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让盆地丛书||磐石
台北那年中秋
三蓝
在台北,其实只呆了一年,但只呆了一年,但是那一年的中秋却常
常记起,或许是因为那是在异乡的第一次中秋,第一次迷路,第一次团
圆吧!
那时,离中秋还早呢!舅舅就打电话,说中秋节要到啦,要记得回
家过节。我住在学校宿舍,管理得很严,中秋要外宿,也得事先登记。
舅舅还担心我路不熟,要亲自北上来接。
舅舅的家是在新店市,说远也不算顶远,但我只去过两次,都是舅
舅陪着,所以路线很模糊,舅舅是个六十多岁的人了,我真担心他老人
家从新店老远的折腾到林口乡我的学校来,而且从林口车站到校区大门
口还得步行二十分钟的偏僻小路;舅舅又很节俭,定是不肯坐计程车
的。
所以我答应了舅舅,到时一定回去,一定回去,也懂得怎么回去。
心里却是想着;应该不会迷路吧!万一迷路了,就叫一台计程车载去,
或是临时打一通电话给小表弟示救,说我目前在某某路的某某大厦,你
出来接我,似电影一般情节,不过这都是最坏的打算,应不至于此吧!
台北那时真的不熟,才初临三四个月,每天又关在林口乡宿舍里,
西门町闯了进去,就绕不出来,舅舅的家更陌生了,只晓得要坐台北
(一)新店的那线车,然后沿罗斯福路一直下,一直下,过了台天,公
馆,有一个地方叫景美,接着有一道桥,过了桥,太平边有一家电影
院,有大大的电影看板,再过一站,就要扯铃下车了,下车的动作还得
快,若是慢慢吞吞,不及时挤出拥塞的人群□到车前方去,司机油门一
踩,或是上车的搭客锋踊而上,要下车可要等一站了。
如此不熟,不只是因为初临台北,连舅舅也是初识。
怎么说呢?
舅舅与母亲彼此失散了四十多年。幼年时,一人流落台湾,一人流
离离南洋。数年前才由大陆亲人辗转稍来台北的蛛丝马迹。我就是凭着
这样一封大陆来的信,信里头所提供的台北舅舅的地址,再从台北市的
电话簿里翻出七八个“舅舅”同名同姓,才联络上其中一位素未谋面的
“真真”舅舅的。
中秋节当天,却风云变色,中度台风登陆。一夜的风声、雨声、呼
啸声,一早起来,室外的风强雨劲,走道旁的行道树立了支柱也难逃劫
数,这对风调雨顺的大马人来说可是件很稀罕的事,因此踌躇着,不敢
动身。
到了中午时分,风还很强,雨有稍歇,才抓了一把伞,迎风出城了
,岂知小小节骨伞,那堪风折,一个劲风迎面来,就无奈的翻成朝天
碗,如此反覆折腾,到了车站,早已衣裤半湿。
从车站到台北车站要花约莫一个钟头车程假若一塞车,因此我花了
心思背了两页的英文单字外加一节的三民主义。学校的功课压力很大,
竞争很激烈,而且这种行为在这种地方也不会有人见怪。
到了台北车站,在那里的公车要到新店,半路得转接另一班车,我
担心坐不来。就宁舍近居远,沿路步行有二十几分钟,到公园路接近总
统府的那一带,去等直达的班车。
他们坐公车的人都很习惯也很礼貌的排成队,我在其丫的一个站牌
下依样的守着。公车来来往往,人流来来去去,一队队的长龙载走了,
又排出一队队的长龙,陌生的剩客都上了车,站牌下的依旧是热悉的
我。
舅舅就怕我坐不来,反覆的交代;坐台北新店,或台北--乌来,
都会到新店。但是台北--新店若车前玻璃有黄色牌子写明经××国小
就不会到,不可以坐。
我等着等着,怎么都是途经××国小的?;想着想着,万一上了
车,又不确定那里下车,怎么办?焦虑着焦虑着,感觉每个人都在看我
了,感觉混身都不自在了。
唉!我下了决定,招一台计程车,奢侈一点,求个心安吧!
年轻的司机问去那里?我便拿通讯本上的地址给他看,跟他说我不
熟,麻烦你照这开去,他也不响,我就当他是没问题的了,心上的石头
也就放下了,应由他去。
开的开的,开了许久,我心就惦在车前的计程表上,车资毫不留
人,愈跑愈多了,我问司机是不是快我了?司机才又问我第几巷?我念
着给他听,××巷××弄××号。
然后我自己也往外望,车外的风雨同路,我依稀知道已身在罗斯福
路六段了,而且双向大道的中央安全分隔岛所铺设的人造草皮,我也印
象深刻,这就是新店市附近的范围了。
司机却似乎比我更不熟,到了一个红绿灯口,又 U转了回头。再绕
一圈找找看,他说。
绕了一段,他把车弯入小巷。呵不!我跟他说;我记得我舅舅家是
在这条路的左手边,不是右手边呀!他就从巷尾倒回大马路,在左手边
方向兜。
我简直是忧虑死了,问他找不到了是不是?而计程表上的数目字早
就召过三百了。
总之司机先生是彷佛怎么找也找不到似的继续绕,计程表则是毫不
留情的努力跑,而我是终于大了胆,横了心叫他且让我下车吧!我让别
人来找找看。
他倒不为难,靠边一停,计程表再跳一格,接近四百。我那肯,这
分明就是学长常告诫的那种欺生客,虽然我的五官很中国,但是我的华
语出卖了我,所以我只肯付了他三百当是整数。他也这样领了,绝尘
去,看不得他得意的样子。
下了车,也不张伞了,冷冷街头,风雨大,午后不到五点,昏天地
暗,“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卢山真面目。”苏□则是这样唱:一样的
泪水,一样的月光………一样的照在新店溪。
这确确实实是在新店的街头了,舅舅的家是在那里呢?我沿着大路
走,走着走着,决定再把“命运”交给不同的一台计程车。
这一回,“好心”的司机伯伯不到十分钟就把我送到了舅舅的家门
口,红色虚掩的大门,舅舅从里头迎出来,说他担心了一个下午怎么现
在才到。
我没有跟舅舅说刚刚那台计“找不到”的事,舅舅就忙着拿浴巾,
开瓦斯,放热水,叫我快快去洗个热水澡,我着了凉。
我换了衣裳出来,才拿出背包里早已备妥的月饼礼盒,却着着实实
让舅舅给训了;说我怎么可以这么见外,回家过节就有月饼吃不完,是
外人吗?还买礼盒。
后来每年中央,我虽然身在台中,多半会赶一趟台北。台北的路自
然而然就熟了,跟舅舅自然而然就没有什么距离了。
当然,我没有再买月饼礼盒,我都空手“道”,却满载而归。
得奖作品 文学奖1995合集六《拉让盆地丛书15》盘石 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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