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网窗即事 之二 ...“春日即事” .................................................................. 砂拉越位处赤道,长年如夏,并无四季。所写“春日即事”是为了应景,写 写春日,写写本乡农历年的热闹也写写旧时过年的气氛。说为了应景,只说 了一半,心中早有一根藤盘着,想起父亲之言,古老传统留下来,改也改不 了。其实我们这里过年,迎庆的就是一片春意。春在我们心中就像在卖花声 里,腊味、白菜之中。我们过的年还比中国大陆家乡道地,可惜只学得像。 我们过节在于心情,在于感觉。案头阳历年方一翻上十二月,像换了个人, 追问母亲几时吃汤圆事来。我知道冬至落前圣诞节三日。但不知怎地,一听 到市场上应节的圣诞铃声,我都有此一问。父亲说过冬节,吃汤圆,一家团 圆,来年好运,一家和气。岁末讨个吉祥、寒食不举火是家乡的古习,生在 骨头里的。 不说,也知道节令将近。父亲早把小石磨从杂物室帮到屋外车间水龙头,细 心洗刷,爆晒日头下。母亲也跟着忙,惜借屋外车间日光,挑弃搓汤圆的杂 米。一边叨唠烦琐家事,其间,不忘挑一两句话与父亲抬扛,都为了小石磨 底事。先数了父亲忘记本该去年修复石磨木柄,可害了她今年得加些力气。 一旁父亲辩护说,年年还不都是由他推磨,母亲只雇放米,那花了她多少力 气。母亲回说,去年父亲搓的汤圆有鹅卵般大;父亲也顶一句,母亲染色的 汤圆猪红一片,害得一家人不敢动那一锅汤圆,数日不能下饭。两人抬扛一 开得唱到冬至。时我书房读书或神游网际网络,耳尖时最爱听的就是这些话 了。眼下,父亲来回车间,捧着一盏新沏龙井。母亲细心选米。斜阳遮院子 一片青绿,满室清凉。两老对答轻松、一唱一和。我想起能与子皆老,可真 难得。若一老先去,谁落单吃汤圆可一番滋味。 父亲说过冬节,人增添一岁也算过年。汤圆,我不吃,怕那糖浆。但我仍旧 爱在锅里掏几粒,搁碗中赏玩,汤圆、糖水、瓷花交相映。吃了汤圆,父亲 把小石磨送入杂物室也忘记修复木柄,又为另一佳节而忙碌起来。母亲张罗 圣诞节装饰。转眼,客厅一片雪花俨然进入小寒。母亲手巧,青绿松柏洒上 细长棉花、挂起灯泡、星片,而玻璃窗口喷雾般上一层人造雪花,我们仿佛 回到二千年前西伯利恒星空底下。我们轻松地唱着圣歌、接待上门吟圣诗的 小天使;一家上教堂,祈祷、望弥撒、感恩。父亲坐在客厅,捧着一盏新沏 龙井。说,祖家传统留下来,改也改不了。他说,祖家是家乡话,意指殖民 地时代大英帝国。我们给英国统治几十年,一些话说了几十年改也改不了。 客厅白色圣诞节装饰得等到腊二十四扫尘才卸下,换上大红彩挂。大年除夕 母亲又忙碌团圆饭菜肴。父亲找来几张老唱片,窝在沙发椅中闭目细听新年 歌,时而跟着调儿哼哈。我都听了几十年,还是一样动人。前些年,父亲买 红纸写春联,字是生疏了,应景词汇还算贴切。可惜,母亲嫌刷墙上浆糊邋 遢难洗,春联就不写了。第一年,我看到空洞白墙,有点不惯,特地买对塑 胶春联,方挂上又拿下,像样的难得,满街就那些“恭喜发财”。我求的确 不是财,而是一家平安,吉祥。想想还是父亲写得好。回头,要求父亲再 写。他没有寻出笔墨,就在茶几上以手指点了水,写了横彼“一家和气”, 然后问我,右方该对的;我随著说“家和万事兴”。他什么都没说,喝茶去 了。 虽说无四季了,父亲却能带领一家人,一年到尾紧跟节令跑。怪就怪在我们 一家三代基督、受洋教育,顺应家乡时序可真道地。父亲说古老习俗留下 来,改也改不了。他说:我们身在海外珍惜中国固有传统文化、思想是作为 中国人的本份,而身在砂拉越二代人了,难免受点土著文化的薰陶,你们可 自有一套庆节、过年方式。父亲这口头话不可信。除了节庆的拜拜、清明, 其他节日可一板一眼。我们土生土长,说起来可已经番化了。但是,活了这 些年,仍然不番反而过道地的中国传统。报纸上作了调查,有许多人不想作 华人了,不知说说而已,还是真的如此。不知他们过不过年去。我读完满是 应节文章的报纸,脱下老花眼镜,移到院子里,倒杯龙井,站在父亲面前。 父亲说剩下几天就过年了。我心说: I saw the skirts of the departing Year。 妈妈的年货都买齐了?我回说,我再问问看;年糕、银柳好像还没买,大吉 都吃完了,得补充些;二元纸币,我刚向银行换,全新的。父亲又说:鸡鸭 他订了,除夕一早,你得往阿贡伯池塘买数条池鱼,顺便向他拜个早年。不 要图方便,从市场上买死鱼回来;都几十年邻居,得给他赚钱。对了,你把 我写给他几副春联带去,顺便替他贴;大门与中堂各一对,他不识字,怕贴 错。喳,我学雍正王朝臣子见驾,应了。父亲又说:雍正王朝录像带租借期 限,明天到期。喳。妈妈的年货都买齐了?我回说,我再问问看。 蓝姆写“除夕”,说年之将逝如裙角飘而去。我们的年却不轻松,总有催的 感觉。有几年出门在外,腊月方过八,父母先来信嘱我早安排机票提早回 家,下来,电话濒临,三日一通。出门在外游子最怕归家不得。古人写到在 商旅下榻旅店过年,读起来满是滋味。有一年,我就如此,飞机故障,留落 在五百里外。那年除夕,还没摇起电话,人已硬咽,等到接通,只能与父母 放声一哭。我一年出门在外,不思家,可是腊鼓一声,人可改了样。祥弟一 到年终也开始摇电话。我说电话费贵怎么不e-mail呢?他说e-mail没有思家 的亲切。 一家团圆就是过年。我一年出门在外,不思家,但年一到人可改了样。在于 心情,在于感觉。平常吃饭,大家各挑各的,有的窝电视,有的煲电话,我 回到电脑,只剩下父亲在餐桌上吃。但到了除夕大家都规规矩矩围炉。在于 心情,在于过节的感觉。父亲说,古老传统留下来,改也改不了。这年就是 这样,古老、俗气。饭一开,先由年纪最小的莺儿、志儿叫开,最后论到我 这大哥,一家才举筷。 过农历年与其他节日,一如翻翻旧历,可调整都市繁忙生活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