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别裁(上论)
前言


    回首十五年的岁月,不算太多,但也不少。可是我对于时间,生性善忘,悠悠
忽忽,真不知老之将至,现在为了出版这本《论语》讲录,翻检以前的记录,才发
觉在这短短的十五年历程中,已经讲过三四次《论语》。起初,完全是兴之所至,
由于个人对读书的见解而发,并没有一点基于卫道的用心,更没有标新立异的用意。
讲过以后,看到同学的笔记,不觉洒然一笑,如忆梦中呓语。“言亡虑绝,事过无
痕。”想来蛮好玩的。

    第一次讲《论语》,是1962年秋天的事,当时的记载,只有开始的六篇,
后来出版,初名《孔学新语——〈论语〉精义今训》,由杨管北居士题签。有一次
曾经在有关单位讲了半部《论语》,没有整理记录。再到1974年4月开始,又
应邀固定每周三下午讲两小时,经过近一年时间,才将全部《论语》讲完。而且最
可感的是蔡策先生的全部笔录。他不但记录得忠实,同时还替我详细地补充了资料,
例如传统家谱的格式,另外还有对传统祭礼的仪范,可惜他事情太忙,未能全部补
充。蔡君在这段时间,正担任《中央日报》秘书的职务。一个从事笔政工作的人,
精神脑力的劳碌,非局外人可以想象,而他却毫无所求地费了十倍听讲的时间,完
成这部记录,其情可感,其心可佩。

    此外,这本讲录,曾经承唐树祥社长的厚爱。在《青年战士报》慈湖版全部发
表(自1975年4月1日开始到1976年3月16日止);同时《人文世界》
刊登大部分。又蒙李平山先生见爱,资助排印成书。不过,这部《论语》的讲述,
只是因时因地的一些知见,并无学术价值。况且“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更谈不
到文化上的分量。今古学术知见,大概都是时代刺激的反映,社会病态的悲鸣。谁
能振衰补敝,改变历史时代而使其安和康乐?端赖实际从事工作者的努力。我辈书
生知见,游戏文章,实在无补时艰,且当解闷消愁的戏论视之可也。

    至于孔子学说与《论语》本书的价值,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地区,对它的原
文本意,只要不故加曲解,始终具有不可毁的不朽价值,后起之秀,如笃学之,慎
思之,明辨之,融会有得而见之于行事之间,必可得到自证。现在正当此书付印,
特录宋儒陈同甫先生的精辟见解,以供读者借镜。

    如其告宋孝宗之说:“今之儒者,自以为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
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头供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而于
《论语》,则说:“《论语》一书,无非下学之事也。学者求其上达之说而不得,
则取其言之若微妙者玩索之,意生见长,又从而为之辞:曰此精也,彼特其粗耳。
此所以终身读之,卒堕于榛莽之中,而犹自谓其有得也。夫道之在天下,无本末,
无内外。圣人之言,乌有举其一而遗其一者乎!举其一而遗其一,是圣人犹与道为
二也。然则《论语》之书,若之何而读之,曰:用明于心,汲汲于下学,而求其心
之所同然者,功深力到,则他日之上达,无非今日之下学也。于是而读《论语》之
书,必知通体而好之矣。”

    本书定名为“别裁”,也正为这次的所有讲解,都自别裁于正宗儒者经学之外,
只是个人一得所见,不入学术预流,未足以论下学上达之事也。

    岁次丙辰(一九七六)年三月南怀瑾记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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