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塞尚
第十二章

    他们留在法国已经没用。塞鲁斯更改他的订位,如此他才可以和安德烈一块从尼斯
飞回纽约,两位男人都不大甘愿,但也心急地想要回家。
    塞鲁斯提议他们避开空中厨房的餐点,前往机场之前,他们愉快地花了半个小时的
时间,漫游尼斯的市场,挑选野餐材料。在一商务能还算舒适的座位上坐稳,塞鲁斯立
即召来空服员,交给她一个袋子,里面装有熏鲑鱼、综合干酪、新鲜的棍子面包.以及
一瓶勃良第白酒。“用餐时,”他对她说,“或许你可以用这个招待我们。这是我们的
午餐。”
    空服员接过袋子,她的微笑有些动摇,不过塞鲁斯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你是个
可爱的女孩,”他说,面露喜色。“我们的肠胃很敏感。——你能不能留意一下,不要
让葡萄酒冰得太冷?冰过但不要冻着?”
    “不要冻着?”她严肃地重复。“好。”
    安德烈看着她拎着袋子走向厨房,暗忖自己为何没做过这档子事。不管菜单上的描
述是如何的栩栩如生,空中的厨师立意良好的美食学早已扭曲,从未奏效,羔羊肉、牛
肉、海鲜、小牛肉,面粉裹这个、原汁偎那个——班机上的食物永远是班机上的食物:
神秘、凝结,而且无味。还有那些葡萄酒,即使他们标明着“由我们的空中斟酒传者特
别挑选。”但很少能够名副其实。
    “你经常做这种事吗,塞鲁斯?”
    “总是如此。大多数人没做,我才觉得很奇怪。飞机上我唯一可能接受的是白兰地
和香槟,因为他们无法加太多工。我看到酒送过来了。准备一下吧!”
    七0 七空中巴土在起飞之前,先经过地面上的收缩与隆隆驶离的程序。两个男人从
容地品味香槟,透过窗户望到一群人在机场的露台上挥别。对安德烈来说,这是改变—
—相当怡人的改变——旁边坐着旅伴,这提醒了他,他最近大多是一个人度过的。他必
须承认,是他自己的错。他有露西,甜蜜、单身的露西,结果他是怎么对待她的?在机
场打电话给她,让她落在穿红色吊带裤男人的手中。正当他决定要对露西多下点功夫之
际——事实上,他一回去便要尝试——塞鲁斯的头转向他,就好像他一直在解读安德烈
的心思。
    “结过婚吗,安德烈?”
    “几乎。”他惊讶地发现,她的脸孔在他的记忆中很模糊。“大约五年以前。当时
我开始必须到处旅行的工作,我猜她没有耐心在那边等我回去。她嫁给牙医师,搬到斯
卡代尔镇去。我想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东奔西跑,这就是我的生活。”
    塞鲁斯叹了一口气。“我旅行得太少。人家说距离是维持婚姻的秘诀;我试了两次,
两次都以泪水收场。”眉毛充满哲学味道地一扭,他喝了口香槟。
    “还喜欢女人吗?”
    “当然。问题是,我一直无法辨认出赝品来。”
    这是安德烈首次看到塞鲁斯的脸上露出黯淡的神情,于是他决定停止讨论婚姻的危
险性。“跟我谈谈这个做假画的家伙。你说你知道他是谁。你见过他吗?”
    “老天爷,没有。他一直不把头抬起来,就他所从事的工作而言,我们当然可以理
解。你不可能在画廊的鸡尾酒会上与他不期而遇,或是收到他的名片。我甚至不晓得他
住在哪一个国家。”班机上的电视屏幕以高档音量打开时,塞鲁斯皱了眉头,兴高采烈
的声音正在教导乘客逃生的秘诀,以应付坠机以及随之而来的死亡。他将身体靠向安德
烈,好让他听到自己说的话。“他的名字是法兰岑,尼可·法兰岑,原本住在阿姆斯特
丹。这个荷兰人对这种事相当在行。你曾听过弗美尔吗?”
    安德烈摇头。
    “有一个也是荷兰人,叫冯·梅贺伦,非常善于模仿弗美尔的画作——使用古代的
画布、手磨颜料,所有的把戏他都会——而且听说搞出一大难来。有一阵子把全部的人
都骗倒了。多多少少,你都必须钦佩那些顶尖的摹仿画家。他们也许是混蛋,不过很有
才气。总之,法兰岑专门摹仿印象派画家,就如我们亲眼看到的,他做得好极了。其实,
有谣言说,他的作品正挂在博物馆和私人的收藏里,每个人都信以为真。他一定是以此
为乐。”
    “怎么可能?难道画作没有经过专家的鉴定吗?”
    “当然有。不过名画都会被系谱、历史、一连串专家的意见和背书所跟随,很像是
法律上的判例。当一副画被承认是真品并历经时间的考验,这将是一项强而有力的保证。
专家也是人;他们相信专家。如果他们没有期望所看到的是赝品——还有,如果赝品够
水准的话——那么他们极可能没法辨识出来。在正常情况下,我也会说狄诺伊的塞尚是
真的,因为它画得实在太美了。不过由于你的缘故,亲爱的孩子,我的眼睛早就摆好阵
势,要认出假画来。”塞鲁斯停了一下。“而我确实看到了假画。”
    安德烈甩甩头。“听起来就像是国王的新衣。”
    塞鲁斯露出微笑,对着空服员挥挥空酒杯。“有点类似。人们看到的都是他们被设
定看到的东西。我们的调查之所以不寻常,是因为这幅画的拥有人也加入了骗局。为了
某种原因,狄诺伊想要让原画消失,不过他自己一个人是做不来的。除了我们的朋友法
兰岑。还有看管法拉特岬的那个老顽童之外,一定还有别人牵扯其中。不止是家人,还
有外人。”
    空中小姐倒人更多的香槟时,塞鲁斯停下来对她施展魅力,此时安德烈想到了他先
前提到的巧合。“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他说,“不过我从巴哈马群岛回来时,我的
公寓被窃贼闯入,所有的摄影器材全被偷走——相机、底片、幻灯片档案。其他的东西
倒还留着”
    派因的额头充满了惊讶。“你看,你看。然后主编开始不接你的电话。”
    “卡米拉?”安德烈大笑。“我想象不出她有这个能耐,背着一袋相机从太平梯滑
下去。”
    “我没有说是她做的。”塞鲁斯若有所思地用塑胶搅酒棒拌匀他的香槟。“只是时
间上的问题。”
    他们在肯尼迪国际机场一起搭计程车下车之后,便各自分手。塞鲁斯准备向艺术村
的居民放出风向球,看看能否获得荷兰人的行踪。安德烈则同意再做尝试,想办法恢复
与卡米拉的交谈渠道,计程车载着他入城时,他考虑了几条途径。继续打到办公室,似
乎毫无用处,但是打到她家,又完全不可行,因为她把她家的电话号码视为国家机密。
在建筑物大厅埋伏已经证明无效。看起来唯一的方法是,一大早杀向她的办公室,给她
个措手不及,然后帽子拿在手上,声称再没工作就会饿死。
    这一趟与塞鲁斯的旅行,对他很有益处;他的直觉已经被证实不是无的放矢,而且
即使法国到纽约有时差,他觉得精神还很好,随时可以往前迈进,挖出更多的秘密。他
打开门锁,进人自己的公寓,即刻把袋子丢在门边,直接走过去按电话答录机上的留言。
    “甜心,你在哪?我担心得不得了。”是卡米拉,用她那最佳的诱惑嗓音,低而沙
哑,语调欠缺诚意;每当她有目的时,就会以这样的方式说话。“我打电话给你办公室
那个小妹,她好像完全不晓得你的去处。我非见你不可。已经隔了那么久,我有很令人
振奋的消息告诉给你。不要再躲了,赶快打电话给我。再见。”
    然后是——
    “欢迎归来,游子。猜猜怎么着?战争结束了。卡米拉打了两次,而且她像是彬彬
有礼。她一定是吓坏了。总之,她说有甜头要给你。对了——我没有跟她说你去哪里。
记得给我电话,OK?”
    安德烈注视手表,扣掉六个小时,了解到此时才过了五点。他打到了办公室去。
    安德烈深深吸了一口气,省掉简短的互相问候。“露露,我一直在想,而且我已经
决定,我当保持距离的崇拜者太久了,应该是停止的时候到了。不对,等等,我想说的
其实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我希望遥远的部分将会结束。我想要这样子。也就是说,
如果你……嗅,完了。听着,我在电话上解释不来。六点钟去接你可以吗,我们一块用
餐?”
    他可以听到露西的呼吸声,背景里传来的另一个电话在响。“安德烈,我有约会。”
    “把它取消。”
    “就这样?”
    “没错。”安德烈很肯定地对自己点头。“就这样。”
    似乎是永无止境的停顿。
    “安德烈?”
    “是的?”
    “不要迟到,还有,不要告诉我你要去机场。”
    半个小时之后,淋过浴、刮过胡子的安德烈走在西百老汇贷上,吹着口哨,手里握
着一枝长梗白玫瑰。而西百老汇的某个乞丐,由于精确地察觉到这个心情如此之好的路
人,因此当他拖着步伐走向安德烈时,很惊异地收到一个灿烂的微笑和一张十元美金。
    安德烈按下门铃,把花梗咬在牙齿之间,将头自办公室门的边线探入时,还有几分
钟才六点。
    露西的合伙人史蒂芬从桌上抬起头来。“嘿,安德烈!真是令人感到意外。我不知
道你这么在乎。”
    安德烈在进门之前,把嘴里的玫瑰取下,他觉得自己的脸热了起来。“露西呢?”
    史蒂芬咧嘴而笑。“在戴她的假睫毛。一会儿就好。最近如何?”
    安德烈听到身后的门打了开来,回头看到露西,穿着蓝色牛仔裤以及宽松的白色高
领毛衣,后者刚好衬托出她那漂亮的奶油巧克力肤色。她注视着安德烈手中的玫瑰。
    “来,”他说,把玫瑰送给她。“这个刚好可以配你的毛衣。”
    史蒂芬的头从一张严肃、专注的脸庞转到另外一张。“太可惜了,露西,”他说。
“你错过了开场。”他转向安德烈。“法国人有这个习惯吗?嚼玫瑰?”
    安德烈从长沙发上抬起露西的外套,帮她穿上。他的手指拨拨她的颈背,好释放出
夹在衣领下的头发。他用力吞吞口水。“提醒我送给你的合伙人一大束毒藤。”
    史蒂芬眉开眼笑地望着他们离去,很高兴地看到,几个月前已经很明显的事情,终
于有了进展。他拿起电话打给女朋友。他决定带她到好一点的餐厅吃饭,或许也送些花
给她。浪漫是会传染的。
    回到家没几分钟,塞鲁斯·派因便开始与同行联络。虽然他有一则听起来多少有点
正派的故事,但他所认识的正派画商都是同样的说词。我们处理的全是真品,他们告诉
他,而且他几乎可以感受到他们那目中无人的鄙视。他很清楚,大多数至少都被骗过一
次,但是提醒他们并不会使事情更加顺利。于是塞鲁斯放弃,开始翻阅通讯簿,想找个
比较愿意接受事实的人。在他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他翻到V 开头的地方,看到威里耶
这个名字。他记起了当时的谣言以及后续的公然出丑。要是有任何人可能帮他忙,那就
非威里耶莫属了。
    威里耶曾经是八十年代的宠儿,那时候大把大把的钞票似乎毫无间断地涌入纽约的
艺术界。他削瘦。偏好细条纹西装,是英国人,而且与贵族稍微有点亲戚关系(很神奇
的,随着他待在美国的时间越久,这层关系变得越来越近),还有一双正直的眼睛。拍
卖公司向他请教、博物馆对他言听计从、收藏家有点担心地邀他造访他们的房子。大家
告诉他,他注定要出名,注定要荣登研究机构和博物馆的委员会一员,而且最终注定要
获得有关当局应有的报酬。
    然而“最终”还是不够好。“最终”不能跟即刻到手的现钞相比,威里耶开始帮某
些名画收藏者的忙,他们的收藏品来源往往有可疑之处。对这些拥有人来说,他的认可
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他们对他的感谢也是以传统而实际的方式进行。威里耶飞黄腾达
起来,然后变得很贪婪,这在艺术界当然不算罪恶。不过更糟的是,他变得太有自信、
太不小心。还有,或许更不幸的是,他变得喜欢炫耀铺张。他的双井公寓、他的本特利
古董车、他在汉普顿的土地、他那成群的金发女郎,以及他在八卦专栏里被特别报导的
派对。他们称他为艺术金童,而他也欣然接受。
    只是他的垮台既快又嘈杂,由媒体以特殊的口味报导,此一口味在新闻记者们抓到
某位比他们幸运的人没穿裤子时,变得更为明显。事情的导火线是一帧由威里耶宣布为
真品的十七世纪名画,卖了几百万美金。新买家在保险代理人的要求下,把画送去试验。
可疑之处逐渐浮出,于是再做更多的试验。结果显示,将画布固定在框上的钉子属于十
八世纪,而画布本身则是近代的材质。这帧画被视为赝品。消息传出,其他曾经购得过
威里耶认可的名画的买家,加入了这股送画实验室做科学试验的潮流。更多的假画浮现
出来。几星期的时间,艺术金童变成可疑的骗子。
    诉讼与反诉讼迫使威里耶卖掉财产。在这样的情况下,金发美女理所当然地消失了,
有关当局不再眷顾他,最后他沦落为替一些对他的眼光比对他的名声更有兴趣的人服务,
以此勉强维持生计。塞鲁斯·派因的电话,在他这段特别落魄的时刻,当然颇受欢迎。
挂上电话不到三十分钟,威里耶已经坐在派因的书房里,迅速干掉一杯伏特加。
    “你能来真好,威里耶先生。如我先前告诉你的,我不想再浪费任何的时间。”派
因耸肩以示歉意。“我敢说你知道顾客都是那副德性——他们要每件事情早早在昨天就
完成。”
    威里耶的身材瘦弱,外表落魄。他身上那套白里条纹西装,虽然剪裁得很好,但需
要整烫。他的衬衫领子已经开始磨损,他的头发有的卷,有的没卷,盖住衣领,显然有
一段很长的时间未曾造访理发师。他对着塞鲁斯微笑,露出一口黄牙。“事实上,目前
我不是太忙,”他一边说,一边转杯中的冰块。“也许我可以拨出时间来。”
    “太好了,太好了。”塞鲁斯放下饮料,身体向前倾,眉毛竖了起来。“当然这件
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威里耶点头。“我的委托人的收藏非常可观——大部分是印象
派,再加上一两个像哈克尼这样的近代画家。他把其中几幅藏在日内瓦的公寓里,其他
的则留在多斯加尼的老家。不用说,也是相当精致。总之,他变得有点紧张。不久前,
那个地方发生很多窃盗案。这件事你可能听说过。当局把风声压下来——因为这会对观
光业,投资不利,全是些老掉牙的借口。无论如何,我的委托人不太想把珍贵的名画留
给防盗系统和老管家保护。我会不会说得太快?”
    事实上,威里耶比他还快。他以前全部听过。故事大概先说,然后再讲重点。而重
点总是一成不变的模糊不清。但是他看到了获利。“他一定担心得很,”他说。“你想
我能不能再来杯伏特加?”
    “我亲爱的伙伴。”塞鲁斯一边继续说,一边为威里耶斟酒。“有两幅画他特别关
心,所以我给了他忠告。”他把酒杯递给威里耶,坐下来。“把原画存在银行,”我告
诉他,“然后请人画些复制品。你觉得呢?”
    我就知道,威里耶对他自己说。他想要找人伪造。“非常明智。”
    “他也如此认为。不过他坚持要第一流的复制。”
    “当然。你能告诉我你的委托人是谁吗?”
    “他不想泄露身份。都这样的,不是吗?不过我可以跟你说,他财力雄厚。”塞鲁
斯注视威里耶一会儿,接着说道,“而且他不小气。我敢说费用一定没有问题。”
    从头到尾跟着剧本走,威里耶暗忖。出钱找上等货。“画家是谁?”
    “毕沙罗,还有塞尚。”
    “嗯。”威里耶把他原先想到的价钱乘以二。法兰岑是最佳人选。不过他必须先把
事情考虑清楚。我也许可以帮你忙,派因先生。能给我二十四小时吗?
    在搭计程车回公寓的途中,威里耶盘算着他可以分到多少介绍费,或是是否该冒着
直接联络法兰岑的危险而一人独吞。最好不要,他遗憾地决定。最后总会给他知道,到
时候又会多一个人再也不找他。有仇必报、贪婪的死猪。几千块美金对他来说根本是九
牛一毛。计程车停到路边时,威里耶以厌恶的眼神望着他目前居住的烂建筑。他付给司
机过低的小费,快步走过人行道,驼着肩膀抵抗身后传来的流利诅咒。
    喝下另一杯伏特加让运气好些之后,他拿起电话。
    “他在吗?我是威里耶先生。”
    “霍尔兹先生正在用餐,先生。”
    “有重要的事情。”妈的,当男管家不属于你时,他们真是讨厌。
    一分钟过去了。电话被转到另外一只,传来咔哒声。“喂?”
    威里耶强迫自己和气一点。“抱歉打扰你,鲁弟,不过有件事情你可能会感兴趣。
有工作给法兰岑,我知道你喜欢亲自跟他接触。”
    “替谁?”
    “塞鲁斯·派因,他替一个匿名的欧洲人询问。他不告诉我他的名字。他需要毕沙
罗和塞尚。”
    霍尔兹从书房的门看出去。他在考虑时,卡米拉的笑声从走廊对面的餐厅过来。他
知道派因,而且经常在画展上遇到他。这个人的名声不错,将来也许用得着。只要霍尔
兹继续做藏镜人,威里耶会替他承担任何可能的不愉快。“很好,”霍尔兹说道。“明
天我会打给法兰岑。等你听到我的消息,再把电话给派因。虽然——”霍尔兹发出很容
易被误认为笑声的声音“——我不知道‘给’这个字用得信不恰当。”
    威里耶吃了一惊。这只小赠殊的花招还是这么频繁。“这个嘛,”他说,“我可能
会向他收点介绍费。”
    “当然。不过我不会要你跟我分享。就算你欠我人情好了。我明天会和你联络。”
走回餐厅时,霍尔兹有相当足的理由觉得自己真是慷慨。他从法兰岑那边分到的百分之
五十将会是六位数。一丝一毫都有助益,他对自己说。他坐下时,对着宾客微笑。“请
原谅,”他说。“我住在佛罗里达的母亲晚餐吃得早,她以为我们这里也是。”他尝了
一口早春的羔羊肉,盘算着也许百分之六十可能更为合适,因为国际电话费实在贵得离
谱。
    在此同时,威里耶检视冰箱的内容物——剩下半瓶伏特加和一包放了很久、已经卷
曲的肝泥香肠——他决定以即将赚到的费用壮胆,外出用餐。在他买给那个下贱的混蛋
香槟之后,应该还会留下不少钱。他决定买那种没有标明年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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