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国际时报梁放作品集




 幸运星程 果王香气  我没骂你
 逆来顺受 平行线上  良师John Oliphant
 欢喜冤家  夏夜温柔  留得春住


幸运星程

  培尔第二学期颇不顺利。正当我们的功课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那泊在校园车场的老爷车竟给撬开了,车里的一切给窃得一乾二净,他当时没带在身边的讲义作业、论文资料以及电脑软片也全没了,害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柏德莉莎与我分头把培尔所缺的笔记等给他复印时,一名校工却把一个涩漉漉的纸夹依上面的地址送了来,说有人在足球场上检到的。我们帮他一一晾开,高兴之余,他忘了失去两双名牌运动鞋的悲伤。

  复活节假期里,培尔为了赚取下个学期的开销,要回巴黎去了。复习的事只好搁在一边。

  自不同讲师那儿,我获得许多往年的试卷,还有一些演算的方法可供对照。我把它们复印六份,分发给同班的同学。培尔那一份,我也在他离爱登堡前连同趁放假几天把平时搁起的习题做完后一并复印一份交给他。

  开学后的第二星期,我们考最后的一次试卷,大家都顺利通过了,连培尔事先说没信心,也考得十分满意。

  培尔为了实习一场新的工程找论文资料,又去了一趟巴黎。当时我们各自写论文、做研究,已不再上课下课,除了柏德莉莎时不时来我处吃饭喝咖啡外,其他同学,各忙各的,我甚为少见。

  培尔回来了,来我处聊聊,还给我送来一个自巴黎著名的精品店里买来的杯子,精致得叫我用它喝白水都觉得味道不同。

  “我从没经验过有人把自己的作业全部给我。”他说。

  当时适逢爱登堡文化节如火如荼地在进行。我的论文已进入最后阶段,闲哉悠哉地选戏剧观赏,培尔有天突然大难临头地来了。

  “我放弃了,等下一届才毕业算了。”

  原来是最关紧要的资料未从巴黎寄到,他一连几个电话找不到人,那位寄出的人又请假去了。交论文的限期只剩三星期,反正赶不及了,说陪我看场《金银岛》正经。

  第二天,我在系里的走廊拾起一小叠的电传纸张,正想丢掉垃圾桶,但几个字眼跳进眼帘,我好奇地翻了翻,立即找培尔,他半信半疑地自住处赶来看个究竟,乐得跳了起来。
                           
逆来顺受


  列纳宿舍住的大半是研究生,四个人共用一个厨房,一个浴室,一个厕所,所有设备相当于中上旅馆。一幢三层建筑分ABCD四座,A座是专租给前来开研讨会的校外人,其余的才是学生住的。各座有个学长,除了组织每月两回的校内球赛外,也授权分发一些重要的诸如人头税之类的文件,但更多时候却是任劳任怨地帮那些把自己无意锁在房门外的学生开门。学长都是在籍的研究生,除了膳宿免费外,一年有两百镑的交际费用,是偶尔用来开会时买茶水招待我们这些住客用的。

  迈可研究的是海洋污染对海藻的影响,工作已进入第三年,当时是B座的学长。不知何时起,他给授权管C座,势权已扩充到我住的地方来。

  走廊的另一端,相信是校方有意的安排,竟把四名一年级、来自布列颠不同角落的男孩凑在一起。他们一见如故,若不是迈可事后证实,我还以为他们本来就认识的。在我们群中,这四个人,无疑是小孩子。

  隔壁住着来自中国的一个黄姓的石油系研究生。有回自研究所回来,发现自己门上挂着一条不知自那儿来的底裤,里头还给塞下一大球水浒传里母夜叉制的馒头内找到的毛,而且全是黑色的,气得一脸通红。

  有回他们四个人把事情闹大了,连警察也找上门来,原来他们竟把附近的道路指示牌拆了搬到自己房里来。不知下文如何,但他们好像静了两三天。大家正告庆幸之际,哈金有天要洗澡,发现里头都塞满了不知是那一位房里的所有家当。哈金叫迈可来干涉,迈可命令他们把东西全自澡室清出。谁料到当年晚上,迈可回到房里,门上却给塞进一幅挺着男性的秽图,弄得他啼笑皆非。

  迎新周未过,这四名小子已是名满校园,对他们那种胡闹的情形,开始大家大人大量一笑置之,但他们夜夜笙歌,跳舞喝酒,那一星期一过,已引起住在附近的人的不满,陆续向迈可大吐苦水,迈可一脸苦笑。尤其是白天全泡在实验室、晚上还要伏案用功的研究生,给吵得不耐烦,有的漏夜都来把他们喝骂一顿,但更招得他们变本加厉,半夜里老听他们有意嘶声大叫:

  “马克,吵醒你没有?对不起呀!”

  “约翰,晚安!”

  往往那些找上门的人像自讨其辱似的,无可奈何地走回来。

  我通常下午没课,知道这情形,尽可能利用这段时间在图书馆里。晚饭吃得早一点,看一阵电视,就闭门睡觉,(开始不习惯,渐渐地已不当外面的声音一回事)。一觉醒来, 是凌晨两三点,正是那四个人与一群同类闹到曲终人散的时候,我才开始把必要复习的功课拿出来,天亮前再睡一阵就去上课。

  “为什么呢?”迈可来做调查,一开始先问住在紧邻的我。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一年容易过,与其要改变别人,惹得自己心神不宁,不如各方面适从,否则将学无所成。我真的不想与自己失而复得的学习环境对峙不去。那些小孩子,理他们呢。
                           
欢喜冤家


  培尔是自费来修硕士学位的,是因为柏德丽莎获得欧洲共同体的奖学金而前来,两个人爱得如胶似膝难分难舍,培尔只好放弃一份收入十分丰厚的工作,为了伟大的爱情而来陪读。

  第一天见面,他们俩在我处吃午饭,在柏德丽莎上洗手间那一空档内,培尔就告诉我:

  ——我与她是一对老夫老妻的了。

  当然,他们没结婚,是“同居”了五年多。

  以前在巴黎,他们只是周末在一起,但在爱登堡却是同居一室。三几个月后,培尔告诉我:

  ——我很疲倦!

  ——为什么?

  ——柏德丽莎!她没让我有自己的时间。

  我不表示任何意见。本来,活在彼此的口袋里,没了空间,迟早要窒息。

  圣诞假期一过,他们俩在开学前三天回到爱登堡。当时大家正忙着要准备考试,但他们俩坐同一部汽车到宿舍来找我。

  ——我们不住在一起了!她说,佯作轻松。

  ——这样最好,以后我们周末见见面,或许我去你那儿,平时在课室见。

  ——你还爱不爱我?

  ——她老是问我爱不爱她!

  柏德丽莎看了看我,脸无表情。

  ——呵,梁,你的长青滕又长多几片叶子了!她说。

  我看她走到窗口,背向我们,忙给培尔施个责备的眼色。

  ——连你也不明白!培尔说。我差点没给他气煞。

  ——吃了晚饭没有?我问。

  ——没有。吃什么吃,她一回来就闹情绪。

  ——我们出去吃比刹吧!我说。那晚电视上捷克那位作家总统的戏剧只好牺牲了。

  上一回他们到访,我错过看马奎斯的“百年孤寂”,只有自叹倒楣。

  三个人坐了培尔的老爷车,由校园到城里,一路上只有我在吱喳。在古意盎然的意大利餐馆里,我们要了两份直径十二寸的大饼,看着圆饼上空的另外两张绷紧的脸谱,我用手托着饼,眼睛望着天花板的灯饰。精神食粮给夺掠了,决定不与自己的胃病过意不去。
                            
果王香气


  考第一张试卷那个清晨,我们都已到了考场,但柏德莉莎稍为迟到,喘吁吁的,一坐下,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我与她紧邻,回头看了看坐在她身后的培尔毫不知情地埋首作答,心里有点不忍。说好说歹,我是唯一知道他俩分居的人。幸好,她很快地就回复常态。

  三个小时后,我们正准备走出考场,她劈头一串法语冲着培尔而来。培尔顶回几句什么,她又哭了。

  “她把迟到的事怪在我身上!”

  “他没来载我!”

  “说好各自来的,又不住在一起,载什么载?”

  “考试。你根本不关心!”

  “不关心?我来爱登堡做什么?”

  “那不够!”

  “我是来读书的!”

  我尽听着。一夥儿吃饭时,柏德莉莎又哭了。我把餐巾递给她,培尔一手抢去抹嘴,还笑。

  考试成绩一揭晓,因为补考是不被允许的,柏德莉莎不得不面对几场口试。那回,她的压力实在大,闭在房里许多天,我给她打几次电话,她说没事,又借去我一部份笔记。

  之后,收到校方的信,说口试通过,整个人才开朗起来。培尔也为她高兴,说给她庆祝。我又乘他们的顺风车出城去了。培尔说要弄顿道道地地的法国餐。

  那是对半剖开的猪肾煮奶精,又加了一杯上好的红葡萄酒。上桌时举杯祝贺后,刀叉一下,肾内流出的红汁肯定不是葡萄酒。

  “是这样的,只煮五分种。”

  “不熟!”她吃了一口,吐在桌子上。

  一阵法语又如机关枪般地杀起来。趁他们闹得不可开交,我把猪肾一一胡乱用利刀划花,倒回锅里,自己随兴添了一些调味品。他俩凑过头来看我表演,忘了吵嘴,回头大夥儿吃了,战事也告平息。

  事后去中国商店,无巧不巧看到几粒榴连散发浓郁郁的气味。他们兴勃勃地听我说有关榴连的种种,但我话犹未完,他们两个不知何故又吵了起来。我正庆幸自己听不懂他们对骂了一些什么,否则真是受不了。培尔气得一脸通红,他当场又向我说得不清不楚,三几天后,在图书馆,他捧着法英字典:

  “那天柏德莉莎说要嗅一嗅榴连,就嗅到我放屁。我又没有……”
                            
平行线上


  土木系硕士研究生中,法国来的同学有八位,四个男的竟清一色叫Pierre,都是二十三岁的小伙子。

  三个Pierre与我十分友好,只有一个时不时要找我碴子,到后来,他几乎与其他人也都过得有点不愉快。

  跟我最要好的Pierre,第一天见面,就与他那也是我们同系的女友柏德莉莎到我的宿舍吃炒面,自后感情日增,功课方面互相切磋不说,看电影,看戏剧,到郊外游玩,我们一律三人行,往往也惹得那另一个Pierre不快。

  与我要好的Pierre问我他的中文名字该怎么写,我想了许久,告诉他:培尔。

  另一个Pierre一开始就与我是个绝缘体。英语讲得比我差,但无处不唱我的马来西亚腔调滑稽可笑,糟糕的是他再三在我呈献论文后,当着我那从未谋面、也不知是来听听梁某有否新论调的“听众”,还是给叫来评分的校监面前,指正我各种发音的不准。我自然心里不十分舒服,但时而念佛,压制自己眼看就要爆发的怒火。

  圣诞节后,他好心自法国带来一个杏仁大饼,说是正月里头吃的。法国的那个传统节日的来源,我当时没听真,已忘得一干二净,但饼中有个小小的人像,看哪个幸运儿抽中了,就给戴上一顶纸制的皇冠。我们一组六个人,吃得不亦乐乎,而埃塞尔比亚来的亚历成了那皇冠的拥有者。

  “幸亏不是你!”那个与我无法建交的Pierre,没的又当大家说了我几句。我来吃那个杏仁大饼,满以为可以使他我两条平行线向内折一折,尽快有个交叉点,把那无须有的敌对局面瓦解。

  吃了他的大饼,我把那五位同学也请来,尝尝我突然想起该加把黄梨丁的炒饭。虽然在这之前,他也与其他人已来吃过几回饭,但自从我没扮成皇帝又给他奚落后,他死也不肯来。我还劳驾培尔与柏德莉莎充当鲁仲连。

  “I won't go! I am not good enough for Leong!”他说。

  不久,他问他的中文名字该怎么写。他说“培尔”音不准,我一连写了几个,一一念给他听。他竟情有独锺,在佩儿,皮尔,比儿……当中,选中“屁耳”!他催我写下,我想了许久,仍找不到另一个字代替“屁”,只好说一时忘了,改回才给他。

  “I know you, Selfish!”
                            
夏夜温柔


  考完试后,当局给我们撰写论文的时间是三个月。培尔因事回巴黎去了,把那部老爷车全权交给柏德莉莎。

  柏德莉莎有天在那装饰得像外星人住处的电脑中心找到了我,说爱登堡今年的爵士音乐节在市郊的Leith举行。还说另一个Pierre已约她前往,她相信我一定喜欢,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欣赏。

  在校门口遇到Pierre,他骑在一部电单车上,截住我们。

  “你也去吗?”Pierre说。

  “是呀。”我说,把培尔留在前座的书籍衣服趁柏德莉莎煞住车时一一搬到后座去。我正忙着,也没管另外两个人法语急拍子的对话,也不会听得懂。每在这情况下,我自觉拥有最宽阔的隐私权。

  “要不要买票的?”我突地想起,知道自己问得傻呵呵的,但若票价与交响乐一样,我宁要后者。像浮面的圆舞曲,要我听听可以,买票进场,我不干!

  “当然要,而且很贵的。”Pierre把头盔戴上,一脸通红,又一句什么法语朝着柏德莉莎说,不甚友善。然后一阵风似的,消失在路的尽头。

  爵士乐来自Leith附近不同的酒吧,我们在约定地点找不到Pierre后,又串了许多家咖啡室酒吧,不见其踪影,心中觉得怪异,还为他担心一阵。后来他出现了,说早在一家酒吧内看到我们东张西望:

  “Who cares? I don't want any of you, especially you!”

  “管他的。我刚说他是个笨蛋。”她说。

  我没说什么。我们有说有笑,欣赏初夏长得娇艳的各种花卉。Leith是在河口,有个大码头,绕它而建的村落,与爱登堡一样古老。城里来的人,趁夏夜来这里吃饭喝茶,兜满仲夏夜之梦。我喜欢的是靠着以搁浅老船改装的餐馆边,有一方浮台,上边置了七八付桌椅,供人喝咖啡用。河对岸是白色黑盖的古老房屋,缀在一片葱绿间。飞鸟在蓝湛湛的天空忽地像化着一条条鱼,向深邃的大海洋游去。自一丛天竺葵间望去,真想那情景与自己一夥凝固。

  夏夜温柔。柏德莉莎与我把身上的钱凑足,在浮台上,享用香醇浓郁的“卡布其诺”。
                            
我没骂你


  培尔时有西方人的优越感,我又十分沉不住气。最受不了的是他把有关的事物有意无意要推及到整个民族,甚至“你们东方人……”

  他常在我处吃饭,猪肉是声明不吃的,但吃了我做的猪排,事后说除了我煮的例外。这是很令人心里受用的赞美。(他是真的不吃猪肉的,连我自中国餐馆买来的叉烧,他也不肯吃。)

  他爱上我的厨房帮忙,但对我的炒菜方法颇有微辞。有天,他的话竟立刻得到什么都煮得烂烂、又非下点咖哩粉不可的哈金的赞同。哈金说,他煮东西,绝对要肯定熟透,杀绝了菌,那是他在苏丹时上过的卫生课。但煮出来的东西,味道不好可以从他煮猪食的方式看得出来。那些煮糊的蔬菜,铺平压乾,肯定成了纸张。

  “梁,你这种煮法,一定拉肚子,害霍乱。”哈金有培尔壮了胆,说起我来了,接着, 连马来西亚是不是这样那样,不等我反驳,一一自认以为是了。我没说苏丹闹饥荒的事,因为觉得十分不该,只好由他去了。

  “你们用的烹饪餐具又那么少!”培尔说。哈金不敢帮腔,因为他只有一个锅,一个碟子,连汤匙也没有。

  “他们不懂得吃沙律的!”培尔回头告诉我。

  我尽听着,事后似不着边际地说:炊具少,煮得好,证明是功夫到家,收效大。我们东方人的厨艺也重视那些刀刀叉叉的工具,但像米盖兰基罗的雕像,完工的艺术品,是不露任何刀斧痕迹的。东方人炒菜,用足火候,收到杀菌的效果的同时,绝对保全蔬菜的营养。把菜煮得熟烂的,是落后民族对卫生最初步的觉醒,走另一个级端强调吃生菜也仅是第二步。你看这个锅的构造,圆圆的,把火候给集中了,这是最讲科学的古老文化。

  培尔吃着猪排,正开心,点头说是,要我离开前把锅送给他。半夜里,他打来一个电话:

  “梁,我中午又没骂你什么!”
                            
良师John Oliphant


  John Oliphant 是土木系里最年青的讲师,三十岁左右,长得十分高大,留着一脸的胡子。到校但未注册前,我找系主任保罗博士,他略略把如何注册的事告诉了我,就把我带到Oilphant博士的办公室内。

  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可以亲近,因为他笑起来是自自然的,一点也不装作。我把停学多年才来进修的隐忧一一告诉他,他先哈哈笑得开开心心的,然后指着墙上上一届研究生的照片:

  “看这一位,也是同你一样,他去年考得十分好。不用太担心的,只要你肯用功,一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问个清楚,我们任何时候会帮你的忙。”

  与他谈了半个钟头。第一次见面,他甚至把一些书借了给我,而且把城里一家书店 James Thin的地图画给我。

  他教两个科目,一开始,同班的对他有微辞,说他的课沉闷,爱塞必亚的同学甚至说他蠢。但进入第二学期,他已成了大家最拥护的讲师,不为别的,因为他尽责,而且十分诚恳。最明显的是一组六个人,有五个选他做论文导师。

  “让别的讲师也分一些吧!”

  知道他厚道,也怕他忙得喘不过气来,我找保罗博士,但那论文题让我翻阅了许多书籍参考,找不足我能畅所欲为的资料发挥,一时慌张,而时间已花去了一个月,要改题惟恐迟了,而我又不肯为个论文呆多一届。此时,与Oliphant 遇上,他关怀地问及我论文的进展。我又说了,他仍然初次见面般地给我打气:

  “没办法的话,找我吧,别紧张,我们可以一起想出一个题来。”

  要一个比较实际的,别太抽象的,对以后工作直接相关的。Oliphant 全为我想得周全。

  几天后,我把一个论文题的概念告诉他,不料他也早已沿着同一方面想了一些。在他的办公室里讨论时,一拍即合,终于从旧题中豁了出来。我因浪费了不少时间,马不停蹄地忙了起来,间中找了他几次,每一次除了有关话题,也谈了治学的,也时而闲聊,谈谈音乐,绘画与话剧,都让我获益不少。

  在毕业论文的第一页,我仅写下一句话,是生平最由衷的一次…… My heartiest gratitude towards Dr. Oliphant whose encouragement in the past one year has been most invaluable.
                            
留得春住


  一进入校园,有条整五百米长、古树参天的路。初来乍到,已被这景致所迷。时值初秋,树叶却仍是油绿地舒展着,不想让温煦的阳光滤下。

  进口处左边是一片松林,林中流淌着一道清溪,开始以为不属校园的范围,但知道苏格兰不像英国人动不动要告人侵犯私有地的宪法,闲哉悠哉地进去了,发现那儿也有些爱静的学生,或是躺着、或是看书,忘了林外的灰路与红砖瓦。踏着一地逢松松的松针,一时疑是在云层上漫游。

  最美不过是初春的那一阵,松树下冒出数也数不清的、韭菜似的植物,几天不访,已开得蓝湛湛的一片,原来是蓝铃子,而松林外的草坪上,更是雏菊开得白点斑驳,水仙也破土而出。灌木丛里带刺攀爬的植物,也开满了小小的白花,风过处,散发淡淡的清香。

  记得松林再渡,蓝铃子已不在,只见结子的褐色荚子。小小白花落尽,结果的覆盆子, 零零落落只剩下一点点的血红。蓦然想起,校园门口那两排的古树下,一地的黄叶,卷着秋风,无声无息地已卷去了一年。这是第二度呵,繁忙中怎的把初春的新黄嫩绿给错过了。

  夏天里,宿舍里不时受Wasps的干扰。厨房里,老见有人把卷成筒的报纸扑着。往往是静寂的午后不知宿舍的哪一处传来一声没命的“啊!”,开始惹得大家心惊,事后都见怪不怪。

  “是Wasps”马丁说。

  不知不觉,这些夏季里的惊呼亦已不闻。是那个同时,看见仍有一只却还卡在窗棂,眼看它就要飞了起来。我忙不迭地把它用玻璃杯扣住。

  “让它去吧,再过几天,肯定一只也不来了!时节已过呵!”

  我看着它在闯着玻璃杯墙,没命地要冲出这一个困境,于是真的把它放了。它忽地飞走了。

  那一顷的蓝铃子,那一片的嫩绿。我见过。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