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性文化

第五章 中国封建社会的全盛时期 (隋、唐、五代)7

  第六节 嫖娼狎妓之盛

  唐代,政治、经济、文化都很发达,妓业也在发展,达到了一个相当鼎盛的时
期。这种情况的产生具有多种复杂的原因:一是由于唐代性文化比较开明,对于官
吏宿娼,不仅没有法纪约束和舆论非议,而且会被视为风流韵事而传为美谈,甚至
加以仿效;在民间,私通都不算什么太严重的事,狎妓更算不得什么了。二是经济
的繁荣使城市发展,流动人口增多,从而增添了临时性的性需要;而商品经济造成
两极分化,有些娼家女卖身,从而又能在市场上满足这种需要。三是社会繁荣,国
家富庶,使帝王、贵族纵情声色享乐,而帝王淫乐生活又影响社会,例如开元、天
宝间唐玄宗设教坊、置梨园、统4万宫妓作乐以及他和杨玉环的风流韵事传播朝野
之后,文人士子们对这种生活方式不是排斥而是羡慕,因而更加潇洒自如地走进秦
楼楚馆,拜倒在石榴裙下,沉醉于温柔之乡。四是唐朝后期社会的开始衰退和五代
的乱世,又使一些人产生消极心理,人生如梦,为欢几何,于是迫不及待地及时行
乐,以声色自娱,所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正是这种生活的写
照。

  需要说明的是,“妓”在后世专指卖淫女子,而此字原是从“伎(技)”演化
而来,“伎”是指专习歌舞等技艺的女艺人。在唐代,“妓”既是指卖淫女子,也
是指音乐歌舞、绳竿球马等女艺人,因此有时有“听妓”(听音乐)、“观妓”(
观歌舞)的说法。所以“妓”是ae 妓与女艺人二者的统称。二者有区别,但有时
也很近似,卖身者有时要卖艺,而卖艺者有时也要卖身。

  一、狎妓成风

  唐代的官吏狎娼,上自宰相、节度使,下至庶僚牧守等小官,几乎无人不从事
于此,有很多风流韵事,例如张君房的《丽情集》载:

  灼灼,锦城官妓,善舞“柘枝”,能歌“水调”,御史裴质与之善。裴召还,
灼灼以软绡聚红泪为寄。

  还有《南部新书》云:

  媚川,歙州酒录事,尚书李曜守歙颇留意,而已纳营妓韶光。罢州日,与吴国
交代托令存恤,临发共饮,不胜离情。而已有诗曰:“经年理郡少欢娱,为习干戈
问酒徒。今日临行尽交割,分明收取媚川珠。”吴答曰:“曳屐优容日日叹,须言
达德倍仇澜。韶光今已输先手,领得蠙珠字掌内看。”

  官吏离职、到职交接班,有交割档案、物资、风土人情、下属状况等,而交割
妓女真是闻所未闻,前任由于带不走所宠妓女还恋恋不舍,引为大憾;后任欣然接
受,还感叹没有接收到更好的,这种事真是荒谬至极。

  唐代的官吏嫖妓,还有些制度化。唐代进士放榜以后的活动中,有一项“探花”
,即在同科进士中选择两个俊少者,使之骑马遍游曲江附近或长安各处的名园,去
采摘名花,这两人就叫两街探花使,也叫探花郎。这就是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探花宴上,通常总有妓女助兴。唐代诗人韩偓于昭宗龙纪元年
(公元889年)中进士当了“探花郎”,与他相好的妓女“以缭绫手泉寄贺”。
韩偓收到礼物后写了一首七律,中有“解寄缭绫小字封,探花宴上映春丛,黛眉欲
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之句,比较庸俗无聊。

  在唐代,写娼妓之乐的诗不胜枚举,如李白的《对酒》:“我瑁宴中怀里醉,
芙蓉帐里奈君何”;李商隐的《碧城三首》之二:“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
湘弦”等。白居易的《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赠五十韵》将妓院的环
境、妓女的服饰、妓女的歌舞和宴会场面、嫖客和妓女的亲昵做爱等绘声绘色描写
得淋漓尽致。

  唐代官吏公然狎娼,甚至有因恋妓而至于死的,这方面事例不少。例如《诗话
总龟》引《唐贤抒情集》说,唐朝有个叫薛宜僚的人,“充新罗册赠使”,即担任
了驻外使节的工作,在路上恋上一个叫段东美的妓女,双方恋恋不舍。薛到外国不
久就得了病,病中还对他人说:我怎么在梦中总是见到东美呢?过了几天就死了。
棺材运回后,段东美“素服哀号,抚棺一恸而卒。”这位算是“多情种子”的官员,
留下了这么件风流韵事,但以恋妓而弃职殉身,总令人感到遗憾。

  唐代官吏还有在外贮营妓而生子的。如《南部新书》说:“张裼尚牧晋州,外
贮营妓,生子曰仁龟,乃与张处士为假子,居江淮间,后裼尚死,仁龟方还长安,
曰江淮郎君”。

  唐代的官员狎妓最出名的,武将当数韦皋、路巌,文臣当数白居易、元穗。韦
是因狎名妓薛涛而出名的。路巌这个武官是个“小白脸”,镇守成都期间,溺于伎
乐出了名。白居易自中书舍人出守杭州,徙苏州,首尾五年,自云:“两地江山游
得遍,五年风月咏将残。”可谓极宦游之乐。他曾经夜泛太湖,有“十只画船何处
宿,洞庭山脚古湖心”之句。他泛舟连五日夜,寄元稹诗云:“报君一事君应羡,
五宿澄波皓月中。”宋朝龚明之写的《中吴纪闻》说:“乐天为郡时,尝携容满、
张志等十妓,夜游西湖虎丘寺,尝赋纪游诗。为见当时郡政多暇,而吏议甚宽,使
在今日(指宋代),必以罪闻矣!”《南部新书》还记载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蓄
养ae ae 、妓女很多,后携妓还洛,又复遣回,呼来唤去,不算一回事。后世直
至现代,评论白居易的诗,认为平易近人,多反映民间疾苦;可是从他狎妓饮酒、
游山玩水来看,也表现出当时封建文人的另一面。至于元穗,也是唐代的一个大诗
人,与白居易齐名,世称“元白”,曾经做过丞相。他《与晦侄等书》说:“吾生
长京城,朋从不少,然而未尝识倡优之门,不曾于喧哗处纵观。”似乎具有清风亮
节,操守甚严。但《旧唐书·元稹本传》记载:“稹移任越州刺史、浙东观察使,
会嵇山水奇秀,……而镜湖秦望之游,月三四焉。而讽咏诗什,动盈卷帙。”又说:
“稹既放志娱游,稍不修边幅,以渎货闻于时。”他是对子侄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
样子,而做外吏的时候是另一副面目,还是初时生活规规矩矩而后来做大官就“饱
暖思淫欲”了,这就值得分析了。元、白二人交情很深,有时还交换妓女,相互狎
玩,如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就曾让元稹把杭州歌妓商玲邀往越州,狎玩了一个多
月才归还。

  这种状况当然决不仅限于“元、白”,“AE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几乎成
为当时文人雅士普遍的风流行径。诗文中也大量地反映出这方面的内容,如“温、
李”以及“香奁体”等,这在后面还要详细叙述。

  统治阶级这种追求声色歌舞等性的快乐的风气,甚至在古币上都反映出来。在
公元10世纪的上半叶(约在唐末与五代之间)流行一种铜钱,正面镌刻着“风花
雪月”四字,背面则有四幅男女合欢图,表现出四种不同的性交姿势。这种钱被称
为“春钱”,又称“堂子钱”,这实在是当时社会风气的一种反映。这种铜钱直至
清代历代都有铸造,大小规格不一,说明历代人们都对此有兴趣。

  由此可见,“唐人尚文好狎”,这是当时的一种风气,尤其是官吏宿娼狎妓如
此之盛,而朝廷毫无禁令,令后人吃惊。清人咏曰:“风流太守爱魂销,到处春翘
有旧游,想见当时疏禁纲,尚无官吏宿娼条。”

  015中国古代性文化唐代妓女之盛,对社会生活的许多领域都有影响。例如
无论是唐代的壁画还是版画、雕塑,都出现了有趣的现象:在唐代画工与雕工手下,
庄严肃穆的菩萨、天女,一个个容貌秀丽,体态丰满,红唇洁齿,眉眼顾盼,甚至
以半裸的姿态出现。无怪乎有个和尚看了这些画像后慨叹道:菩萨居然和妓女一个
模样。据《京洛寺塔记》确认,唐代宝应寺壁画中的释梵天女,就是一个贵族家的
妓女肖像。敦煌莫高窟中的一些舞乐器萨,实际上都是歌舞伎的形象。

  二、妓女的分类

  历代的妓女都可以分为许多类,妓女越发展,分类就越细,越复杂,唐代也是
如此。如以她们所从事的服务的性质来分,可以分为艺妓和色妓,如前所述,前者
主要提供艺术表演之类的服务,后者主要是出卖肉体。当然有许多妓女两者兼做,
但一般总有主次之分。如以她们的隶属关系来看,可分为宫妓、官妓、营妓、家妓、
私妓(市妓)等,当然其中也有重叠之处,如营妓实际上也是一种官妓,不过服务
对象主要是武官、军人罢了。

  总的来说,妓女在社会上都是处于卑贱地位的,然而在实际生活中,由于妓女
各自的色艺才情差别和狎妓者的地位与需求不同,因而她们又有等级区分。尽管这
种区分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社区标准不一,形式也多样,但是在同一时地的妓女
中,不同等第之间的差别是明显存在的。例如在唐代开元、天宝间教坊妓女就大致
分为三等:第一等是宜春院妓女,谓之内人(又曰前头人);第二等是云韶院妓女,
谓之宫人;第三等是平民女入选者,谓之搊弹家。内人带鱼,宫人则否,而且她们
之间的待遇也有差别。到了中晚唐,平康妓女则按妓女的等第来划分营业区域:第
一二等居南曲、中曲,多是妓女中的铮铮者;第三等为卑屑妓,居北曲。南曲与中
曲的条件比北曲要优越得多,“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事,前后植
花卉,或有怪石盆地,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榻帷幌之类称是。”唐代妓女的这
种分布格局一直影响到后世。

  1.宫妓

  宫妓是居于深宫,为帝王提供性服务的女子,包括一些没有什么名分的宫女,
更包括大批歌舞伎。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在隋、唐、五代都发展到一个很大的规
模。

  隋文帝统一全国后,北齐、北周和南朝梁、陈的乐工都为隋所有。开皇初年,
文帝将他们遣放为百姓。隋炀帝即位后,矜奢好乐,御史大夫裴蕴“揣知帝意,奏
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是后,异技淫声,咸萃乐府,皆
置博士弟子,递相教传,增益乐人至三万余。”这当是设教坊乐舞制度之始。所谓
教坊,它的初始意义就是教习乐舞之所。

  唐代初年,皇宫乐舞制度大多依照隋制,但到了唐玄宗时有很大发展。这个嗜
爱声色歌舞的风流皇帝并不满足于教坊提供的声色之乐,还在宫中设立了一个叫作
“梨园”的乐舞机构,其乐工舞人都是从坐部伎和宫女中挑出来的优秀者。梨园规
划很大,除长安的宫中外,在禁苑、东京(洛阳)还设立一些分支机构,共有几千
人。这些梨园中的女子和教坊女艺人一样,都可以称为宫妓。

  安史之乱后,国力由盛而衰,只好逐渐裁减乐舞艺人的数量与规模,但有时又
有增加,统治者仍不断征选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如据《旧唐书·李绛传》记载,
元和七年,“教坊忽称密旨,取良家士女及衣冠别第妓人,京师嚣然”。

  五代十国各宫廷乐舞制度多承唐制,但由于战争动乱与立国短暂,其乐舞机构
和宫妓的规模都比唐代小得多,比较起来,乐舞机构和宫妓规模大一些的是前蜀、
后唐、南唐等。前蜀宫中的教坊机构已具相当规模,蜀王建有一首《宫词》说:“
青楼小妇砑裙长,总被抄名入教坊。春设殿前多队舞,明头各自请衣裳。”可见教
坊常表演队舞,并且常从宫外妓院中搜选妓女入宫参加表演。王建的儿子王衍即位
后,纵情声色,宫中美女成群,他自己曾创作并导演过《折红莲队舞》,规模很大,
有几百人之多。后唐庄宗灭前蜀时,不少将领把王衍宫中的宫妓掳归己有,如郭崇
韬就曾抢夺“王衍爱妓六十”。后唐宫中也设有教坊,规模不小,并经常以教坊妓
乐招待宾客。南唐据险占领富饶的江南之地达39年,其宫廷乐舞制度都极力效仿
唐代,尤其是后主李煜多才多艺而又纵情声色,即位后曾“大展教坊,广开第宅”,
终日与妃妾宫妓一起填词作乐。甚至在国破家亡之时,还写词:“最是仓皇辞庙日,
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恋恋不舍。宫妓由宫廷供给衣食,其生活水平几
乎可与贵族比拟,她们都有向皇帝献身的可能性,而且争取得到这种“恩宠”,但
由于宫中美女如云,这种机会很少。她们最大的痛苦是幽闭深宫,缺乏人身自由,
青春虚度,性欲得不到满足。不过籍属教坊的宫妓在性生活方面似乎要自由一些,
有时不仅可同乐工结婚,而且还可能献身他人。

  2.官妓

  官妓和宫妓都属于国家、政府所有,但区别在于宫妓只为皇帝及娼家属服务,
而官妓则为各级官吏所占有,有向各所属的军政官员献身的义务,她们中的出类拔
萃者往往被第一二把手所独占,有些官员之间还会因某位名妓而争风吃醋。如《旧
唐书·张延赏传》记载:

  大历末吐蕃寇剑南,李晟领神策军戍之。及旋师,以成都官妓高氏归,延赏闻
而大怒,即使将吏令退焉。晟衔之,形于辞色。

  又如《玉泉子》载:

  韦保衡初登第,独孤云除四川,辟在幕中。乐籍间有佐酒者,副使李甲属意,
以他适,私期回将纳焉。保衡既至,不知所之,诉于独孤,且将解其籍。李至,意
殊不起。……保衡不能容,即携娼妓以去。李益怒,累言于云,云不得已,命飞牒
追之而回。

  一般说来,官妓与家妓不同,前者似属“公有”,后者属于私有。对于官妓,
官员们可以共享,有以官妓送人情的;有的贵宾过境,可派官妓侍寝;如有朋友看
中某个官妓,也可以供给他狎玩。官妓是官给衣粮,她们向官员献身是一种义务,
一般是不收费的,但有时狎玩她们的官员也可能赠她们一些钱物,以示慷慨,以博
欢心。

  唐代历史上这方面的记载很多。例如歌妓张好好在江西沈公辖下,后来沈移镇
宣城,又将好好置于宣城籍中。杜晦辞过常州,郡守李瞻宴请他,告辞时与营妓朱
娘告别,掩袂大哭,李瞻说:“此风声贱人,员外如要,但言之,何用形迹!”于
是让朱随杜而去。刺史戎昱与辖下一个歌妓有情,由于上司节度使于頔征召,不得
不送去,后来于頔又遣还给戎昱。卢鉟守庐江,郡中曹生想要营妓丹霞,卢鉟不给。
以上这些情况都说明了一些官吏可以对官妓随意支配,甚至作为他们的私有财产,
只是不能私自买卖而已。

  妓女的来源很多,就官妓而言,主要是罪人家小籍没,如《辍耕录》说:“今
以妓为官奴,即古官婢。”《唐书·林蕴传》说:“出为邵州刺史,尝杖杀客陶元
之,投其尸江中,籍其妻为娼。”这和宫妓以罪人妻拏没入宫廷为娼的情形相似。
但是,罪人家属毕竟有限,大量的官妓还来自买卖。《唐律》规定:“奴婢贱人律
比畜产。”奴婢既然和牲口、财物一样看待,当然可以买卖。此外,在战乱岁月官
妓往往也由掠夺所得。

  3.营妓

  对于古代的营妓,有广狭二义的理解。从广义来看,唐、宋间各地方官府或军
镇往往设有“营署”或“乐营”来集居官妓,以便于随时训练和随时传唤。妓女除
称为官妓外,也可称为“乐营子女”、“乐营妓人”等,这样看,营妓就是官妓。
从狭义来看,营妓是专被军队或军事机构掌握的妓女,专供武将、军人满足性需要
而用的。

  唐代军镇的官妓时兴称为营妓,和当时的政治形势和兵制的演变有关。初唐时
沿袭隋朝的府兵制,将帅还难以专兵跋扈。自高宗、武后以降,府兵制已渐破坏,
募兵制代兴。睿宗时开始设节度使,统领个别边防地方的军事、行政、财政大权,
玄宗时又有所发展,从而造成了方镇权力的大大膨胀,并直接导致了安史之乱的发
生。安史之乱平息后,但方镇割据的局势从中唐一直延续到晚唐乃至五代。这些方
镇将官重权在握,拥有土地、甲兵、赋税三大权,常常肆意妄为,狎妓作乐,自然
不在话下,更何况朝廷还允许诸道方镇和州县军镇都置妓乐。

  这种营妓的衣粮仍由官给,同于京师的官奴婢。她们的身体属于兵将们“公有”
,可任意召唤,但其中的佼佼者在一定时期内也可能被某将帅独占。在史籍中对营
妓情况有许多记载,如孟《本事诗》云:“韩晋公镇浙西,戎昱为部内刺史,有
酒妓,善歌,色亦烂妙,昱情属甚厚。浙西乐将闻其能,白晋公,召置籍中。昱不
敢留,饯于湖上,为歌词以赠之。”由此看来,节度使可以任意将部内乐妓召置籍
中,以供玩乐,真是为所欲为。《北里志》载:“杨汝士尚书镇东川,妻子知温及
第,汝士开家宴相贺,营妓咸集。汝士命人与红绫一起,诗曰:‘郎君得意及青春,
蜀国将军又不起。一曲高歌红一起,两头娘子谢夫人。’”这又是多么阔气。唐范
摅《云溪友议》说:“池州杜少府慥,亳州韦中丞任符,二公皆长年务求释道,‘
乐营’子女,厚给衣粮,任其外住。若有饮宴,方一召来柳际花间,任其娱乐。谯
中举子张鲁封为诗谑其宾佐,兼寄大梁李少白,诗云:‘杜叟学仙轻惠质,韦公事
佛畏青蛾。乐营都是闲人地,两地风情日渐多。’”照这一段话看来,可以知道唐
代其他统兵符的,营妓必不使之“外住”,俨然为节度使的姬妾,而韦、杜二人“
厚给衣粮任其外住”,“柳际花间,任其娱乐”,实在宽大而又例外,所以人们对
此要大书特书了。

  营妓的命运也是很悲惨的,长官、狎客可以任意拿她们玩弄取乐,还可以随意
作践、伤害她们。例如,金陵诸贵公子玩弄一个营妓,营妓死了,他们就一把火烧
了她。岭南乐营妓女一次在席上得罪了宾客,就被长官处以棒刑,官吏们还拿她们
开心,赋诗嘲笑她们“绿罗裙下标三棒,红粉腮边泪两行。”命运最悲惨的大概要
数唐末富州营妓杜红儿了。富州长官的手下有一个叫罗虬的官员,在宴席上看中了
红儿,要她唱歌,并赠以缯彩,长官因为副帅早已中意红儿,就不让她接受馈赠,
罗虬恼羞成怒,竟当场拔刀杀了红儿。于是,一个无辜的少女就在野兽的争夺中变
成了被撕碎的羔羊。

  4.家妓

  家妓最早见于史籍记载的,当是公元前562年晋悼公赐给魏绎的八名女乐。
两汉三国时期,贵族、官僚蓄养家妓已蔚然成风。到了魏晋南北朝,家妓的发展进
入兴盛时期,有些大贵族、大官僚蓄家妓成百上千,其规模几乎可与宫廷女乐器美。
历史进入隋、唐以后,家妓的发展仍然保持这个势头,不仅是大贵族、大官僚广蓄
妓妾,而且进一步在士大夫中普遍盛行。

  隋代贵族、官僚中拥有家妓最多的是宇文述和杨素。宇文述深得隋炀帝的宠信,
“言无不从,势倾朝廷”,他广占良田,夺人财宝,掠人婢女,以致家有妓妾百余
人,家僮千余人。杨素本是北方士族,隋文帝灭陈时,他因功升官受封,后又参与
宫廷政变,拥立炀帝,因此贵宠日隆。他拥有“家僮数千,后庭妓妾曳罗绮者以千
数,第宅华侈,制拟宫禁。”隋代官僚、贵族的家妓往往是直接从战争中掠夺而来,
也有一部分是皇帝所赏赐的。

  唐代皇帝也常对有功的文臣、武将赏赐女妓,尤其是安史之乱后的中晚唐,获
得这种赏赐的更多一些。可是,对于官僚、贵族所蓄家妓的人数,唐代曾依据官品
的等级作出过规定。如神龙二年(公元706年)九月中宗曾下令:“三品已上,
听有女乐一部,五品已上,女乐不过三人。”到了天宝二年(公元743年)九月,
玄宗又下诏:“五品以上正员官,诸道节度使及太守等,并听家畜丝竹,以展欢娱。
”但是实际上根本控制不了,不少官僚、贵族都蓄家妓几十人、百余人,超过皇帝
诏令最高限额的几倍、几十倍乃至上百倍。例如宁王曼有“宠妓数十人”。周宝有
“女妓百数”。李愿有“女妓百余人”。郭子仪有“十院歌妓”,等等。有个富商
名叫邹凤炽的,没有任何官品,而侍妾“尤艳丽者至数百人”。

  此外,唐代的官僚、贵族蓄有大量奴婢,这是不受皇帝所规定的蓄妓人数的限
制,其数可达成百上千,如李谨行有奴婢数千人;而那个跨隋、唐二代做大官、被
唐太宗封为越国公的冯盎蓄奴婢竟达万余人。他们完全可以从女奴中选出若干姿色
出众者加以歌舞训练,供其娱乐,而不受限制。如承乾就“常命户奴数百人专习伎
乐”,元载家“婢仆曳罗琦者一百余人”。再以白居易为例,他任刑部侍郎时,官
属正四品,按规定只能蓄女妓三人,但是他的家妓除了善歌的樊素、善舞的小蛮与
春草之外,还有一些是由奴婢充当的,如他在《池上篇并序》中说:“罢刑部侍郎
时,……洎臧获之习筦磬弦歌者指百以归。”所谓臧获,就是奴婢。他还有一首《
小庭亦有月》诗说:“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诗
末自注曰:“菱、谷、紫、红,皆小臧获名也。”这四个人实际上都是家妓。、五
代经历几十年的长期动乱,正是军阀、贵族凭借武力掠夺奴婢和以良家妇女为奴婢
的大好时机,因而五代蓄家妓之风仍盛行不衰。例如郭廷诲拥有“艺色绝妓妾十,
乐工七十”。时锐有女妓十余辈。宋彦筠曾在成都一次就夺取“妓女数十辈,尽为
其所有”。前蜀王宗翰“好蓄妓妾,后庭珠翠常百余人。南唐韩熙载后房妓妾也多
达数十人。

  关于以上情况,南唐画家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有过生动的描绘。这幅画
的内容是以南唐中书舍人韩熙载的纵于声伎、侈靡生活为题材,描写他和宾客放浪
不羁的宴乐生活。这是一幅名画,全图共分五段:第一段画韩熙载与一朱衣人(大
约是状元郎粲)坐床上和其他宾客听李家明妹弹琵琶;第二段画韩自击鼓与众宾客
观爱妓王屋山舞六幺;第三段画韩洗手休息状;第四段画韩持扇坐椅聆群妓吹奏状;
第五段画韩侧立观众妓与宾客嬉戏状。这幅《韩熙载夜宴图》十分具体地把当时的
一些官僚贵族的享乐生活和家妓活动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家妓是一种以封闭的方式关锁在家庭这个笼子里供主人玩弄的性奴隶,她们不
是人,而只是工具。例如,“岐王少惑女色,每至冬寒手冷,不近于火,惟于妙妓
怀中揣其肌肤,谓之暖手。”申王每至冬月,有风雪苦寒之际,使宫妓(虽名宫妓,
实带有家妓性质)密围于坐侧,以御寒气,自呼为妓围。”“(孙)晟事李升父子
二十余年,官至司空,家益富骄,每食不设几案,使各妓各执一起环立而侍,号肉
台盘,时人多效之。”

  从以上记述看来,家妓只不过是“暖炉”、“屏风”、“案几”而已,当然也
是发泄性欲的工具。至于可以出卖、送人、交换其它物品,那都不在话下了。

  家妓在她所在的家庭有着特殊的功能。在主子的心目中,妻妾的职责是治内管
家,生儿育女;婢女的职责是侍候主子的衣食住行;而家妓的职责是供主子玩乐—
—提供文化娱乐、精神享受和性欲满足。有些士大夫宦游在外、四海为家时,往往
不带妻眷,而只有家妓伴随而行,这些女子实际上担任了妻妾、家妓和婢女的多重
角色。家妓又是当时社交场中不可缺少的角色,家妓的数量、素质、伎艺往往还是
主人的地位尊严、经济实力、人品高雅的一种体现,所以有些人常以自己所得意的
家妓在客人面前侍酒、表演歌舞,以此炫耀于人。反之,如果家妓少而素质差,就
会显得寒酸。这都是封建社会中畸形的、病态的现象。如唐人郑傪设宴招待赵伸,
因舞妓年老而受到俳优孙多子的讥刺:“相公经文复经武,常侍好今也好古。昔日
曾问阿武歌,今日亲见阿婆舞。”

  家妓和营妓、官妓之不同处在于她们是主人的私有财产,非经主人许可,他人
不得染指,否则,就是主人的耻辱了。如有个叫杨绘的人,耽于妓乐,日事游宴。
有次他请客吃饭,席间有个叫胡师文的人,是个行为不检的豪民子,半醉时狎玩杨
绘的家妓,无所不至。杨妻在屏风后看到了,深以为耻,不好向客人发作,就呼妓
入而挞之。胡师文见了推开杨绘,叫这家妓出来,杨绘面子上实在下不来,要撤酒
席,结果被胡师文打了一顿。

  有些色艺俱佳的家妓有时还成为权贵们争夺的对象和牺牲品,一如争夺珍宝然。
例如:

  李丞相逢吉性刚愎而沉猜多忌,好危人,略无怍色。既为居守,刘禹锡有妓甚
丽,为众所知。李恃风望,恣行威福,分务朝官,取容不暇。一旦阴以计夺之,约
曰:“某日皇城中堂前致宴,应朝贤宠妾,并请早赴境会。”稍可观瞩者,如期云
集。敕阍吏:“先放刘家奴从门入。”倾都惊异,无敢言者。刘计无所出,惶惑吞
声。又翌日,与相善数人谒之,但相见如常,从容久之,并不言境会之所以然者。
座中默然,相目而已。既罢,一揖而退。刘叹咤而归,无可奈何,遂愤懑而作四章,
以拟四愁云尔。

  再如:

  韦庄,字端己,以才名寓蜀。王建割据,遂羁留之。庄有宠人,姿质艳丽,兼
擅词翰,建闻之,托以教内人为辞,强夺去。庄追念悒怏,每寄之吟咏,《荷叶杯》
、《小重山》、《谒金门》诸篇,皆为是姬作也。其词情意凄惋,人相传诵,姬后
闻之,不食而卒。

  韦庄和刘禹锡都是著名文人,也有一定的官职,但终究敌不过当朝权贵,宠妓
爱妾眼睁睁地被夺而无可奈何。如果反抗,结果又会如何呢?

  五代安重诲尝过任圜,任圜为出妓,善歌而有色,重诲欲之,而圜不与,由是
二人相恶,重诲诬以反而杀之。

  这一类的事在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又如:

  唐武后时,左司郎中乔知之,有婢者窈娘,艺色为当时第一。知之宠爱,为之
不婚。武延嗣闻之,求一见,势不可抑。既见,即留,无复还理。知之悲痛成疾,
因为诗,写以缣素,厚赂阍守以达。窈娘得诗悲惋,结于裙带,赴井而死。延嗣见
诗,遣酷吏诬陷知之,破其家。……时载初元年三月也。四月下狱,八月死。

  看来,在家妓问题上,实在聚集着当时的多少社会矛盾。

  5.私妓

  所谓私妓,是指那些不隶乐籍而以卖笑为生的妓女。她们是市民队伍不断壮大、
城市经济不断发展的产物,活跃于各城镇商业区,为商人、市民、游客服务。在唐
代以前,尽管已有私妓活动,但那时官妓制度还不够完善,市妓也尚未兴起,私妓
这一种类的妓女还没有完整地形成,因此,私妓的发展历史应该从唐代说起。孙
在《北里志》中记载的妓女,实有两类,一类是“隶属教坊”的市妓,一类是不入
籍的私妓。他说:“妓之母,多假母也,亦妓之衰退者为之。诸女自幼丐育,或佣
仆下里娼家,常有不调之徒潜为渔猎。亦有良家子,为娼家弃之,以转求厚赂,误
陷其中,则无以自脱。初教之歌令而责之,其赋甚急。微涉退怠,则鞭扑备至。”
假母所买所教的这类妓女,如果不向教坊司登记入籍,则为私妓。

  由于唐代是一个性观念比较开放的时代,所以私妓不仅可以公开活动,而且可
以和入籍的市妓居住在一起倚门卖笑。如北曲自西第一家假母王团儿有一名妓女福
娘就是私妓。孙至长安应试时曾游北里,与福娘过从甚密,福娘常惨然郁悲,一
日泣告孙曰:“某幸未系教坊籍,君子倘有意,一二百金之费尔。”这就是说,
私妓从良,不必经教坊司批准落籍,只要付给假母一笔身价费就可以了。相对于宫
妓、官妓、营妓、家妓来说,私妓还是“自由身”,她们既不是乐户女子,也不是
女俘、女奴,而大多数是良家女子,有较多的机会广泛接触社会,也比较容易从良。
但是,她们在文学艺术素质方面虽偶尔有少数佼佼者,总的来说不如宫妓、官妓、
家妓,她们主要是色妓,对嫖客以提供性服务、满足对方的性欲为主。

  唐代的私妓十分兴盛,许多大都市都是她们的聚居地。一是长安。长安妓因为
有公卿举子相往还,声价一般比较高一些,帝王常游北里,朝士宴聚,亦多在此。
“诸妓居平康里,举子新及第,进士三司幕府,但未通朝籍、未直馆殿者,咸可就
诣。如不惜所费,所下车,水陆备矣。其中诸妓,多能谈吐,颇有知书言话者,自
公卿以降,皆以表德呼之。其分别品流,衡尺人物,应对排次,良不可及。”二是
扬州。扬州为当时盐铁转运使所在地,尽斡利权,判官多至数十人,商贾如织,所
以当时谚语有“扬一益二”之称。于邺《扬州梦记》云:“扬州,胜地也,每重城
向夕,娼楼之上,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杜牧之有“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
珠帘总不如”之句。张祜诗云:“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
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王建诗云:“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
不似时期日,犹自笙歌彻晓闻。”徐凝诗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这些诗句,都形容了当时扬州“高楼红袖客纷纷”的繁荣的卖淫状况。长安是当
时的政治、文化中心,扬州是当时的经济中心,交通便捷,商业发达,流动人口很
多,都促使了妓女的增加和发展。

  女子之为私妓,和为官妓有所不同。为官妓有许多是政治上的原因,如罪人妻
子或被掠夺等,而为私妓则多为生活所迫。例如为生活所迫而自卖青楼,因婚姻不
幸而被迫为妓,被人引诱或掠卖而误堕风尘等等。例如,前面所述的那个妓女福娘
对孙诉说过自己的身世:“本解梁人也,家与一乐工邻,少小常依娼家学针线,
诵歌诗。总角为人所误,聘一过客,云入京赴调选,及挈至京,置之于是,客绐而
去。初是家(指假母王团儿)以亲情,接待甚至。累月后乃逼令学歌令,渐遣见宾
客。寻为计巡辽所迫,韦宙相国子及卫僧常侍子所娶,输此家不啻千金矣。间者亦
有兄弟相寻,便欲论夺。某量其兄力轻势弱不可夺,无奈何谓之曰:‘某亦失身矣,
必恐徒为。’因尤其家。得数百金与兄,乃恸哭永诀而去。”福娘从良家女子受人
引诱而掠卖至娼家,即使兄弟找到了也无可奈何,其经历是颇为典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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