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以此文献给在天之灵之依姆) 那年秋天,我刚考完试,突然于宿舍接到家中父亲来信,说是家 中拉子妇平静地过世了。含着泪水读完信,望着窗外下着微寒的细雨, 心中直感到台北秋的冷凛,一阵强烈的乡愁直困着我,恨不得插支翅膀 ,飞回犀鸟家乡的土地。 依姆究竟几时来到我的家,早已没有印象,只记得年幼时,二哥体 弱多病,家中正缺乏人手,依姆伶仃孤苦举目无亲的到来,好似上天安 排,自然分担了母亲生活的重担,她来之后,却那么细心翼翼地照顾二 哥,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而我是家中唯一的小妹,也托了二哥的福。因 此邻右舍久而久之也就把依姆当着二哥的“拉子母亲”,而二哥也时常 对人说,他小时候就是由依姆手中带大。记得年幼时邻居总以一种不凡 的口气,嘲讽着我兄妹俩:“看你,那拉子娘亲又在叫你们吃饭了…… ……” 听之,却是有点令人反感,那些无聊大人什至在母亲背后私语啧啧 :“以后,叫你们的依姆生一个宝贝给你们抱,那让该多好,嘻,嘻… ……”。引来一阵轻视的嘲笑。 自小在外人面前,我就不怎么喜欢依姆,虽然她的到来在母亲来说 ,是一个难得的帮手,只求换取一口三餐温饱,有时母亲看她衣服陈旧 破烂,拿了店里售卖的沙笼给她,她都舍不得穿,而藏在她那淮一的财 产,一个破旧箱子,说来也是令人悯怜。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家 就没有一个年老又丑的拉子妇,在那里从早摸到晚。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偷偷把心事告诉了母亲。 “依姆年纪这么老,岁数又比你爸爸大,人长得丑,没看头,你爸 爸怎会越过雷池半步呢?”母亲对父亲情感总是那么真挚,充满信心。 可是邻居阿珠的老爸,不知几时泡上了尾间的黑寡妇,家中闹得鸡犬 不宁,瞧那阿珠的妈,哭得像泪人,额上还长出了铁青肉丸,整天喋喋 不休地,而阿珠爸爸跟黑寡妇的丑闻也不用广播早已传遍了整个巴杀后 巷弄里,见不得光多丢人,为此连阿珠的玩伴也拒绝跟她来往。 我担心着若有一天,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我身上,那些街坊玩伴, 是否也会舍我而去,因为家中除了二哥外,我就没有其他知心的好友, 大哥自小早过房给大姨妈,住在加帛上游,他也难得到此,只是他一上 家门,总是与人显得格格不入,提起大哥,母亲总不感到高兴,因为他 一到来总爱把依姆当着老奴婢来使唤,把家中静谧的气氛给搞砸了。 不过,据我所知,当年大姨妈的儿子刚出世不便夭逝,为此她哭得 好伤心。母亲心软,而且姐妹情深就这么把大哥“过房”了去。只是大 姨妈却好似个长不大的被宠坏的大姐,每次来到我家作客,总爱呼三唤 四,又贪婪得很,只要能拿得走东西,她就想搬,什至在母亲面前挑唆 。 “为什么不把秀雯送给人,女子家,读什么书,养大还不是别人的 ,养是白养………”。对于大姨妈那种嘴尖牙利的嚣张态度,我只能付 以白眼,她什至连拉子妇也看不上眼,百般挑剔,说这种人手脚不净, 要母亲加倍小心才是。 至到我到外地念中学,寄宿于父亲一位生意来往叔伯的住家,也交 上新的同学,假期间,他们偶而也来到上游老家住宿游玩几天,因为我 们那里山背后,有一清水见澈的溪流,还有百丈瀑布吸引了他们,只是 这些同学每次到来总感到好奇地问: “秀雯,你家里怎么多了拉子妇?她是你什么人?” 更有单刀直入:“她是不是你的母亲,看你真有点像伊班人,你怎 会有一个拉子母亲,教我们几句拉子话怎样……” 被人这么一问,我顿时感到满身发痒,什至彻夜难眠。大家都把依 姆当成家里的怪物。 二哥由于不善读书,小学六年级会考那年就不过关,辍学在店里帮 忙,只是他的身子一向就不好,父亲感到念书对他总是一件苦事。 “反正二哥已长大了,为什么不叫依姆回长屋?”我那不平衡的心 情又在波动。 “唉………”母亲轻叹着:“说来依姆也是可怜人,她到我们这里 什么都不求,只求三餐温饱,有住宿,她年轻曾嫁予福州人,谁知那老 头却是短命鬼,不及几年就归西,依姆没有子女依靠,你叫她回去长屋 找谁?………”。 “说得难听,依母只是人家并头,其实那老头在下新芭还有发妻子 女………。” 提及那老头,在印象中,他似乎在父亲店里租了一角,挂起布廉, 不用执照,就当起牙医。这里的伊班人都叫他为TUKANG GIGI,后来连 GIGI也省掉,素信叫他“TUKANG”。 当时我们那里那有医务所,一般来自长屋犯有牙痛病家,就往那儿 钻,为此,“TUKANG”也找到了一笔不小财路。 只是每当伊班婆来拔牙□齿的时候,布廉后总传来尖声高叫。 “ENGGA AKU”《我不要》………。夹以‘TUKANG’阵阵的喜笑声。 我们就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有次我却无意中发现布廉后的秘密,原 来那修补牙齿的老头,却那么好色,他上边替伊班婆修补牙齿,另一只 手却不规举地,在病人那丰满尖突双峰上下乱摸。因为当时内陆的伊班 妇女大半裸露上身,下边只围一条沙笼就上市镇,显出真材实料的健美 身裁,大家见惯也不多怪,而引起那老头垂涎三尺,也趁其行医就便, 大饱私欲,怪不得时不时从布廉后传出少女的怪叫声。 但那狡猾的老头却在旁安慰地说:“不痛,不痛,身体不可动,就 好了,就好了……”。 我就曾把此事真相告诉了母亲,谁知她听了只是会心一笑,原来大 人们老早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过了不久,那拔牙的江湖郎中,突然暴毙于深色后巷阴沟,他那来 自下新芭高大的孩子也就草草地把他葬于后山泥土。“牙科医院”也随 着主人逝世而关门大吉,于是流言在镇上传开了。有人什至还在深夜看 到老头阴魂徘徊在后巷,夜间狗吠不停还直摇尾巴。大家都说那福州佬 拔牙得罪了人,中了依班贡头还阴魂不散。 那时依姆就是住在屋后“亚答蔓山”,也不知几时当了那福州佬的 露水并头,如今老头双脚一伸。 “唉,依姆就是这么可怜,你爸爸看到她人老实又勤快,就这样收 留了她。那年店里又忙难得请人帮忙,我在店面,又有谁来照顾你们这 些小孩呢………”。 有一年,母亲却背着家人偷偷地把肚中的骨肉打掉,是用依班的古 老传统方法,猛喝下烈酒,硬把还没成形的胎儿挤出,也为此而大病一 场,把身体给搞跨了,家中的大小事务自然由依姆担当下来。 再说依姆也在家中生活一段不短时日,久而久之彼此总有一种说不 出的感情,如今欲说要她回去,回去那里?自从丈夫过世后,她早已没 有家了。 在印象中,老家就在拉让江上游的黄土高坡,沿河而建的排鳞次节 比木屋小店,这里占着天时地利,河内长屋居民,来自下游摩多船只, 不论过埠,载客或上下货,都落在家中前面河边临时木桐码头。 我们几个兄妹就读生在这木屋楼上,通常楼上说是住家也是货仓, 那里建有秘门通往隔壁,地板设有秘孔能窥视楼下五脚基情形,据悉这 一切都是预防当时猎人头族侵击逃命而设备的。 楼上则是土产与店面互相拥挤的场合,至于后后段顶楼,则让那些 来自遥远河内居民当临时客栈,却不收费,也好让那些来自深山的土产 售到店内。 后边厨房永远是肮脏不堪,阴暗而湿漉漉,因为那些来自长屋的住 客都是在那里吃喝方便。 店里除了父亲一人掌管外,只有在树枳丰收的季节才临时顾几个伊 班帮手,只是这些土心,工还没开却嚷着借钱赊。这时店内不但人声吵 杂充满了生树胶片和胡椒的混合异味,令人受不了,大家有时也忙得三 餐都不顾了,熬到三更半夜,才知肚里骨剥,骨剥地着响。 据母亲说,爸爸是唐山过番而来的,可是从小却生长在缅句仰光城 市。因此,我自小巴听到他老人家总是满口:“亮光,亮光,(仰光 )”,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我长大懂事,什至听到大人们的闲谈。 “过番南洋,生活也不好过……”。 父亲闲着,心情好时,总是那么回忆地告诉我们,那忘不了风雨沱 滂的岁月。 “就在我七岁那年,你带着我老姆回到故土………”。 我所知,就在祖父回去不久,祖母便得病去逝,不久祖父也跟着去 了。 “算命先生看我八字生辰,说我克父克母,命子顶硬:”。就在父 亲十五岁那年,乡下闹饥荒,又闹土匪,连祖父逝世的棺材也买不起。 “当年,家中确是一穷二白,我只好把父亲的尸体葬于郊外石穴, 待有钱后才买了寿板。………” 父亲提起了自己坎坷的一生,总是那么自责,不能为老人家克尽孝 道好似他的过错……。 就是他把先父遗体置放于石穴也引来一场风暴,远方伯父那一家人 杖着权势,硬指他抢了他们的风水墓,闹至水火不相容,就在祖父逝世 那年也匆匆跟着一远亲再度飘洋过海来到了南洋这小镇。当年身上仅存 三块钱来过番,杖着硬朗的身子在烈日下当码硕苦力,也节吃省穿地集 了一笔钱,好不容易才在河边筑起这座小木屋。 不久伯父一家人也过番南来,无巧不成书,偏到了这小镇,因为过 去的一段风水恩怨,因此我们两是死不来往。当然我们位于“甬头间” ,占着地理位置的优势,也引起了他们眼红,他们什至在伊班人中煽火 说在唐山抢人风水,强占人妻当廉价劳力使用的恶毒流言。 由于长期与伊班人交往,因此父亲也说得一口半盐不熟的伊班语, 而港尾下来的伊班人只管叫他为‘TUKE-CHINA’(头家支那),那是 他们赋给他的雅称,可见父亲与长屋居民的一般交情是不错,久而久之 ,殖民地政府也顺理成章也给他老人家一个华人,“甲必丹”名衔。 我问及父亲:“给你当甲必丹有什么好处?有薪水好拿吗?……” 父亲瞧了我一眼:“镭倒没有,工作是义务……。” 因此,家里除了做生意外,父亲还多了一样工作,那就是管旁人的 闲事,像那夜,阿狗伯在外喝了酒。 “不知死到那里去?”。第二天一大清早,阿狗婶就猛拍店门,哭 哭啼啼地把大家吵醒,父亲立刻坐镇江山,指挥若定叫大夥到江边沿岸 一带寻找,都没消息。 大家中心在置疑,只是口中却不敢提及,说不定阿狗伯早躺在河床 底下,只待浮尸。一阵过了几天,都没有消息,大家也心灰意冷。 “我到了,找到了……”。几天后,不知谁在江边喊着,大家心中 一沉,父亲也急忙地随着众人跑到江边码头。 “新华王”摩多逐渐在靠岸,阿狗伯站在船头向大家挥手。岸上排 列了看热闹的人群,好似在欢迎阿狗伯做官回故乡那么地热烈。 ,原来那夜阿狗伯多喝两杯倒睡在船舱下,第二天清晨,糊里糊涂 被载到诗巫,那时“顶游”(上游)交通不便,又没电话,一礼拜只有 一趟船期,因此阿狗作也顺理成章到大州风光了一番。 “死妖寿,看你死到那里,我以为你老早喂到大伯公鱼(鳄鱼)的 肚里……”。阿狗嫂破涕为笑,直骂老,拉手,(相好)。心中其实还 在痛呢。 阿狗嫂,细瘦身裁,总爱穿一条唐衫黑裤,显出均匀动人身裁,头 背永远梳着圆粒发结,整整齐齐一身打扮永不含糊,像她的为人一样, 一向把家里理得乾净□落,下地还能锄草,听说阿狗伯那一家蔬菜从来 没有在菜市买过,还能零售给邻居。 有一次,有人见到阿狗伯半夜从“黑寡妇”屋后楼房水管溜了下来 ,第二天就在市井传闻了,阿狗婶听之却生色不动,晚间还炖了补品给 丈夫吃,强身子。 “男人在外风流快活,天经地义,痛的又不是我………”。阿狗婶 那种大将之风,总令我中心肃然起敬,只是这次丈夫饮酒失踪的活剧, 却教我看出她那女人脆弱的一面。 街头巷尾,都说阿狗婶长得别致好看,每次上店里来,我总喜欢站 在远处偷看她,欣赏她那独有女人成熟风韵和那牙尖嘴利的对白。 从小母亲就对我管教特别严,男孩全没什么,女孩则不同,她曾下 了不成立的老规举:“长大了,跟男孩讲话,要站得远远,若是我们不 留心,身子让男人轻轻这么一碰,就会怀孕产子。试想,做了一个未婚 妈妈,到处受到别人取笑,什至在路上走也会被别人丢石子。” 因此,依姆无形中成了我生活中的“监视”阴影,只要我一跟其他 男孩讲话,她就前来干涉,直叫我的名字,叫我回家,真是好不令人心 烦。有时我什至向她发脾气。呕气地叫她走开,她却远远地随着我,那 时我心中好想跟阿珠她们一样,与男孩一起玩跳飞机,捉迷藏。这些童 年喜欢的机会都被依姆无形中剥夺了。 有时我什至以不平衡心情,去衡量母亲与父亲的一段旧日来电,谁 知她却闭口不谈,至到我年纪稍长,才断断续续从她口中泄戋昔日的一 段不凡恋情,经过细心整理之后,我意外地发现到………。 那时镇上仍处于封闭年代,许多婚姻都是靠媒妁之言,唯有母亲却 是例外。 那年母亲还是个黄花闺女,每当到江边洗衣服的时候,总是感到背 后有一双深沉的眼睛含情地注视着她,在那青年男女没有交谈的时代, 母亲根本不敢正视对方一眼。至到有这么一天,对方突然丢下二角钱银 盾在她身脚而年少的她深怕被人发现而匆匆地拾起收藏,而那两角钱则 成为父亲与母亲的定情信物。 不久,父亲筹了一笔盘川,回到唐山替祖父着风水,突然有人谣传 母亲在南洋已嫁了人,在资讯落后的当年,父亲也信以为真,感到非常 痛心,在情绪低落当儿而半推半就在唐山娶亲,回到南洋后才知受骗, 而促成这出骗剧的幕后导演正是有心陷害他的远方伯父一家人。 而感情真挚的母亲,还是个思想陈旧的女人,虽然知道父亲移情别 恋,却一直认为收了人家定情之物,岂能毁约于一旦,就是知道父亲在 外有了妻室,也顾不了那么多,带着随身信物投向父亲………。 母亲是他最爱,因此到南洋再也没回到唐山而留下一段沉长的手尾 。他们的相爱在那陈旧落后的年代,虽是一个大胆的突破,当然母亲嫁 到陈家也付出了代价,也受了不少人言可畏的闲气,但为了父亲,她都 一一承担了下来。 到我离家出外念中学那年,总算摆脱了依母的“监视网”,但却不 敢跟班上的男生交谈,在我幼稚的心灵仍旧害怕他们无意中碰着了自己 ,到时婚前生下孩子,那是未婚女孩最感遗憾。 那时,大哥已过房给大姨妈,二哥成了店中的帮手,家中再也没人 念书,所以我才有机会进入中学。也就是那年父亲中了病到古晋大医院 就医,看到在医院工作的白衣天使,他恍然大悟地对母亲说。 “现在的女孩都出来社会工作,反正家中的男孩都不成器……”。 有一天,他突然跟母亲提及。 “不如让秀雯多念一些书………”。就这样我以优越的成绩上了中 学,负笈了大学。 小时候,家里穷,就在小学四年级那年,为了一双白鞋,使我受尽 了人生委曲。那年我本以优越歌唱成绩,代表学校参与在加帛举行的校 际歌唱比赛,那时家中就是缺了一双白鞋而被取消了资格,母亲却安慰 我说,在几天前托人到诗巫购买,就快寄到了。第二天我睁眼看老师带 着参赛队伍穿着洁白的双鞋上船,我是多么委曲地把眼泪往肚里吞,竟 把自己反锁在楼上房内,尽管母亲在房外直喊。 依姆还特别为我炒了爱吃的鸡蛋,几次拿到房门,轻扣几声不见回 响,结果我的任性,也使她饿了一天。 “秀雯,你再不出来,依姆陪你不吃。”依姆低声的饮泣。 “你看你,我都叫人到诗巫买了,明天就寄到了,你不吃可别饿死 依姆老人家………”。那年依姆已是六十出头的老妇了。我那坚强的硬 脾气,第二天真的病倒,家中也闹得一团纷乱。 那年树枳开花,镇上的人也跟着忙碌地开朗起来,父亲也安排二哥 到深山内陆收购树枳的当儿,同时也带些售卖日用品,整装出发。 过了几天,内陆长屋传来消息,说是二哥载满树枳的船只,沉没在 卡地柏急滩中。二哥的命虽捡回来,但财物却被急流冲走,回到家中并 不能得到火爆脾气父亲的谅解而被责打一顿,母亲在旁哀叫,依姆什至 伏在二哥背后挨了几根木棍,什至打到父亲的手脚都软了下来。 二哥的不幸,间接地连累了依姆,父亲什至把怨泄在依姆的身上。 “都是你这个没有用的拉子妇,把阿顺给宠坏,书读不成,生意做 不了,出了钱叫他去收购树枳,也落到这个田地,唉………”。 父亲的责怪,依姆不但没有反抗,反而都一一承当下来,依姆陪着 二哥跪在厅堂,哭着脸。 “头家支那,你要打先把我打死好了,反正我老了,不要紧,阿顺 年纪还小,而且还是首次出远门,万一把他打成废人,我这条老命也不 要了-……”。 那年二哥还不足十八岁的大男孩,但在父亲眼中好似永远长不大, 当着不懂事的小孩来打骂。 店外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观看跪在地上披着散发的拉子妇,指 指点点。 第二天清早,母亲睹气地不声不响,拿了几件衣服回到上港姨妈那 儿,只留下我与二哥,显得孤苦伶仃,父亲唯有坐在厅里轻声叹气。 尾间那毒蜘蛛,也趁母亲不在,假借来店里购买东西,在店外却眉 来眼去,贼头贼脑好似寻找什么。 有一夜正当夜深人静,我突然感到肚饿,吵醒了正在熟睡的依姆, 硬要她陪我到楼下店后厨房,在漆黑中,依姆不偏不倚与一个黑影碰个 满怀,我们在惊叫中,看到那熟习的身影正是赤着沾满泥泞双脚的父亲 ,他显得狠狈不堪,毫不动生色,依姆以她女人的敏感了,如指掌地知 道怎么一回事。 第二天,母亲正好从上港回来,我就感到气氛不对,在大人争吵中 ,话题矛头总是对准尾间黑寡妇。 “嘿!,算我瞎了眼,这么辛苦地嫁给你,如今你有几分钱就学会 跟人玩女人,遍遍别人不玩,却泡上尾间那蜘蛛精……”。 母亲发泄了心中多年的怨恨,人也显得失常,也顾不了大人在小孩 面前的尊敬,父亲在无可奈何之下,一把掌轰了过去,顿时天昏地暗, 母亲跌在几尺外的庭院。 “我玩女人,是我的事,她敢卖我敢买,公平交易又有什么不对? ”好一个玩女人的哲理。 “哎,我真的瞎了眼……”。接着一阵争吵也夹于碗碟破碎声。 那夜,我们家里陷入极端恐怖气氛中,母亲在一场歇斯底里的叫喊 之后,陷入波哑的饮泣中,父亲早已不见踪影,依姆虽煮了饭菜,又有 谁能咽得下。 更嚣张的是,黑寡妇还托人来说,她愿做小的,愿拜称母亲为大姐 ,这样一来当然又引起另一场大风暴,若不是依姆及早发现,母亲早已 上吊于屋后冲凉房。 暴风骤雨之后,却显出一场不凡的寂寞,彷佛使人透不过气来,父 母表面没什么,可是破裂的情感总难以修补,我心中也暗暗地怀恨尾间 那只缠在父亲身上的毒蜘蛛。 “还不是那拉子妇,若不是她舌头长,通风报讯,也不至闹到这个 田地……”。看热闹的邻取却在那里八卦,至到我到市区念中学时,父 母间的感情却时好时坏,母亲也在那一场扮烈争吵中小产了。父亲花心 在外,家庭也趋向破裂边缘,只有依姆在那蹉跎岁月陪着母亲毫怨言。 后来父亲在一场风月场所被人陷害,被困于古晋,自那时起他才恍 然大悟地回到母亲身旁,默默地工作,但破裂的镜子就算重圆也有痕迹 ,因以母亲恨了尾间寡妇,也不准我们跟她孩子交谈。 接着出了校外,组织家庭,寻找工作,我与昔日小镇几乎断绝了关 系。至到父亲逝世,那年我远道回家奔丧,却发现古老的小镇,经过一 场大火洗劫之后早已改观。母亲头发苍白了许多,依姆早已过世,二哥 却已是儿女成群的父亲。大哥在父亲逝世前突然跑了回来,因为他知道 父亲拥有不少地产,兄弟俩为了争夺家产也吵吵闹闹。 因为大哥自小过房给别人,回来之后跟家人格格不入,尤其是依姆 ,更是他的眼中钉。 “那拉子妇,呆在家里干什么?现在人也老了,根本不能干活,养 只猪总比她强………”。 那年父亲还健在,无奈碍于老父的尊严,他还不大敢放肆。年老父 亲也感到依姆对我们陈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尤其是那年他被人陷害于 牢中的时候,这个家就是靠了母亲和她支撑了下来 那年依姆病得严重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只盼父亲能以 华人风俗仪式完成她的后事。记得每年清明节叫二哥上山拜祭。 在依姆病重,父亲还特别请人在屋后临时搭了“蛮栅”给她居住, 一切都依她的要求办理后事,那年还特别派人到诗巫买了棺木,在她出 殡那天,还叫人抬了棺木,绕市一周,我想那是依姆最后的光荣时日。 每年清明,二哥总不忘带着妻儿上山祭拜他的拉子依姆。久而久之 大家也忘了依姆是拉子妇。每年到这个时候,在外心情总想起依姆,小 镇风采的一段时日。我虽与依姆相处一段不长的日子,但她给我的印象 却是那么淋漓尽致,越来越深刻,昔日的小镇风采唯有在梦中才能寻回 。 稿于癸酉年。清明节, :依姆(IBU)在伊班语是伯母,叔母,姨母,舅母,继母的总 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