲁巴河永远那麽匆匆向海流去, 它到底为的是什麽呢?
      人这麽辛苦地来到这世界上, 又为了什麽?
      他有漂渺的感觉, 茫然地望着前面的大江.........
      码头上只有一艘轮船, 船上的工友正在吃午饭. 他望着空空的河面, 茫茫
  的远方, 心中也感到茫茫然的空虚; 他不知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在想什麽.
      倚在树边, 微风从江上送来, 撩乱了他的头发, 他没有用手去抹.
      像永远不会疲乏的燕子在河面上飞翔, 偶而点下河水, 溅起微黄的浪花.
      鲁巴河很美? 很诗意? 他不知道, 此可它已是如此凄然.
      说境物美与不美, 很含诗意或俗不可耐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艺术家和文人
  的心情在作祟, 他领悟了这点.
      一朵乌云飘过他的头, 微微细雨跟着飘下, 掉在河里面, 泛起一阵阵随水
  流去的连猗. 远方一片掺白迷朦, 一片使人欲哭的空虚. 他缩瑟在树下, 眼神
  迷朦, 反叛的血液在体内倒流, 他只想那样地望着江面, 没有意旨地让自己的
  思想奔驰在河上...... .
      `有一天我会是一个浪子的......`, 他喃喃地说.
      `你在这里做什麽?`, 不知什麽时候, 一个船上的老搭客已站在他背后.
      他望了他, 不言, 再望向前方的迷朦.
      他感到很烦厌, 就是在这寂静的码头也得不到半刻安宁. 他微叹了一口气,
  把手插入裤袋, 垂着头踏上归途.
      回到家里, 已是黄昏. 父亲已不在, 那是他的习惯, 他知道的; 每次吵过,
  他定跑出去找寻解脱.
      吃着粗糙冷冻的晚饭, 蛮不是味道.
      洗过澡, 还流不去心中的愁丝.
      他把手插入裤袋, 垂着头离开静得使人发狂的家.
      ......十一年, 十一年来他做了些什麽? 天天欺骗自己时间还长呢, 天天
  做功课苦着脸, 现在一旦失去了, 才开发觉它的可爱可贵. 拥有的时候不知道
  爱惜, 失去了才觉得后悔.
      现在高不成低不就, 只到读八号, 一张七号文凭又有何用?
      走近了路灯, 长长的影子逐渐缩短, 他望着自己的影子, 倏地发觉另一个
  黑影. 抬起头来, 原来是个打扮妖艳的女人.
      她望着他, 向他挤挤眼眉.
      他突然感到很厌烦, 就向地上吐了一口痰.
      走了几步, 他却感到很后悔. 
      出卖肉体, 出卖灵魂, 有谁会安於这种下溅的工作? 他想起以前住在他隔
  邻的一个弃妇, 那个为了三个子女的生活而作溅自己的女人, 心中泛起的不是
  鄙视, 而是同情; 强颜欢笑, 泪往肚中流, 她们是可怜的一群.
     他转过头去, 路灯已给他抛得远远, 那个妓女已看不见了. 但是, 他的脑海
  里还是萦回着她受侮后悲恸的表情, 他歉然.
      可是, 过后他笑了. 歉然代表什麽? 歉然就能买回内心平安麽?
      走过酒吧, 里面传来疯狂的音乐和喧闹的笑声. 那是苦闷的一代, 迷惘的
  一群. 欢乐的在尽欢, 失意的也尽欢.
      又来到寂静的码头, 寒意很浓, 他拉紧衣袖. 河上渔火点点, 月光淡淡,他
  感到开朗.
      `你又来了?`是日间那个老人.
      他望望他, 点点头.
      `你是做什么的?` 老人走近一步.
      `我? 嗯, 昨天早上是学生, 昨天下午到现在是`交通测量局局长`.` 他凄
  然地说.
      `哦?......` 老人老气横秋地望着他, 又沉思了一会说: `原来是个失学又
  失业的汉子.`
      他望着倒影在水中的霓虹灯光随波荡动.
      良久.
      `你在想什么?` 老人问.
      `没有, 你呢?`
      `我想起在在英国的儿子, 他的骨已经寒了.`
      `?`
      `你使我想起了他; 他是在一个码头投河自尽的.`
      `为什么?` 他惊愕地问.
      老人摇摇头: `错在我. 一个人的自由是不能完全受到拘束的. 但是我却
  完全支配着他, 迫他放弃文学, 取读医学. 他因为俎伤, 苦闷, 消极, 不专心
  向学而恋上一个吧女. 我不想他堕落, 所以不寄钱而威胁他回头. 苦闷加上忧
  郁, 他竟只字不提的去了......`
      `他的遗体没寄回来?`
      `没有. 庑棺痛哭是多馀的, 只要在我心中他还活着就够了.` 他凄然.
      `你很后悔?`
      `后悔? 一切已成为过去, 后悔也是多馀的!` 他说: `我目前只想在`大去`
  之前, 做些有益於青年的工作, 算是弥补自己的过失.`
      他似懂非懂地望着老人, 然后双手放在背后, 凝望远方.
      望着蠕动的渔火半飨, 老人问: `你像在逃避些什么?`
      `我, 我只想在这里找到片刻的安宁.`
      `逃避现实能够找到安宁? 我怀疑.` 老人似乎抓到他烦恼的原因.
      `不然聚在一堂熬受每一刻痛苦? 那是痛苦的.`
      `那是弱者的呼声.`
      他无言.
      `生命是个非常奇妙的东西. 你越惧怕它, 它越要征服你. 真正的勇士是那
  些不惧怕生命苦难的人. 他们知道每面对困难一次, 他们就磨练自己的意志,忍
  受多一次, 经过千千万万次的苦难后, 天大的难题也将难以难倒他们.`
      `当一个人的前途被剥夺了, 当他对一切再也没有选择的馀地, 你能叫他
  不折不挠?`
      `预定成为伟人的勇士, 不管环境多麽恶劣, 前途多麽渺茫, 他终究有办法
  站起来的. 看高尔基, 杰克伦敦......`
      `我不懂.` 他沉默.
      过了半响他才喃喃......`活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忍受痛苦?`
      `高尔基看见俄国人民在暴政下水深火热, 民不聊生, 才发觉他应该以笔杆
  子暴露政坛的黑暗; 苏格拉底也活在同样的环境中, 才发觉他的责任是`唤醒`
  民众. 所以不要问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活着的目的就是去发现及实现你的目标,`
      他双手插在裤袋中, 垂头走在归途上. 寂静的马路, 北风疾吹, 徒增几分
  凄凉. 他想着老人的话...... .
      走近家门口, 在微弱的灯光下, 他看见父亲斜坐在椅子上, 手中拿着酒杯,
  向他招一招手: `来, 干一杯......`
      他感到非常愤怒, 把门关上, 气冲冲地把自己摔在床上.
      父亲为什么这麽懦弱? 他感到很悲哀, 在床上转侧...... .
      第二天的午饭中终於加上木薯. 虽然只有一小碟甜菜, 但是大家照样狼吞
  虎咽. 
      `唉......` 母亲意味深长地叹气.
      父亲瞟了她一眼: `怎么啦?`
      `还不找工作?`
      `嘿, 谁要我这幅老骨头?`
      她瞪了父亲一眼.
      `难道就这样等着饿死?` 母亲用衣角拭去掉下的眼泪.
      `喂, 志永, 等下你去二叔处借五十元先.` 父亲想了一会, 低着头说.
      `叫我?` 他惊愕地问. 他感到很委曲, 父亲竟然把这种差事推到自己身
  上来. 而他呢, 等酒喝?
      可是想起二弟和三弟刚才把木薯往嘴里塞的样子, 想着四妹推开木薯汤
  嚷着要喝牛奶的哭脸......, 只好忍气吞声去借钱.
      二叔在巴刹开一间小商店, 生活过的很不错. 志永带着战战惊惊的心情
  进去.
      `二叔`, 他低着头说: `父亲叫我来, 来跟你借五十元......`
      `什麽? 一下子就要五十元?` 二叔放下手中的原子笔惊讶地叫.
      `是谁?` 二婶一听见有人要借钱, 就急不及待的从厨房奔出来. `哦, 原
  来是志永, 坐, 嘻嘻, 坐.`
      他对二婶的虚伪动作感到非常的反感!
      `唉呀, 年父亲也真是, 又笨, 又懒! 又嗜酒如命......` 二叔突然破口
  大骂.
      他想对他们说: 借就不借, 然后扬长而去, 可是想起二弟, 三弟和四妹,
  还有母亲的脸孔, 不断在他脑海中萦回, 只好低下头......
      `是呀, 大伯也真是! 也不会想一想......` 二婶付和. 两人尽情叽讽....
      够了吧? 他想, 自己充耳不闻.
      过了一阵子, 看见他还不肯走, 二叔只好慢吞吞拿出二十元.
      `哪! 拿去! 现在行情不景, 二叔也没什么钱.` 二叔脸臭臭地说.
      他低着头接了钱, 也像受了侮辱, 匆匆踏出二叔的店子. 二婶还在后面咕
  噜.
      他把二十元交给母亲, 跑到建筑工场溜达.
      酷热的太阳向大地直射, 马路上冒出热腾腾的水蒸气. 他插着手站在树荫
  下望着那群像机械般工作的工人, 看着他们掺灰挑灰, 看着他们挥那挥不完的
  汗, 他知道, 一定是五块钱的魔力.
      他想起惨白的木薯, 想起二叔二婶的叽讽, 想起闪闪发光的五块钱, 最后
  他走近那个工头.
      `你们还要请工人吗?` 他蹑蠕.
      那个工头打量了他一下, 好心地对他说: `你吃得消吗?`
      他点点头, 颇有信心的样子.
      可是那个工头却对他说: `对不起, 我们人数已经很够了.` 就转过去指使
  他的工人.
      既然人数已够, 何必还浪费那麽多唇舌呢? 他气鼓鼓地走开.
      傍晚的饭桌上除了无知的弟妹外, 大家都默默无言. 他们都想着同一个问
  题: 二十元又能维持几天呢?
      那个张开大口的米缸, 天天对着他笑, 和缸傍贴着`常满`的字条, 彷佛是
  一个讽刺. 他不知道这几天来父亲的心情怎样.
      他想起那群机械般工作的工人, 想起天上那团烈火, 就不知自己真的能否
  胜任. 但是除了这种工作外, 还有什么呢? 看情形, 家的重担彷佛已经压到他
  的肩上了. 他不做, 大家就要挨饿. 就是这麽简单, 还有什么呢?
      `志永, 志永啊! 你父亲在家吗?` 二叔在外面叫.
      大家感到很惊讶, 二叔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呢?
      十足是来讨债来的吧? 大家都这么想.
      `二叔, 坐, 请坐.`  母亲忙堆着笑脸.
      `慢一点行吧?` 父亲开门见山地说.
      `不要急, 我不是来收钱的, 我是要介绍个工作给你.` 二叔站着说.
      大家感到更惊奇, 二叔什么时候关心起我们来了?
      `现在行情不景, 找工作真不容易. 这个工作还是一个朋友千辛万苦才找到
  的. 但是最近他要迁去美里, 所以才放弃这个好机会, 托我找个人来替. 所谓
  坐吃山空, 要是人坐着不做工, 就是山般大的财产也会吃光的......`
      `谁有山般大的财产? 铉外之音, 不外是怕别人向你借钱罢了.` 志永想.
      `到底是什么工作?` 父亲不耐烦地问.
      `清道夫. 明早到县议会报到, 这个工作就是你的了.` 说完就头也不会地
  走了.
      `清-道-夫, 哗!......` 父亲狠痕地叫: `你到底在帮我还是侮辱我?`
      `鬼叫什么?` 母亲说.
      父亲白了她一眼, 颓然地走出去.
      第一天一放工, 父亲满身臭汗, 一回家就一直坐在椅上抽烟, 叫他他也不
  应.
      父亲的性情他是知道的; 他对批评非常敏感.
      他从弟弟头上望向父亲. 他枯槁的躯体向前弯着, 瘦小的右手放在穿着由
  淡蓝变深黑的裤子的腿上, 微黄的食指与中指夹着根`罗格草`, 团团白烟从没
  有几根亚齿的口中冒出, 消失在空中. 他的头发已剩下几根呢? 他忽然发现,父
  亲今年老了许多. 他口中的木薯也乏味了, 他下了决心明天一定要再去找工作.
      由於意志坚定, 决心不怕苦, 所以跑了十多处工场还不罢休, 最后终於被
  录用了.
      太阳无情地照射着大地, 他汗水淋淋, 感到手中装着洋灰的铁桶越莱越重.
  他的双脚也渐渐感到酸痛, 但是, 他看了其他面不改色, 行动自若的工人却鞭
  策了他, 使他不敢怠慢.
      时间像蜗牛般慢吞吞逝去......, 下午, 还是一样的熬受太阳的威烈和肌
  肉的楚痛, 最后太阳偏西时, 他才松一口气, 领了五块钱, 带着疲劳的身躯,但
  却是愉快的心情回家.
      他把钱交给母亲, 母亲以惊讶的眼光看着他,父亲也抬起头来; 虽然欢乐没
  有流露出来, 但他却捕捉到他们内心的喜悦.
      吃了两个大芋头, 冲了凉, 他安适地躺在床上; 马克吐温说: `工作已成, 
  实为乐事.`的确不错.
      有样必有阴, 有好人的地方必有坏人. 工场里也不例外. 部分青年都留长
  发, 一面工作一面嘻戏抽烟, 工馀就穿奇装异服在街上闲荡. 志永认清了他们, 
  不与他们为伍.
      他所接近的, 是那些诚实的, 勤劳的一群.
      工馀间, 他和这群在风雨中长大的朋友们聚在一起, 听他们讲自己的奋斗
  史.
      和他们的童年比起来, 似乎自己是个很享福的人. 他们间有的从小起父母
  生活就困难, 聚劳成疾而病亡或残废而失去劳动力, 使他们不得不年纪小小就
  挑起生活的重担; 有的是兄弟姐妹蘩多, 家庭生活困难, 而迂着物价高涨, 父
  母凭微薄工资不能养活家人, 而要他们从小就分担家庭重担; 有的却是因为社
  会风气恶劣, 父母染上不良嗜好, 不务正业, 所以年幼的孩子不得不出卖弱小
  的劳力帮助维持家用.
      大家似乎有同样暗淡的童年, 同样受过短促的学校生活, 很早就被抛入社
  会烘炉.
      听过他们的倾诉, 他感到茫然. 不是麽? 多少胸怀大志的青年就因为环境
  的关系, 而从早就埋没了自己的前途; 而反过来, 多少衣食温饱的孩子, 因为
  不认识庄稼困难, 不知到他们是多麽幸福而无心向学.
      突然他眼睛一亮; 何不把这些人的生活写下, 让那些衣食温饱的人知道, 
  他们在如何荒废自己的岁月; 也让那些在幸福门外徘徊的孩子们知道, 他们不
  是孤独的呢?
      `活着的目的就是去发现及制造自己的目的.` 是的, 他已经找到他活着的
  目的了, 他激动的告诉自己.
      因为他知道,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千千万万; 这些人正需要他的慰籍, 鼓励,
  也因为他知道要写一本真实的书, 他必需要有真实的经验, 真实的感情, 所以
  他更加努力, 更加热爱他的工作, 也更加热爱他的朋友.
      他熬受狂风暴雨烈阳之苦, 不断地锻练自己.
      最后, 他开始以真掣的感情, 把自己和工友的真实故事搬进稿纸; 花了整
  个月的时间写成一本名为`小劲草`的故事. 在故事中, 他赞扬那些年幼就投入
  社会烘炉者的勇气; 故事中流露出对他们的敬爱.
      恰巧一间出版社举行征文比赛, 他就毫不犹疑地把故事寄去.

      *                *                *                *
      有了钱, 父亲竟不放过每一个可以饮酒的机会.
      显然他对於自己的工作感到非常的痛苦. 他经常籍着醉酒把二叔骂得一文
  不值, 也把在背后笑他的人骂得狗血淋头.
      `阿光, 你不要以为我老了就可欺......总是我在背后.....指.....指划..
  指划, 故意把......把垃圾撒在店前......有一天, 我烧了你的店子, 宰了你.`
      大家都很反感, 常常为了劝他而受他的气, 而父亲还是死性不改.
      一个晚上, 父亲终於闹事了. 他喝了很多, 在阿光的店前摔破类几个酒瓶, 
  敲打着阿光的店门, 最后被警察捉去了.
      第二天清早他神情颓然地回家.
      `孩子, 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是痛苦的; 你回去继续你的学校生活吧, 这个
  苦让我一个人来负.`
      惊讶了一阵子, 志永说: `不, 我并不感到痛苦.`
      `回去吧, 孩子, 我知道的.`
      `不, 父亲, 你既然知道被强迫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是痛苦的, 那就不要再迫
  我了; 我已适应了我此刻的生活.`
      `不要骗我了,我知道做低溅工作的痛苦.`
      `世界上千千万万做牛做马的工人, 假如都认为自己的工作低贱而不去干它, 
  那么房子从何而来? 街道的垃圾将如何处理? 我们应该为自己能够替社会出一
  分力而骄傲, 不应该盲目地自卑.` 志永说这话时, 显示出他已变得思想成熟,
  而且意志已磨练成横坚强.
      父亲突然凝视着他, 显然在捕捉他话中的每一个字.
      当他上工去时, 父亲还坐在那只椅上沉思.
      傍晚下工时, 父亲已不再颓然菹丧了. 吃完饭后他竟抓住那技喝剩一半的
  啤酒瓶, 丢下门前的小溪.
      他诧异地望着父亲.
      `不喝了, 永远不喝了!` 他慢慢地说.
      父亲果然尊守他的诺言, 从此再也没有动到酒瓶.
      那是父亲一生中最可敬的改变, 他想.
      然后, 黎明, 日落, 黎明, 再日落, 过了半年. 他和父亲同样地上工, 放
  工. 而三弟进了幼稚园, 四妹不在哭泣了; 父亲对他的工作已有信心, 母亲脸
  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而他也开始写一个更动人的故事.
      一天早上, 当他把最后一片木板钉上那间和他父亲重建的屋子, 二弟从老
  远就拿着一张东西向他招手.
      `大哥, 你的信!`
      当他坼开信, 匆匆地读, 他的手颤抖, 然后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中涌出---
  那是人类激动时真情的流露.----他的作品终於入选了! 他望着蓝天, 喃喃自语.
      当他回头望一望快活的弟妹, 望一望在屋顶钉得起劲的父亲, 望望那幢用
  用自己血汗建立的新屋, 望望在晒衣的母亲的背影, 望望前方, 那群在风雨中
  长大的朋友, 再望望手中的来信, 他眼睛又模糊了.
      太阳已东升了---良久, 他才喃喃说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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