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问亭试验室
鸡之篇
真的,你对鸡的认识也加深对自己的认识、对环境、社会的认识。
..石问亭
第一章:孩儿篇
[一]
太初。
一道强光射上脸来,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只见人在木箱里头。
怕怕,我呼唤。感觉妈妈,在身边,赶忙四处张望。探头,里外不见人
影。呼声传远,急急如勒令,终於寻见,妈妈,远远直奔而来。热烈我摇动
箱板,我猴急攀过箱头。她正好承接了我跌势,抱满怀。
两人来到院子凉衣架。五颜六色衣服飘摇晨光,我快乐穿游衣线底下。
水滴脸,我伸舌头舔尝,有点淡淡皂味。
太阳慢慢升高,照得我满身闷热。我有点不耐烦,拉着妈妈衣角,催
促。这时,呷呷咯咯声音,不知从那里转来,我听到一阵紧似一阵,搞得我
很是烦躁。与此同时,妈妈满脸焦急,赶下手上工作,抱了我,就走。争脱
妈妈身腰,我落下地,赖皮了。我把不得和她回到屋里去,给我吃奶。她伸
手叫人,来拖我手。我不走。转身,在衣线底下穿游。阳光耀眼,五颜六色
衣飘摇晨光,把蓝天白云混成了黑天暗地,真不好看。伸手,拉扯着衣角,
我渴望还是妈妈五颜六色衣下乳汁欲滴底奶房。
草地上露水未退,亮晶晶地闪着。妈妈回头喊,笑着叫了人,像阳光打
开云层,不愉快事很快在我脸上消失了。我带着蹒跚走势紧跟上去。妈妈,
转到堆满杂物柴房。我不肯跟进去,自儿留在柴房外,等着。太阳公公脸已
经拉得很长了。好久,才见她左一桶米糠,右揽一桶水,从柴房走了出来。
我闻到怪味、一眼都呕心、臭又肮脏东西。
妈妈走在前面,要我跟着。我假意东张西望,拉慢脚步,最後与她越拉
越远。看着她飞快脚跟,心中纳闷着:为何妈妈在我之外,还有其它事。
呷呷咯咯什么样东西?
妈妈回头喊:奶头奶头。妈妈急急地走,不等我,转到柴房外空地去。
在我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妈妈退了出来。她使了魔法,与我撒娇闹脾气时一
片东瓜果册塞在我口里一样,我再也听不到呷呷咯咯声音了。我知道,妈妈
这一次真回家了。我领前地跑,跳跃如雀。我久不久掉头望,听不到呷呷咯
咯,噪着妈妈了,一路剩下儿语,轻快陪同妈妈催促声。
妈妈带我去埠上小店买卖。那店里,婶婆总抱一肚皮话与妈妈扯长问
短,时不时,还不忘看我一眼:「鸡姆带鸡子」?讲完,嘻嘻哈哈,给我数
粒饼花吃。我看穿了,这在戏弄人。鸡姆怎会带着鸡子出门。鸡吃玉米,我
吃饼花,才不会跟着我们。那时,在婶婆店子里,倒有一二只鹅冲前来,妈
妈嘘一声、跺一脚,就把鹅嘘开去了。我心中充满感激:「鹅吃不到我饼花
了」。妈妈粲然一笑,牵了我快乐地转回家去。
[二]
天地混沌如鸡子。
我不知道,怎会出现在这里。
我知道妈妈喊奶头奶头,是我,其他周围情事就不太能确定。白天,我
给放在木箱里,捉玩奶嘴,久不久,妈妈,过来走走,摸摸。她一近身,喂
养,我就有很多亲切话:呷呷咯咯咯咯呷呷,像带在母鸡翼下小雏样吱吱地
叫,像柴房外空地圈鸡。我觉得好温暖。妈妈,人离开,呷呷咯咯,像我失
去小枕似,忙乱一团,哑声四起与群鸡般样,不能没有妈妈。
白天黑夜大概还分不清楚。天一亮,我在木箱里,接着,妈妈,带我在
院子凉衣架下穿游。我听到呷呷咯咯声音,搞得我很是烦躁,我伸手,拉扯
妈妈衣角,瞧见五颜六色衣下乳汁欲滴底奶房,干焦急。下来,我就在妈妈
身边打转。天一暗,又瞧见另一人身影。天亮时,张开眼各色人物与景象交
替出现。我心里虽有些疑问,但都即现即灭。
我不知道,怎会出现在这里?
首先,妈妈表白,说我从巴刹垃圾桶捡来。
谁会相信呢?在我看过厨房摆放乌黑桶後,宁可相信邻家阿婆话:人由
蛋孵化成形。雏鸟破壳,张嘴发抖,充满生命之喜,就像用冲凉巾布包得密
实实初生婴孩,在大人携护下从巴刹抱回来一样。这些,我都曾亲眼看过。
我有了奇妙联想:有些小孩子从垃圾桶拾回来;有些蛋生,有些从巴刹抱回
来。大人也有交谈,可惜,我始终摸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蛋不生
我,不然怎没有很多我呢?我发现木箱里只我一人,鸡寮却有多鸡。我自以
为完全懂了。
妈妈说我从巴刹,我捡到。
我完全相信了。每次有阿姨挺大肚蛋来访,妈妈都慌忙藏我於房内,在
我颈项挂「四目牌」口中频唤圣母圣名。妈妈告诫,如果我与大肚阿姨照了
面,不如意事就会来到我头上。我就要回到巴刹垃圾桶去。我怕怕,自动地
躲到床上蒙着被。热死人了。我忍不住,偷偷溜下来跑到门边偷看:
怪有趣蛋,在阿姨手上下摩挲实在滑稽。
大人小小声地谈些我听不懂事,嘻嘻哈哈闹一团。真呕心。蛋怎会变出
孩子来?我宁可相信,人乌黑桶生出来。以後,我常主动跟大人说,自己垃
圾桶捡回来。大人听了,笑成一团,满脸惊奇,像听到什麽都不能信。我打
问,一直都没有结果。我只好又说从巴刹捡回来。大人听了,笑成一团,好
像比摸到阿姨大肚蛋更奇怪事。她们摸我大蛋头,说:
「你怎麽会从垃圾桶捡到呢?你妈妈还得有公鸡在身边才能生下你。」
大人说完了又笑成一团。我当然不信,急得跟阿姨们辨白。这些谈话,
有时,我站了上风;有时连我都动摇:我总想到,每天,与妈妈上鸡寮看见
那只公鸡。我有点相信,妈妈与这只公鸡关系。她来到鸡寮,第一把米糠都
撒上公鸡身边。我恼了。大人笑成一团。这时,妈妈趋前把我抱到怀里,摸
我头说:「不管你蛋生还从垃圾桶捡来,奶头,永远都妈妈亲儿子」。我听
了很满足把头扑到妈妈怀里。
我很满足把头扑到妈妈怀里。可惜,我完全并不懂得。我也完全不知如
何去认识我,我只很满足把头扑到妈妈怀里。我不知道,在我幼小而好奇那
段日子里,顶多弧单地制造些幼稚幻想吧了。早晨,一道强光射上脸来,把
我从睡梦中惊醒。只见人在木箱里头。我只能想像天亮以後,家冷清:妈
妈、我、一圈鸡。天黑时才见另一熟悉身影、洗澡、打盹、吃饭,坐在院子
里闲聊一人。就像大人才听得懂故事一样,我知道有这麽一位叫阿爸人。我
在木箱里头踮起脚尖张望:
我知道,他叫阿爸。阿姨谈话里提到的公鸡。他这人,每天会出现在家
里,并不包括在我与母亲小天地之内:妈妈、我与一圈鸡。
阿爸他这人世界,并不包括在我与母亲小天地之内:妈妈、我与一圈
鸡。我在木箱里头踮起脚尖张望:最终还让他深深吸引,像夜里大光灯。大
光灯,我不知道什么?
天一暗,一家家大光灯亮了。
大人坐在大光灯下,谈话。我兴奋站在木箱里头,踮起脚尖张望:看见
大家坐在大光灯下谈话。我不知道他们说话;我知道时我心中不可名状欣
喜,大人谈话时很好听。我听不懂大人说话而可以听进去又可以说出来,断
断续续,忽远忽近,但不好听。我吐开奶嘴,随着大人口语,忽高忽低,有
时说不上来,我低头寻觅感觉大人说话似乎就在舌尖上,吞吞吐吐。
阿爸他这人世界,并不包括在我与母亲小天地之内:妈妈、我与一圈
鸡。我在木箱里头踮起脚尖张望:最终还让他深深吸引,每天,他带回许多
与妈妈不一样说话,鼓动我,迫切去发问与求知,由此,我慢慢感觉到身子
里有种东西如树木,日日拔高。
[三]
时间似乎静止不前,村野一片宁静。我心中这棵幼苗,发芽、长高,与
林子绿叶混为一体。我听见乌啁啾、鸡鸭聒噪、狗吠声之外,还发现周遭会
动东西、同时也闻嗅一些气味。如口生气吹进鼻孔里,我明白自己是人,有
别於飞禽走兽之类。
我惊见泥泞地上,一行像竹叶、像花形手掌印迹、再印证自己走过脚
印,这才发现天底下还有许多稀奇古怪东西。先察觉西下太阳里,有一批批
归家人潮。人潮里热闹气息,让我兴奋张头观望,引发,难以言说,又富予
趣味;然後,人群中有人向我招手。我蹒跚趋前,心中充满了兴奋和好奇,
犹豫而回头,不敢脱开妈妈手。这时,妈妈牵着我又向前几步,而对方已经
兴奋地嚷着我名字,飞快走前来把我抱在身上,散发着强烈汗味。但在这段
时间里,深深让我兴奋张头观望,另一批高出我一二人头的人潮。他们一路
兴奋地嚷着、吵着,散发着强烈汗味。他们吵闹声深深吸引着我,莫非我心
中树长高欢悦,小鸡寻找伴侣呼声?我不自觉溜下我叫爸爸的身。我站着看
他们。他们向我招手。我跨前一步。
我不自觉溜下那我叫爸爸的身。我站着看他们。他们向我招手。我跨前
一步。
我跨前一步。
我已懂得盼望傍晚时分归家的人潮。我坐在屋前门槛上察看,几大猴头
(母亲这样叫)以角逐跑步声路过我家门口。他们喊一声,我心动一下;脚
底下抹了油似滑了开去。等到他们放下书包再转回头,各路孩童早已齐集,
专等大孩子号令。我们游戏学校才有得玩。大猴头每次都由「阿罗阿盛」玩
开来。腻了,我们玩「老鹰捉小鸡」。大家用手捉来玩去,痒麻麻怪有趣。
我不曾见过鹰,但从其他孩子口里,大略猜到书本上描写鹰的凶猛形
象,不停在空中盘旋寻找猎物,目标确定後贪婪冲下,以利爪紧捉小鸡冲天
飞去。但在我感觉里,这只鹰并不如猴头所言,带着凶猛形象。它很辛苦在
母鸡面前赶来赶去,只描准一只走错阵形小鸡。谁让它触摸到了,就得出线
旁站,替别人焦急呐喊。等到所有猎物全被捉住了,我们又重新整队形,依
附在另一只母鸡身背後。
各路孩童早已齐集,专等大孩子号令。
我们好像都发明家,一张槟榔叶、一粒树胶子、几片石块,上了手就可
翻出千百怪花样。有时尽学鸡鸣狗叫,寻找最臭「罗里卒」都可玩上一天。
我们最喜欢以接力方式,戏弄火鸡不停咯咯啼,上气接不上下气。大家玩倦
了,一排人坐在地上听讲故事。有时瞄到猴头带了课本,虽不认得字,但又
忍不住快快抢来翻看。记得书中有只大公鸡,身穿彩袍,鲜艳如火,朝着红
太阳叫。大孩子说喔喔啼。我不懂。就像大人时谈红太阳一样,非我想像所
及。
书中有只大公鸡,身穿彩袍,鲜艳如火,朝着红太阳叫。大孩子说喔喔
啼。我不懂。就像大人谈红太阳时,他们按不住心里兴奋,在西下馀辉底下
谈红了脸。下午六点多钟了,还热烈地唱有东方红、太阳升歌曲。我们也跟
着唱,人人无限赏心当日暮。红太阳定好地方,尤其谈到大跃进种种成绩,
光看看大人激亢言论,就够我们小猴头伸颈远望,村里人人梦想桃源了。当
时,我也觉得太阳底下真好。天一早,我们村子里,群群鸡鸭展翅,兴高彩
烈迎接初阳;大猪小猪懒洋洋躺着;狗只玩得无影踪。不用说,我有时在屋
里积一肚皮闷气,一晒太阳就好了。那时,我总觉得,我们一早就跟着公鸡
走。大孩子也常老跟书本上说话:说公鸡会叫人起身。谁相信?
我给妈妈叫醒,—摇我腿喊一声:太阳晒进肚皮了。说完又匆匆干活
去,让我懒床。久不久,又来摇我腿喊一声。我注意到她这时,爱哼些我听
不懂曲调,很悦耳。可惜,当我坐在冲凉房水桶里,她又不哼这些悦耳曲调
了。她转口说些大孩子讲过故事,耳提命面叫我要作好孩子。最烦人还她爱
把人比作动物种种,面面全向我。她假意说我猪一般肮脏,就把我洗了又
洗。然後,把我变成顽皮猫,唠唠叨叨一阵後,叫我吃几下屁股。接下来,
又提起,昨晚我多吃几粒饼花事,骂人像只鸡一样,吃了又吃,全没样。那
时我最爱吃饼花,有时多掬几粒,妈妈就要回了去。当我想到寮里鸡,把玉
米撒了满地,吃也不吃,妈妈一句话不说。
当我想到寮里鸡,把玉米撒了满地,吃也不吃,妈妈一句话不说。我讨
厌鸡了。
我讨厌鸡了。闭起眼都看见家里几只禽类,骄傲逡巡於草场上,吃着妈
妈撒下玉米。看得出,她有点偏心。我开始藏了报复心里。每次,跟着妈妈
来到鸡寮,常捉机会,扬根水柳木扫它们一落花流水。可惜,常让她从旁制
止,看得出,她有点偏心。她说公鸡会把我开档裤里小虫给啄掉。我才不
管,隔邻阿妹也没有小虫。
隔邻阿妹也没有小虫。
可能得自这只公鸡反映,看它骄傲逡巡於草场上,我遂渐发现我们这些
有小虫孩子,在家在外,显然有着比较优越地位。而在父母眼里更不同了。
每次跟着爸爸到小店听古,大人都会摸摸我头,给几片饼干吃。而小妹们,
这时,却乾着口看看,不前来讨。她们本来就这样吧。他们连香烟盒都不敢
要。我终於发现,我们这些会要香烟盒孩子,处处都比那些静静,坐在妈妈
身旁小妹,高人一等。我们可以不乖,野野地四处乱跑。日常食用都比小妹
丰富。我们可以背着书包上学,小妹们都静静坐在妈妈身旁,乾着口看大人
说话:「查姆子不用读书;或者说,查姆子不用读书,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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