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秋,钱钟书与堂弟钱钟韩一同考取了东林小学一年级。东林小学是无锡县立的第二高小,是四年制的高等小学,钟书与钟韩同班。在同学中还有邹文海。邹文海,宇景苏,后来到台湾,曾任台湾政大法学院院长。据邹文海《忆钱钟书》(台湾《传记文学》杂志创刊号)说,钱钟书当时喜欢读书,每次路过他家门口,总听到他的琅琅读书声,因而成为邹文海父亲教育邹文海学习的范例。钱钟书虽然只有十岁,但在文学方面已经显露出相当的才气,除了读书外,他还喜欢写一些小考据文字,例如他考证出所谓巨无霸腰大十围的一“围”,并不是手臂的合抱,而是手指的一柞等等。只是他数学糟糕透顶,与邹文海的数学水平差不多。 入校不久,家里传来噩耗:伯父去世了!钱钟书还没有放学,家里来人把他召回,他听到这个消息,不啻如雷轰顶,一路哭,一路叫“伯伯”,急急忙忙奔回家中,扑倒在伯父面前又哭又叫,但伯父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钟书想到伯父对自已的关心、爱护,现在慈祥的伯父竟然与世长辞了,他哭得非常伤心。 伯父去世后,伯母除掉长房应有的月钱供养祖父外,其它一切费用全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担负。钱钟书的学费、书籍费当然也全由父亲缴,但钟书仍对他的伯父深切思念,对他来说,伯父比他父亲还要可亲可敬。相比之下,由于父亲的严肃、板正,他对父亲倒有几分畏惧、生疏和隔阂。学期中间添买新的课本,钟书因为没有钱,就没有买书,上课只是听讲;他因为看小说太多的缘故把眼睛看坏,眼睛相当近视,又坐在教室后排,上课时看不见教室黑板上的字,老师讲什么他茫无所知。就连他的练习簿还是伯父生前亲手用纸捻为他装订成的毛边纸本,没有行格,写出来的宇歪歪斜斜。上英文课,练习英文书法要用钢笔。在开学的时候,他还有一支笔杆,一个笔尖,安装起来用。可是用了不久,笔尖折断了,又没有钱买钢笔,他居然急中生智,用毛竹筷子削尖了头蘸着墨水写,但竹筷不能吸墨,只能蘸一下,划一道,写成的宇有粗有细,有时不小心,本子上会滴上几滴墨水,把本子弄得一塌糊涂。奇怪的是,这么多的困难,他竟然没有对人讲,也从没有想到向父亲要钱买书、买笔、买本子。他的本性就是这样倔傲,万事不愿求人,当然不是他对父亲冷漠,而是根本没有想到过向父亲要钱。 那是一个雨天,他穿着伯父生前的木板钉鞋,大得像只小木船,没法趿拉。真亏他想得出,把鞋里垫些纸团缩小空间。走到半路,见到小青蛙,就脱了鞋,捉了许多小青蛙放到鞋里,光着脚抱着两只大鞋上课去了。上课时,他把鞋放在桌下,一边上课一边玩,不小心青蛙纷纷蹦了出来,在教室里乱蹦乱跳,这下子可热闹了,满堂轰笑,气得老师把他施出来罚站一晌。 上课另一个常玩的把戏是射弹弓。别的同学在听课,他却口袋里装些小泥丸,拿着弹弓瞄准,别的同学正听得聚精会神时,不防被他弹了一下,顿时嚷起来,老师便把他拉出训斥一通,然后罚站。他一边站着,一边乐,混混沌沌,一点也不觉得羞愧。 可以说,他几乎从没有正正规规地听过课。他对上课没有兴趣,不管是国文课、数学课,他完全不在乎,上课时只顾看杂志小说。然而,他的国文成绩却一直很好。小楷写得潦潦草草,每个宇用墨很淡,难得有一个字能规规矩矩地写在方格之中。可是,教师对他的文章却评价很高,非常欣赏他的文采,常常揭示他的作文,并给他“眼大于箕”、或“爽若哀梨”的佳评。 当时他父亲在无锡江苏省立第三师范教书,同族的钱穆也应聘在那所学校任教,钱钟书放学后总是到三师来,然后随父亲一起回去,钱穆后来回忆说:“余常至其(指钱基博--引者注)室,时其子钟书方在小学肄业,下学亦常来室,随父归家,子泉时出其课卷相示,其时钟书已聪慧异常人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