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买下马当马丽哈花园一户排屋时,许多朋友的批评汹涌而至, 说那条凹凸不平的路又长又黑,传说还有鬼怪在转弯处出没,更有直接 说又不是没有能力,为什么买廉价屋?我只是轻笑,因为他们不懂,我 也不必细细述说对青山绿野的眷恋,也许我已不现代,就像他们不明白 我,我亦不明白他们匆匆的脚步,为什么不肯为明媚日月稍稍停留? 当签下合约以后,我时不时来看我的家--那时不过是以几根尼龙 绳圈住的框框,芳草蔓生我常常对着那,近九点大的它发梦,我对它的 爱是由地基深入的,我看着它由地基建士四支主柱,然后四面墙,然后 是间格,最后天蓝色的屋顶盖上了,我在粗粗糙糙的洋灰墙里进进出出 ,想像着将来如何摆设。 房子终于交屋了,我花了一个早上在五金店里配不同的深深浅浅的 蓝,将新颖的房子再刷一层水蓝,配上灰蓝色的门,门框髹上天蓝,铁 窗也刷上不同的浅青蓝,地上铺上灰塑胶地毯,再以一座组合柜,分出 厨房与客厅,小小的厨房只有灰色的冰箱与瓦斯炉,再加两张小凳子, 客厅仍然是几张膝椅及水蓝色的椅垫,衬上米黄色的窗廉,简单而温馨 ,那些批评不断的朋友,个个噤声不语,因为廉价并不见得就是贱,如 果布置得宜,就成个温馨可人的窝,我的成功在于那一组蓝,映得马当 山更柔更媚。 两季的时候,醒在稀稀沥沥的雨声中,打开百叶窗,透入一脸的湿 意,我的心漂浮在一室浅深深浅浅的蓝里。为自己煮一杯香醇的浓咖啡 ,然后坐在藤椅上,伸长二郎腿,半座藏青的马当山在一堆堆白云里, 忽隐忽视,对面家的火鸡常常适时咯咯的啼起来,我喜欢呷着咖啡看它 伸展身躯在院子里优雅的散步。 有时,在天将亮时,站在院子里看千变万化的云彩,等女儿由睡梦 中醒来,那种宁静是我心头里最大的享受,自然中有千变万化的精神, 悄悄对我数说人世间的奥妙,这令我精神抖擞,人生尚有什么不满足的 ? 在长满茅草的院子里,我逐块清除,在大门处设了几个轮胎,把插 花剪下的玫瑰枝折插在轮胎里,如今已化着一株株娇美的玫瑰,女儿最 喜欢在清早,穿着睡衣在沾满露的草地上游走,替玫瑰拔拔草,或者吵 着剪一朵玫瑰带去□姆家,有时也在草地上追看蜗牛,直喊它蜗牛爸爸 ,渐渐她懂得去戏弄含羞草,兴奋的大喊,妈妈,为什么它的叶子会盖 起来?小小的草地,压着不少我们母女共有的乐趣。 我也挺喜欢飞车在那凹凸不平的,又长又黑的马路上,在傍晚时, 云彩金黄而不拘,把一座马当山完完全全裸露在你眼前,我总觉那是一 尊美女,不知得罪什么天神,被罚躺在那里,两座建筑物刚好建在她 的脑部看来尖挺而结实,那微张的小白似乎在说,台北那一座观音山是 她的孪生姐妹,有时工作至深夜,更是急驶而回,朋友只称我是个怕鬼 的胆小鬼,难道不怕在转弯处,碰上一只长舌鬼或无头飞人,我从来就 不曾在黑暗里想过这些,一心只想快快回到我那温暖的家,快快把宝贝 女儿搂在怀里,一天的疲乏往往在那一刻化为乌有,人生得以如此,还 有什么可求?能享受周围的环境是我最大的福气,马当路的黑与不平, 也常常勾起我巴卡洛山(注一)的回忆,那是一辈子无法再回去的地方 ,但它的荒野,它的落后,常常勾引我在梦里徘徊。文明只是在未尽未 明之前,人们极度渴望,竭力追寻以致忽视,什至失去周遭珍贵的事与 物。 这里的一山一草一木,都是我所爱,有一天借骑侄女的脚车,在这 四周乱骑,那迎面而来的晚风,令我精神舒畅,大约有十年没再骑脚车 了,舒适的生活里,使人变得颓废而懒惰,我常不自觉留恋少年的无拘 ,常留恋巴卡洛的假日,在波拉威利(注二)租一条渔船,与外子在无 人的荒岛潜水垂钓,那洁白的沙滩随手可掏出不少海瓜子(注三)在浅 滩更是有数不尽的牛角贝,那种世外桃源的生活,有朋友说无聊,急不 及待请调回台湾,而我们却乐此不疲。 如果有足够的财力,我真想买下一个孤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 电话,没有电视,更没有一切文明的灾害,又何妨? 注一:苏拉威西岛中部山脉 注二:印尼苏拉威西岛中部渔村。 注三:一种贝壳,适合配姜煮汤,清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