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鸟巢
    凉快集
        目录
        1. 书怕虫蛀
        2. 我的电脑藏书
        3. 电脑我的藏书
        4. 喜听人说有间书斋
        5. 戴个虚荣光环
        6. 风月说来看我

          书怕虫蛀 近日,读费孝通“杂写乙集”,有一段提到广西金秀瑶 山,特产灵香草有一用,说放在书柜里,书本就不会遭虫 蛀了。灵香草这种用处是清代宁波“天一阁”主人在广西 做官时发现的,他带回藏书楼试用,果然生效,于是就在 当时文人中传开,视为珍品。香草配藏书读来满心欢喜。 这一用可比灵香草提香精、用来治病、避孕堕胎的传说可 雅。 爱书的人,最怕心爱的读物借出无回;灯下摩挲翻阅最怕 心爱遭虫蛀。砂拉越地湿气候热,读物除遭虫蛀还可能发 霉。少时,端午节这一天还跟着父亲晒书。一箱箱线装书 曝晒于五月初五日正午阳光底下,百虫消灭,还我读书人 一片乾净土。想来这白蛇传的故事多深入民间,古早乡下 的习俗可不完全是迷信。 到了自己拥有书藏,一本本由机器装订成册,书脊下了胶 水,遇热如红烤虾米,不成书形。晒书像一切过时习俗已 经想都想不起来。初初用樟脑丸避虫害,可惜樟脑丸挥发 甚速,耗尽虫至,防不胜防。一天,在内陆旅行,看见原 住民用肥皂、胡椒镇压衣箱底,问之而发现胡椒可以替代 樟脑的联想,果然生效,而且持久。此法传开,好比胡椒 煲猪尾可以壮阳云,好比胡椒渡海至唐山再转入口方有疗 效耶,平添一份读书人藏书者的乐趣、秘密。 都说了书怕虫蛀。
          我的电脑藏书 硬盘终于成了我的藏书室。 我的书藏在电脑。 电脑藏书有个好处,不怕友人来借读尤其那些带着老虎借 猪,色迷迷就往颜如玉酥胸抓的心眼者。他们可不是专程 来借书的也不是听说你新买书,而是起身道别之前,或者 就在谈笑敬茶举杯往外望正巧看见客厅壁橱几本厚书。你 用来装门面的,他借去也风光,彼此彼此。你放着的书不 读等于无用,他借去不看却可用来着垫电饭锅。他说够厚 又隔热。 造物主真是天才,喝茶时往外瞧的都是男生。女生是看杯 底,这一看下去正好瞄着你茶桌下几本情色。她不会问你 借,但肯定替你八卦。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喜欢 看黄色书的传言真想不到从此流言出去。你不认也没有 用,谁信?除非你下边没有了。说的也是。 喜欢书的大半不善于“藏”书,不必说惜护所有。有朋友 看到你有几本好书,一赞“您真有学问”。心飘飘之下, 即说你拿去看。因为你知道自己说自己有学问,没有用。 但从朋友传开,那当真是有学问了:你看。这几本厚书是 和某某借来看的。这一来你变成有学问的人,他也沾光。 彼此彼此。行销以“有口皆碑”为最高境界。你不也常看 到某某喜与到某某大家串门就等哪一声赞。果然几本厚书 即置于客厅壁橱里。
          电脑我的藏书 藏书以独得为可怜。而有书藏者,让友朋借去不归还为失 策。很少见人买一二本同样的书:一本借于人、一本当书 藏。借于人那一本好比嫁女泼出去的水,中国人说的、或 西谚牛奶溅地永远收不回来一样:看破了。当书藏那一本 即以麻将纸封皮反锁书橱子里,友人从此不得寓目,以为 从此散佚。你我问借,皆答无此书。 而手头上只有这一本书时候,就怕说你要借。不借又怕人 说不够朋友;找不到谈论的对象。都说独得最为可怜。这 年头,喜欢听一人乱吹,还是有的。这样读书哪有传观之 望?明明在书橱里瞧见了,很想借来一读,问起则答无。 这时你的心情,好比乞丐讨到什么吃什么一样;你还好意 思说只是借去复印即归还,朋友请客点菜是轮你不着的。 我的电脑藏书来者不拒,好比勾栏众矢之的,一片软磁牒 即可把小女子要了去,不必归还。软磁牒一块八分钱事 儿,可买了我的平安、换取友人有借书无回的名誉。有归 还也好,不然也就算了。 书藏于电脑,还有个好处,谁都不知有哪些读物。友朋问 借焉即看看交情,答有也可说没有也行,或者等我找找看 推搪着的。电脑书藏不怕出借,有些人不配有书,手还是 肮脏的。
          喜听人说有间书斋 喜听人说有间书斋。有书斋者都会有读与写,说不定还是 作家;有些作家从来都不读书。有书不读、不买书者,不 配有书斋。那是藏书室,是书架;是会客室、休息室,孩 子游戏室;或是拉保险卖直销的场所,因为这里比较静。 玩月老人给我看了一幅山水,回到书桌前,啜口龙井随意 说的话。我正想着画上留白,也不回话,即在他前面坐 下。 是一幢老房子了。静静躺在山坡上。念旧过访,大路边下 车,走一段窄小石板径,老远瞧见他在挂着子孙灯笼大门 前等候。老辈人讲究礼数,害我心中难安,求他不必这么 客气。说应该的,你难得来即引我进入“玩月斋”。四十 年代殖民地时期盖起来大家族的气派,落到玩月主人手 里,旧时王榭堂前的燕子,背靠祖荫,品味还是不低。 置地上的、搁桌上的、挂墙上的,玩月老人清玩皆明清还 有唐宋真迹。中文书籍不多,四壁都是英文。玩月老人有 一枚闲章,说他“难得读书”,倒也彷佛风雨客至,喝他 一杯热茶时游览四壁缥缃,都见到了: When I am dead, I hope it may be said: His sins were scarlet, but his books were read. 玩月老人是难得读书了,他说用放大镜读来辛苦,不如默 想脑袋里的书。真的,四壁的书他都读遍,他要我替他把 书拿下来,一翻 HILAIRE BELLOC 的诗句即现,像茶叶的 清香。
          戴个虚荣光环 书斋二字向来戴个虚荣光环。我在美里称它为“楼头”; 古晋则叫“平常居”。现在直呼“工作室”,书房有台电 脑,书香都散失了。 美里房子于公寓三层顶楼,客厅前一峦青绿,加拿大山景 色宜人,即把一门之隔的饭厅改成书房。有客至就请到楼 头坐,看山听海潮相当五四。可惜楼头藏书寒伧,有幸于 写读之间结识一些高眉之士,文气才生。尝戏言要找我容 易,加拿大山朝东望,空中一股紫气之下。因为美里有文 化之士都是楼头常客。 十一年美里,楼头可相当热闹。一天,友朋说楼头俗气, 即改为“人间居”,典出毛泽东词:萧瑟秋风今又是,换 了人间。身为基督教徒,我还想到为生年不满百的人间是 我 SECOND HOME 第二个家。 不久即接到回调古晋指令。 我在楼头栏杆写下:人去留影。李约瑟说的。回古晋扣门 时我亮着人间居一盏灯。十年后我旧游美里,楼头也亮着 灯。十一年美里的笑声泪痕就在我车过刹那,像苏东坡的 壶中九华,全不一样了。 “平常居”是我老屋卧室。那时候,我刚上中学偏爱日本 文学,一天读到一句似禅非禅的“平常心”很是喜欢,就 写于墙上。又把墙面糊上白纸,涂涂写写我喜爱的诗句, 自得其乐。时几位好文艺的友朋都给自己的书房取名字, 即名“平常居”。“今晚八时在我平常居见”,说和听都 甜甜地带来好多好多的灵感。老屋拆了,我们搬到坡里, 有间书室却从不读书,自从有台电脑,书真的不看了。夜 里梦醒,隔房书室老鼠咬文嚼字,我是听见了。
          风月说来看我 风月说来看我,过几天真的坐着友人轿车到来。他们从诗 巫开车五百里路,风尘仆仆是八个小时路程。我们见面: “DRY GIN,你慢慢喝。” 我当想到几年前风月带来校长生前一瓶洋酒:“校长不能 喝了,你就代他喝。”简淡说话寓有深情而眉宇紧扣着, 我看他眼色,不语时又想起早走的朋友。朋友走一个即少 了一位,不多交,风月身边没几人了:人生多是躬逢所谓 的太平盛世而多风雨时节,许多情与事都看淡,语云,路 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上月在诗巫与他几天相聚,大 概猜想到他日子是怎样过的。 风月近年来只喝白啤酒、烟早戒了,过他的清茶淡饭。电 影音乐成为他的最爱。朝九晚五,白天串他办公室是自己 的私交。他们不谈政治,因为这个什么都行的国家里,没 有政治可言,是一出戏也就无妨唠叨: Between the idea And the reality Between the motion And the act Falls the Shadow. 风月五口之家安安稳稳过生活,三几年后也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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