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塞尚
第十八章

    法兰岑加入环形道路的车流,由于快要离开巴黎。霍尔兹及嗜血的炸弹疯子,而松
了一口气。他怀疑——不,他几乎很肯定——霍尔兹是爆炸事件的主谋,为了保护那两
幅画而给他警告。法兰岑暗忖,上帝赐福给那些画,它们是可携带的寿险保单。目前他
所需要的是安全的避风港,让他有时间思考,有时间抉择。他知道一个基本的决定等着
他下:霍尔兹还是派因。只能二选一。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跟随往南的路标,行驶于穿越动员第通往里昂的A6公路上。
他在法国南部有不少美好的回忆,其中的一个尤其可能——只要正确地混合着道歉、奉
承、虚构、明显的绝望,以及迷人的魅力——为他眼前的问题提供答案。他的心智荡回
到克鲁丹镇,是一个迷失于艾克斯市场与群山之间的小村落,以及那栋可以眺望圣维多
利山的破败房子。还有阿奴。
    他和阿奴好了六年——断断续续,必须这么说,因为阿奴的性情多变。各方面来说,
她都是令人着迷的女人:她的声音、她的身高、她的意见、她的仪态。她那浓密的秀发、
丰满的曲线。也许会有人觉得她的身材太过紧绷。但是鲁本斯不会,法兰岑也不会。大
体而言,他们交往了一段好时光,而且随着时间为这些事情染上玫瑰般的色彩之后,似
乎变得更好了。
    分手发生在十八个月前,原因是法兰岑所认为的“艺术上的小误会”。一天下午,
阿奴出其不意地提早回家,发现法兰岑正在为一个答应当他模特儿的村女,调整纤细的
四肢。 其实, 假使这个女孩除了头发上的花环之外,身上还有其他衣物(为了画一幅
浪漫派的画),或是假使她躺的姿势端庄些,或是真的,假使法兰岑穿着长裤,那么一
切都会没有问题。如往常般,阿奴骤下结论,将他们二人赶出家门。想要澄清误会的尝
试,未能成功,法兰岑只好把尾巴夹在两腿之间,撤往巴黎。
    然而时间是伟大的治疗师,巴黎的市郊逐渐转为乡下的旷野时,他这样告诉自己,
而且尽管她的性情难以捉摸,她的心地毕竟还是很好。他今晚会打电话给她,请她发发
慈悲,原谅他这个无家可归的男人。先在内心达成和解之后,他的思绪跑到更为世俗的
事情上面,原因是,从清晨到现在,他那大容量的胃一点食物也没有进,正咕唱咕嘻地
抱怨。
    在前一夜的邀遇以及错过一顿午餐的悲哀之后,法兰岑觉得自己应该有一顿美好的
晚餐和干净的床铺,作为补偿,而写有梅肯和里昂的路标,勾起了他的回忆。就在两地
之间,偏西一点,有个叫做罗盎的小镇。他和阿奴刚交往的时候,曾经于此地停车,在
“三胖客”吃一顿此时浮现于他脑海中的午餐,他们用了几道精致的菜肴,喝了好多壶
该店的冰镇招牌饮料”芙乐喜”,两个人酷配大醉,以至于几乎无法越过马路到餐厅对
面的小旅社去。这对一个逃难者来说,可说是天堂般的享受。仿佛是在确认那明智的决
定,法兰岑的脚把油门踩得更有力了。
    帕拉多的下午并没有改善他的心情。先前他趁机回去把车子开过来,在“寻找南方”
外头等了两个小时。等安德烈一伙人终于离开餐厅,他又跟着他们的计程车前往艾菲尔
铁塔,再一次无止尽地等候。现在,他们在凯旋门看风景,而帕拉多的香烟已经耗尽。
他用移动电话打给老婆,看有没有人找他。她问他会不会回家吃晚饭。他妈的他怎么会
知道?最糟的一点是,他知道在这种公共场所,暗杀任务是没办法执行的,不过他至少
可以告诉霍尔兹他们去了哪里。已经快要五点钟。他们到底还要低头凝视香谢大道多久?
    “还有一个你今天应该看的观光点,”塞鲁斯对露西说道,此时他们站在凯旋门下,
数条马路自四周往外辐射。“第一次来巴黎玩的女孩,都应该到丽地酒店去喝一杯,而
且我可以带你参观五七时间。”
    安德烈咧嘴而笑。“你好邪恶,塞鲁斯。”
    “我已经准备好在丽池遇到邪恶的事情,”露西说道。“告诉我那是什么。”
    “是个老传统,”塞鲁斯说道,他的手拧一下蝴蝶结。“五点到七点这两个小时之
间,巴黎的绅士会先款待他们的情妇,然后才回家见老婆。很谨慎,很浪漫。”
    “浪漫?”露西愣了一下;要不是她那么喜欢塞鲁斯,她早就变脸了。“这很可怕。
这是我所听过的最沙文主义的事情。”
    塞鲁斯对着她堆起笑容。“绝对是,”他说,眉毛往上竖起。“不过沙文本来就是
法国人,虽然他的爱国主张比性主张还要明显。”
    露西摇摇头。“你真是博学,塞鲁斯。这是法国人的快乐时光,对不对?我是不是
得做点特别的事情?”
    “的确,亲爱的。散发美丽,双腿交叉,品尝香槟。”
    露西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我喜欢。”
    安德烈另有计划。“我有差事要跑,”他说,“而且我的穿着不适合丽池。露露,
如果你能把裙子往上拉个几英时,他们也许会多给你一些花生。”
    她对他吐舌头,把手勾住塞鲁斯的手臂。“我甚至不想问你要去哪里。”
    “暂时保密,”安德烈说道。“我们回到饭店再见。”
    帕拉多看着三人朝两个方向走去时,他的脸马上沉了下来,老人和女孩在找计程车,
年轻男子迈向克莱拜尔路的地铁站。这帮他下了决定。他不能把车子留在此地,也不能
将它开向地铁。他将监视其他二人。
    当露西和塞鲁斯陷在香谢大道的尖峰交通中时,安德烈已经从圣杰曼大道的地铁站
出来,朝雅各街的古董店前进。该店就像附近许多类似的店铺,以精心设计的摆设来吸
引街上的观光客人入内——一些巧妙。看起来随便堆放的物品,大部分都蒙着灰尘,没
有一件有标签。瓷碗、一束束用线绑好的餐具、黄铜挂帽架、古色古香的镜子、护摇杯、
乌木制和银制的钮扣勾、把手有刷毛的瓶塞钻、高脚杯和甘露酒杯、小脚凳、鼻烟盒、
药丸盒、水晶墨水池——全都以随便。粗心的方式置放。天真的逛街者可能会以为,他
们幸运地撞上现代生活中的稀有之物:廉价商店。然而从学生时代就跟店老板很熟的安
德烈,知道事情的真相:商品的价格贵得离谱,而且最好的货色总是藏在后头。
    他将门推开,直接跨过那只经常骗过访客的仰卧玩具猫。“赫伯特!起床了!你今
天的第一个客人已经光临。”
    漆屏后面传来咕嗜声,接着出现了店主,高个子的男人——对法国人来说,算是相
当高——有着棕色卷发,眼睛半闭,双唇之间喷出雪茄的烟雾。他穿着无领白衬衫,以
及一条由同样古老的丝带所支撑的细条纹长裤,丝带的颜色可以让人看出他是“马诺朋
板球俱乐部”的成员。
    自暗处走向店铺的前头时,他拿掉雪茄,脖子往前伸。“你是我认识的人吗?摩登
的拉提吉?明天的卡地夫?还是你,安德烈你这个小坏蛋?你来这里做什么?”
    大块头先给安德烈一个充满古巴烟草味的拥抱,然后再把他推开些,检机一番。
“你太瘦了。不过我忘记你住在纽约,那边没什么食物可以给文明人吃。你还好吗?”
    “我很好,赫伯特。你呢?”
    “啊,马马虎虎。跟往常一样,混口饭吃。”
    “还养赛马吗?”
    赫伯特使了个眼色。“三只,但是不准告诉卡琳。”
    两个男人谈论一下最近的历史,以老朋友的轻松模式寒暄起来:老掉牙的笑话、热
情的互夸、聊其他朋友的闲话。臆测他的妻子。过了半小时之后,他们才开始谈到安德
烈造访的目的。
    赫伯特专心地倾听安德烈解释他要找什么,然后点点头。“你真是来对地方了,朋
友。”他把安德烈带到一张旧的伙伴桌。“这里——瞧瞧这些东西。”他拉出中间的宽
抽屉,取出罩有破天鹅绒的大托盘。以魔术师变出白兔子的戏剧手法,迅速地抽掉覆盖
物。“这儿。巴黎的上上之选,不过这是我自己说的。”
    透过雪茄烟的迷漫,安德烈低头看,吹出口哨。“你在哪儿分这些货的?”
    赫伯特耸耸肩。“有你中意的吗?”
    安德烈更仔细地鉴赏一排排银制的小相框,全属“新艺术”风格,流畅、优美的线
条,圆滑、闪亮、柔和。赫伯特已经在每一个相框中放入乌贼墨照片——黛德丽、嘉宝、
皮亚夫、珍妮、梦露、芭社——而那边,托盘中央最显著的位置,丝毫不差就是他想要
的东西。稍微比其他的大一些,它是地铁站上方铁制招牌的完美复制。镶于其上的是一
个由简单的大写字母所拼成的字:PARIS 。乔瑟芬·贝克在相框中微笑,她的前额有一
小终卷发构成黑色的新月。安德烈拿起它,抚摸着银器的沉重以及背衬的丝绒。“我喜
欢它。”他说。
    刹时之间,朋友赫伯特摇身变成专业古董商赫伯特,着手为他的顾客做好心理准备,
以接受高价位的震撼。“啊,没错。你的眼光真好,安德烈。这个款式只做了几个——
过去五年里我才看过两次,而且它们的状况都没有这个维持得这么好。从头到脚都是真
品,连玻璃也是。”大块头点点头,手臂措住安德烈的肩膀,挤压一下。“因为是你,
所以相框中的照片不收费。”
    它的价格——赫伯特哀伤地提起,就好像他是被别人所逼迫,不得已才说出来的—
—安德烈早就预料到了,刚好花掉他身上所有的钱。相框以当日《世界报》的一页,包
装成礼物的样子,接着,等生意做完之后,安德烈向他的朋友借了一百法郎,前往佛罗
尔咖啡厅喝杯葡萄酒,以庆祝自己买到好货。
    相框沉甸甸地放在夹克口袋中,他坐着观赏大道上的晚间游行,心里期盼看到露露
在收到礼物时,脸上的表情。他对着这个念头微笑,一阵幸福感溢了上来。能看到她爱
上巴黎,实在太美妙了。
    “交通状况总是这么糟吗?”露西和塞鲁斯坐在计程车内,车子慢吞吞地行驶于圣
奥纳瑞街上,司机以不悦的单调语气,抱怨其他驾驶的愚蠢、让拥塞更加恶化的警察,
以及这样的情形,要养家活日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不需要了解他的话;这是计程车司
机的悲叹,一首国际共通的哀歌,全球各大都市皆同。
    塞鲁斯在皇家街的转角处付完车费,以步行来完成剩下的路程,把司机留在动弹不
得的车阵当中。在他们后面一百码的地方,帕拉多从车子里面出来,瞥到他们左转入凡
都姆广场。无法移动,无法离开,他坐回车内,气馁地大鸣喇叭。
    “现在,亲爱的,”塞鲁斯说道,此时他们正走向纪念拿破仑军事胜利的大柱子,
“我不想把你带往任何靠近‘亚曼尼’”的地方,相信我,这完全是为你好。有没有看
到他在那边的店?真不知道毁了多少人的信用。我经常很吃惊的——”
    “塞鲁斯,等一下。”露西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入一扇门。她的头朝向丽池酒店
的入口处,在那边,一辆黑色奔驰停在门阶。有个男人和戴太阳眼镜的女人站在打开的
行李箱旁,看着行李被卸下车子,女的比她的男伴高一个头。“我认识她,”露西说
道。,“她就是经营杂志社的那个女人,卡米拉。”
    塞鲁斯仔细瞧一服那对男女。“嘿,快把我吓死了,”他说。“我认识她旁边那个
男的。他就是鲁道夫·霍尔兹。”他一边摩擦下巴和皱眉头,一边望着他们爬上阶梯,
进人酒店。“如果我们省掉丽池的节目,你会不会很失望?我想我们最好赶快回酒店,
和安德烈会合。来吧——路上我会跟你说说霍尔兹的事情。”
    帕拉多开车绕了两圈凡都姆广场,停下来,再走一圈,然后只好接受他跟丢他们的
事实。他在丽池前面停住,看看手表。除非霍尔兹有所耽搁,否则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他和他的七万五千美金。他妈的,今天真背!挺起胸膛,诅咒着腿肌,他冲上阶梯,进
入酒店。
    卡米拉正在打那两通她一到达饭店便习惯打的电话:向“客房用餐服务”点香槟,
以及请服务生帮她把重要的衣服拿去快速洗烫。在一趟令霍尔兹的心情改善许多的旅程
之后,她现在感觉起来自在多了,如往常般,只要事情顺他的意,一他的性子就会变好。
虽然他未曾提到详细的情形,显然他是在期待好消息。旁人可以从他的所作所为看出来:
他会把小费赏给饭店的服务人员,而不是装作没看到他们。香槟送到时,他正在讲电话,
以流利的法语喋喋不休。卡米拉把一杯香槟放在他面前的桌上,顺道瞥一眼窗外她最喜
欢的景色;这里的亚曼尼精品店真是赏心悦目。等明天鲁弟去做马杀鸡时,她要抓住机
会造访。
    当他结束谈话,伸手拿香槟时,电话响了起来。“对,”他说。“让他上来。”
    “现在,甜心,”卡米拉说道,“今晚你想去哪吃饭?”
    霍尔兹拾起杯子, 带到自己的鼻下。 “啊,一个简单的地方。‘泰风’或是‘康
维富’。你决定好了。柜台会帮我们弄到桌位。”当第一口香槟还在他的舌头上时,有
人在房外敲门。
    卡米拉把门打开,帕拉多如一只羞怯的螃蟹般走进来,打招呼的头几乎还没点完,
便要求借用洗手间。
    卡米拉等厕所的门关起来,问道:“他到底是谁?他走路一直是那个样子吗?”
    “他在帮我做点事情。”霍尔兹觉得没有告诉卡米拉的必要;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露出带有歉意的笑容。“恐怕他不会说英语,亲爱的,所以你会发现我们的会面很无
聊。”
    “你的暗示我了解,甜心。我会到楼下去,跟柜台安排一下。”她斜眼瞅着跑出来、
正在拉拉链的帕拉多,对他礼貌性地微笑,走出去,安静地将门带上。
    “好了,帕拉多。”霍尔兹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自己倒杯酒喝,然后把好消息告
诉我。”
    说话之前,帕拉多饮下一大杯的香摈。等他真的开口说话时,语调是“外籍兵团”
的风格,简短有力、不带感情,不管是报告胜利或失败。时间、细节、环境,每样东西
都按照先后顺序,没有意见,一大堆事实。他说话时,看到霍尔兹的表情自和蔼的期望
转变成硬梆梆的不悦。他的报告结束之后,接下来是凝重的沉默。
    “所以,”霍尔兹终于说话,“我们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有没有办法在那边设计设
计?”
    帕拉多摇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霍尔兹叹气。“十万美金能不能克服呢?”
    “霍尔兹先生,如果一个人不怕被抓,那他随时可以杀人。狂热分子就是这么做。
是的——我当然可以在他们走出饭店时,开枪射他们。杀人很容易。脱逃就不同了。最
近由于阿尔及利亚人乱搞,现在整个巴黎到处都是警察。”他把双手合在肚子上。他的
话已经说完。
    霍尔兹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这是挫败,很严重的挫败,不过没有什么事情
是不能弥补的。爆炸事件只是一场意外,巴黎每天有上百次。完全牵扯不到鲁道夫·霍
尔兹。法兰岑过来时,他必须编个合理的故事来应付他,不过这并不难。但是派因和他
的朋友……他们毕竟太靠近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消失。在此同时,还得派人监视他
们。
    霍尔兹站在窗户旁,双手合抱于胸前,往外凝视凡都姆广场的灯光。“我要你守着
他们。早晚你会逮到机会的。不过要记住,你必须对付他们所有的人。我可不想留下活
口,让他到处去张扬我们的事情。”他转身盯着帕拉多。“了解吗?”
    “全天候?”帕拉多换个坐姿,感到腰酸背痛。“我必须找人跟我一块办事。不过
新费用可以包涵这个。”
    霍尔兹迅速地眨眨眼,就好像刚被掴了一巴掌。然后,很勉强的,他点点头。“他
们所有的人。”他再强调一次。
    帕拉多露出微笑。“十万美金,可以吗?”他起身准备离去,发现当天并没有全部
白费。“我会再和你联络。”
    安德烈进入蒙大林饭店的大厅,吹着口哨,转入酒吧间。令他惊讶的,露西和塞鲁
斯已经在里面,两个人的头靠得很近。“二位遇到了什么事情?”坐下去之前,他弯身
亲露西。“他们香槟卖完了吗?”
    “有新发展, 亲爱的孩子。 非常奇怪的发展。”塞鲁斯等安德烈点完饮料。“你
的朋友卡米拉刚住进丽池酒店,他跟一个叫做霍尔兹的恶毒男人在一起。一个画商。我
跟他见过一次面。”他嗤之以鼻。“已经够我受的了。”
    安德烈向前倾。“他们看到你了吗?”
    塞鲁斯摇摇头。“我们运气好,露西先看到他们。现在,我必须告诉你,霍尔兹在
这一行里以做大买卖闻名,其中有些是最大的,像是他谈成价值四千万美金的毕加索。
不过另外还有下文——只是谣传,没经过证实——人家说他的副业是买卖赃物。”服务
生送来安德烈的葡萄酒时,塞鲁斯继续。“如我所说的,只是传言,不过我相信确有此
事。他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这个行业里有不少人上过他的当。”
    “他跟卡米拉有什么关系?”安德烈从未在社交场合看过他的主编,对她的私生活
一无所知。《DQ》没有人知道,连诺尔也是。该主题是让杂志社风风雨雨的一大来源,
其中有一部分纯粹只是毁谤。他在伯格姐美容院的发型设计师、加洛贝丹弟弟,以及好
几位室内设计师,都曾经被点名是她的追求者。却没有一个叫做霍尔兹的。
    “最重要的问题是,”塞鲁斯说道,“他们在巴黎做什么?也许是我年纪大,所以
疑心病较重,不过我觉得这之间也许有什么关联。不可能是巧合。”
    安德烈忍不住笑了出来。塞鲁斯看起来就像只正在追踪猎物的猎犬,机警、眉毛扭
曲、手指头在桌上敲击着,一心想要钻入最近的地穴中。“让我们假设你是对的,”安
德烈说道。”“现在能够告诉我们事情真相的,只有法兰岑。他有没有留话?”
    手指头停止敲击。没有,还没。不过我觉得希望相当大。不管他跟霍尔兹有没有牵
扯,仿冒家从来不喜欢拒绝工作,而他以为我们会有工作给他。他会打来的。”塞鲁斯
以点头来消除自己的疑虑。“我知道他会打来。”他用惯常的轻微惊讶注视着面前的空
酒杯,然后看看他的手表。“我们目前除了等待之外,没别的事可做。洗个澡、吃顿清
淡的晚餐,听起来如何啊?”
    露西穿着大三号的白色浴衣自浴室里走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你有没有看出来?
这件事情让塞鲁斯非常陶醉。他肯定是兴奋极了。”
    安德烈脱下夹克,将手伸入口袋里拿相框。“那你呢?”
    露西甩甩头发,挂着微笑走向他。“你根本不需要这个问题,对不对?”她把毛巾
披在脖子上,低头望着安德烈取出来的一包东西。“这是什么?”
    “纪念品,露露。可以把你和你的警察男友的相片放上去。”
    她将它平摆在手上,隔着报纸抚摸物品的形状,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抱歉,随便包一包。请打开它。”
    她撕掉报纸,整个人呆在那边,她凝视着相框,以手抚摸它。“噢,老天。太美了,
安德烈。谢谢你。”她抬头看他时,眼睛是湿的。
    “你不一定要把警察的照片放进去,你知道,沃科特祖母、晃在灯杆上的塞鲁斯—
—”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嘴温暖、湿润、香甜打断了。
    稍后,站在淋浴间里,热水打在他的颈背上,他听到露西叫道:“今晚我们要去哪?
我在想要穿什么。”
    “紧身的衣服会很合适,露露。”
    在卧室里,她站在镜子前面,举起总重量才十盎斯的托卡装,是她几个月前买的,
以备适当的时刻到来,然后她又叫道,“紧到很危险的地步吗?”
    法兰岑坐稳在他的单人桌旁,将餐巾塞入衬衫领子,感觉到这个世界毕竟没那么糟
糕。阿奴的确如他所预料地吃了一惊,不过并非全然铁石心肠。乐观的人——而法兰岑
当然够资格,无论就先天或环境而言——有可能以亲切二字来形容她的态度;有防卫心,
但是亲切。或至少不是冷冰冰。他会带给她美味的花色肉冻,还有鲜花。一切都会没有
问题。他让自己想起普罗旺斯才刚开始的漫长夏季,充满着阳光和玫瑰红、美味的蛋黄
酱,还有桃子的甜美多汁。以一个满足的微笑欢迎服务生之后,他对着菜单发言。明天
早上,他会开始办事。明天早上他会打电话给塞鲁斯·派因。
    放弃霍尔兹的决定几乎是自动跑出来的。私下所结的梁子不提,他的公寓被炸得粉
碎,这几乎可以肯定是霍尔兹的杰作。在归还画作之前,这笔账一定要算清楚,而且谁
知道这趟新任务会把他带往何处?十来万美金,可能还只是开始而已。是的,早上一起
床,他就要打电话给派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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