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性文化

第五章 中国封建社会的全盛时期 (隋、唐、五代)8


  三、妓女的文化素质

  恩格斯说过:“在雅典的全盛时期,则广泛盛行至少是受国家保护的卖淫。超
群出众的希腊妇女,正是在这种卖淫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她们由于才智和艺术趣
味而高出于古希腊罗马时代的一般水平之上”。唐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全盛时期,
唐代的许多妓女也正是这样一些才智和艺术趣味高出一般妇女之上的女性。她们不
仅姿色出众,伎艺超群,而且具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大多数能够歌唱诗词,有的还
善诗能文,甚至精通琴棋书画,令当时的文人雅士大为倾倒,而且可以说还开始形
成了妓女文化。

  这种情况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一是当时的统治阶级出自淫乐需要,广蓄官妓、
家妓,并不惜工本,对她们从小加以严格训练,有些私妓也是这样。二是唐代诗风、
文风很盛,除士人当然能诗外,上自帝王将相,在朝在外庶僚,下至贩夫走卒,旁
及闺秀侍姬,方外僧尼女冠以及坊曲妓女,几乎无人不能诗,最低限度无一人不能
诵诗、不能解诗。三是唐代的嫖客最注重的是妓女的“诙谐言谈”,其次为“音律”
,再次为曲中“居住及饮食”,而对妓女的姿色并不是如后世那么看重。如《北里
志》记载当时比较出名的一些妓女的情况是:绛真善谈谑,能歌令,其姿亦常常,
但蕴藉不恶,时贤大雅尚之。杨妙儿长妓曰莱儿,歌不甚扬,但利口巧言,诙谐臻
妙。郑举举充博非貌者,但负流言,巧诙谐,亦为诸朝士所眷。王圉儿次妓福娘,
谈论风雅,且有体裁。小福虽乏风姿,亦甚慧黠。王苏苏居室宽博,卮馔有序,女
昆仲数人,亦颇谐谑。张住住少而敏慧,能解音律。……嫖客的“口味”既然如此,
妓女当然要加以迎合,所以,当时聪慧、文化素养高、口才敏捷的妓女特别受欢迎。
当时的人们对娼妓女把精神方面的满足看得重于纯肉欲的满足,这也说明当时的文
化素质较高。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当时的文人与妓女关系很密切,文人多有风流之举,而妓
女也很敬重文人,特别是那些名士,名士们的一诗一文往往可以决定妓女的名声与
兴衰。白居易《与元稹书》说:“……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
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截?’由是增价。又足下书云:
‘到通州日,见江馆柱门有题仆诗者’,复何人哉?又昨过汉南日,适遇主人集众
娱乐,娱他宾,诸伎见起来,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
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中,往往有题仆诗者,士庶僧
徒弃妇处女之口,每每有咏仆诗者。此诚雕虫之技,不足为多,然今时俗所重,正
在此耳。”白居易的诗浅近易懂,所谓老妪都解,传播很广,白居易写给元稹的那
封信,也有点沾沾自喜的味道,但是“时俗所重”,以至青楼,这也确是事实。

  当时的名妓首推薛涛。她字洪度,本来是长安良家女,随父宦游,流落蜀中,
遂入乐籍。她的口才、文才都好,诗笔艳荡而工,七绝尤长,著称于世。她15岁
时就被镇将韦皋召令侍酒赋诗,韦十分赏识她,特以校书郎奏请,虽然由于“护军
未及应”而罢,但“薛校书”之名已远近流传了。自韦皋镇蜀至李德裕入川,凡历
十一镇,薛涛皆出入于幕府,并以诗受知于时,当时的著名文人、士大夫如元稹、
白居易、令狐楚、张祜、刘禹锡、裴度、牛僧儒、严平等,都乐于和她来往唱和。
她暮年退居浣花溪,着女冠服,制纸为笺,时号“薛涛笺”,今日尚存她的《洪度
集》一卷。她的诗多反映妓女生活与情感、男女的欢情、对幸福生活的向往等,如
《谒巫山庙》: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小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似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自斗眉长。

  还有一个名妓是关盼盼,本来是徐州名妓,后被尚书张建封买为家妓,十分宠
爱。关盼盼“善歌舞,雅多风致”,白居易游徐州时,张曾宴请过他,并命盼盼侍
宴承应。白居易曾赠诗赞曰:“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几年后,张逝世,归
葬东洛。而彭城有张氏旧第,其中有小楼名燕子,关念旧爱而不嫁,独居此楼十多
年,并作《燕子楼》三首以抒发感情,思念故主,其中有一首是: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后来有人拜访白居易,因吟新诗,诗中有《燕子楼》三首,词甚婉丽,白问及
来处,才知道关盼盼为主守节事,很是感慨,立即和盼盼诗原韵作《燕子楼》诗三
首,对她的遭遇和处境深表同情。但过后不久,他又写了《感故张仆射诸伎》一诗
曰:

  黄金不惜买蛾眉,拣得如花三四枝。

  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死不相随。

  这首诗的意思是,主子既然待你这么好,你既然对他这么忠贞专一,与其孤守
贞节,为什么不相随于九泉之下呢?盼盼得诗七曰:“妾非不能死,恐我公有从死
之妾,玷清范耳。”乃作《和白公诗》,诗云:

  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

  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

  以后,她旬日不食而卒。从今日观点看来,白居易做了一件错事,“始作俑者,
岂无后乎”,白居易不过是用一种较为间接、隐讳的方法迫使一个妇女为主子殉葬
罢了。

  还有一个名妓是鱼玄机。她是长安女子,字幼微,一字蕙兰,喜读书,有才思,
补阙李亿纳为妾,后来失宠了,就入咸宜观为女道士。如前所述,唐代的女道士在
性方面是很自由的,她多与士大夫交往,实为一变相的高级妓女。后以答杀婢女绿
翘事,为京兆尹温璋所戮。她写过一首《赠邻女》云: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问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很王昌。

  这首诗抒发她在性爱生活中的情怀,感伤于自己的身世,而“易求无价宝,难
得有情郎”成为千古名句。这种大胆、热情、奔放、深刻的诗句虽然是妓女的口吻,
但也只有历尽沧桑、懂得爱情的人才能说出。还有钱塘名妓苏小小。时语曰:“钱
塘苏小小,歌声上林鸟。腰细楚王宫,杨柳摇春风。”可见她当时是多么著名了。

  唐代平康妓郑举举也很出名,她为曲中都知,善令章,巧谈谐,常为诸朝士所
眷,凡进士同年宴,多邀为席纠。一次有个叫刘崇的人考取了状元,处于一种“春
风得意马蹄疾,一日遍看上阳花”的心情下,召聚同年欢宴,恰因举举有病不能与
会,于是就叫同年李深之为酒纠,刘崇作诗云:

  南行忽见李深之,手舞如蜚令不疑。

  任尔风流兼蕴藉,天生不似郑都知。

  由此可见郑举举当时的名声与影响。

  其他如刘采春、常浩、舞柘妓女、王福娘、杨莱儿、王苏苏、楚儿、史凤、盛
小藂等等,都是古籍中有记载的名妓,还有一些妓女才貌俱佳,但姓名没有流传下
来,古籍中只记了平康妓、太原妓、武昌妓等,她们在唐代的性文化中占有重要的
地位。

  四、性与爱的分离与统一

  不论女子是由于什么原因而堕入风尘,她们中的绝大多数的内心都是十分痛苦
的,屈辱感、自贱心理、对此身无靠的恐惧时时折磨着她们,即使华衣美食,也不
能弥补其痛苦于万一。唐代的江淮名妓徐月英写过一首《叙怀》诗:

  为失三从泣泪频,此身何用处人伦。虽然日逐笙歌乐,常羡荆钗与布裙。

  她虽处于优裕的生活之中,但却渴望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子,过粗茶淡饭的生
活,这很能代表大多数妓女的愿望。

  有一首敦煌曲子词《望江南》,更尖锐地描写了妓女内心的苦楚与自卑自贱心
理。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词中的“曲江”是唐代京城长安郊外的一处游览胜地,女主人公自比“曲江柳”
,可知她是长安的妓女。她劝一个热烈地钟情留恋她的嫖客说,你不要“心偏”(
死心眼),我不值得你爱,我不过是道旁之柳,任人攀折,没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利
了。这真是和着血泪的呼号。

  《云溪友议》卷上还载有一件事:

  李八座翱,潭州席上有舞柘枝者,匪妓而颜色忧悴。殷尧藩侍御当筵而赠诗,
曰:“姑苏太守青蛾女,流落长沙舞柘枝。满座绣衣皆不识,可怜红脸泪双垂。”
明府诘其事,乃故苏台韦中丞爱姬所生之女也。曰:“妾以昆弟夭丧,无以从人,
委身于乐部,耻辱先人。”言讫涕咽,情不能堪。

  绝大多数妓女都渴望摆脱这种屈辱的生活,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改变的主要途
径则是从良。对于身属官僚、贵族或是帝王的妓女来说,希望主子恩幸见宠,或是
主子发了慈悲之心让她们解脱;对于接触社会生活较多的妓女来说,总希望在众多
的嫖客中挑选称心如意者,以终身相托。这种称心如意者往往是文人,这是因为,
当时的妓女习诗学赋,文化素质较高,和文人雅士具有共同语言的较多。那些权贵
人士盛气凌人,随心所欲;那些商贩马夫粗俗贪婪;而只有文人雅士的气质、风度、
爱好,那富有诗意的爱情表白与怜香惜玉的性爱方式,才比较易被她们接受。她们
和官僚、贵族是被统治与统治的关系,她们和一般嫖客是卖与买的金钱关系,在这
些关系中,她们都是玩物,是工具,处于一种低贱的地位;而与一些文人雅士的交
往中,她们才可能感到自己有一些平等地位,于是人格、尊严、爱情等需要才可能
产生。

  《青楼集》中关于顺时秀的一段记载,最典型地反映出妓女爱慕文士的心理:

  顺时秀,姓郭氏,字顺卿……平生与王元鼎密。偶疾,思得马板肠,王即杀所
骑骏马以啖之。阿鲁温参政在中书,欲属意于郭。一日戏曰:“我何如王元鼎?”
郭曰:“参政,宰臣也;元鼎,文士也。经纶朝政,致君泽民,则元鼎不及参政;
嘲风弄月,惜玉怜香,则参政不敢望元鼎。”阿鲁温一笑而罢。

  顺时秀的回答是比较策略的,她没有也不敢贬低权臣阿鲁温;但作为一个女人,
她的感情自然倾向于王元鼎。

  所以,在我国古代,历来传诵“佳人爱才子,才子爱佳人”。从唐代开始,每
至春闱前后,京师都会出现一次才子佳人谈情说爱的高潮。这时,不仅是文人、士
大夫寻访名花的浪漫季节,也是妓女选择意中人的大好时机,往往有许多韵事传播
京师。例如《开元天宝遗事》载:

  长安名妓刘国容,有姿色,能吟诗,与进士郭昭述相爱,他人莫敢窥也。后昭
述释褐,授天长簿,遂与刘国容相别。诘旦赴任,行至咸阳。国容使一女仆,驰矮
驹赍短书云:“欢寝方浓,恨鸡声之断爱;思怜未洽,叹马足以无情。使我劳心,
因君减食。再期后会,以结齐眉。”长安子弟,多讽诵焉。

  在这方面还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如唐代河中府官妓崔徽因恋人裴敬中调任,
不能相从,便“情怀抑郁”,乃至“发狂疾卒”。青州官妓段东美因情人薛宜僚病
死竟素服哀号,抚棺一恸而卒。太原妓与欧阳詹相恋,“约至都相迎。别后,妓思
之疾甚,乃刃髻作诗寄詹,绝笔而逝。”作为妓女,她们的性和爱在多数情况下是
分离的、畸形发展的;但她们追求性与爱的统一,有时也能统一,不过社会的重重
压力和矛盾往往使好事多磨,形成了一出出的爱情悲剧。

  五、男风和男妓

  在唐代比较开放的社会风气下,性风气很开放,妓业发达,而且市场上出现了
男妓,与前朝相比,这似乎是一个发展。

  唐代陶所著的《清异录》中说:“京师男子,举体自货,迎送恬然。”这就
是说在当时的首都长安,男子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来迎送买卖,从事妓业,而且丝毫
不为介怀。这种男妓之风,连在京师也那么开放,其它管治没有京师严肃的地区,
男风就可想而知了。

  在这个时期,“香火兄弟”、“旱路英雄”等成了同性恋的代名词,具有和“
龙阳之好”、“分桃”、“断袖”同样的含义。《教坊记》“香火兄弟”条云:“
坊中诸人,以气类相似,约为香火兄弟。每多至十四五人,少不下八九辈。有儿郎
娉之者,辄被以妇人称呼,即所娉者兄,见呼为‘新妇’;弟,见呼为‘嫂’也。
……儿郎既嫂一女,其香火兄弟多相爱,云学突厥法。又云,我兄弟相怜爱,欲得
尝其妇也。”

  后人作唐代演义小说,男风之事常穿插其中。例如《薛刚闹花灯》中描写长安
一浪子薛敖曹“自幼父母俱亡,家私消耗,不务生理,唯有终日赌博,与一班光棍
往来,因他有几分姿色,屡屡被人鸡奸。他吃惯了双皮,荡惯了街子,也不分皂白,
凡僧道盗贼,概皆相好……”又说到“武三思见他生得白净,一时心动,是夜就叫
他同睡? ? ”武三思就是武则天哥哥武元庆的儿子,薛敖曹以后也成为武则天的面
首。这些人生活都很放荡,男人和男人之间,或是嫖人,或是被嫖,集流氓、无赖、
浪子、男妓、嫖客于一身,这就是那时社会风气的一个侧面。

  唐朝是中外文化大交流的时期,以上这种社会风气,和西域地区的影响可能有
很大关系。清代阮葵生所著的《茶余客话》曾介绍这方面的情况说:“敖罕,西域
大国,在退木尔沙之西,温都斯坦之东南,方数千里,人晻富,天热多雨,花果茂
盛,产五金宝玉金钢石,出猩猩,通人言,以象耕,少牛,见则以为异物,解蚕织。
俗淫,男女无别,尤嬖男色,不许他合。”当时这一地区的其它国家也有类似情况。
在这些地区,以男性为中心,男悦男的行为那时是公开与允许的,因为那个地区的
人认为男子比女子高贵,女子只不过是生育的工具而已,这似乎和古希腊、古罗马
的男风相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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