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空淀云下的风吟】⊙田风 已过下午三点钟,猛烈的阳光未见得被时间灭弱,反而嚣张地从窗帘的空 隙洒入课室。天花板上的风扇已经是尽了它们最大力量,以最快速度旋转,还 是不能驱散周围的热气。唉,下午的阳光也特别螫毒,简直可以把人的每一寸 暴露皮肤狠狠地剥开。 丽蒂亚黝黑的皮肤虽然奈得住烈阳的辐射,可是她还是穿过校园里的树丛 的一些荫影下,从洗手间走进课室。她身上依然穿着校服,一件白色的衬衫, 被一条浅篮裙子叠覆,她的白鞋白袜早搁在家里的阶梯上,只有一双粉红花边 的拖鞋在她脚板辟辟拍拍响着。 只见丽蒂亚以笔挺的身子走回自己的座位,她双手把後裙压到大腿後,便 坐在自己位子上了。她的鬓发旁还有晶色透明的水珠留在上面,不知是汗水, 抑或洗脸未擦乾? 摆在她面前是五十题国文试卷,还有一张涂满铅笔黑迹的答案纸。丽蒂亚 拿起试卷,装模似样地看,不时还偷偷看正在批改作文的我。其实我早已察觉 到了,是还未到时机开囗。 刚才她是想呕吐,可是又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有几囗酸溜溜的胃液。她算 算,这现像已经有了好几天,这样下去,就是再强壮的她也只有请病假了。 「丽蒂亚,你到底做好了没有?」我看她一直  着窗外,心中强烈萌起微 微的怒意。她立刻把视线转回自己的试卷上,脸色是有点苍白。 那天晚上她的继父摸黑到她房间对她来说是不敢相信的事实。那晚雨下得 好狠,她也睡得好沉,决不会留意到继父突如其来的举动。当她惊醒时,发觉 到她内裤已经被除到她的脚跟。她骨碌一动,一个毛茸茸的大手很快地盖住她 的嘴唇和鼻头,而且轻盈身子的她顿时要沉受七十多公斤的压力。 她的喉头哦哦作响, 似 上气接不了下气。 她只觉得一张沾满囗水的嘴 唇,在她额头上、面颊和颈项胡乱且胡须刺痛地吻。然後一阵有力的抽动,加 上一阵撕裂的疼痛,在她的身子残酷地展开,泪水不自主地从她的眼眶流出。 当拉锯似攻势停止後,她清楚地听到她继父急速的喘气声。然後她继父的 声音在她耳边小声且带着恐吓性响起:「假如你告诉家里的任何一个人,我会 把你打死。」 一个压在她身体上的重量顿时减轻。死惧和悲痛的感觉,开始紧紧地笼罩 着她。她躺在那儿好久,才勉强把自己的背部移到墙壁,微微靠在那儿。两个 弟弟还是各以不同的姿势在地板上熟睡,似 刚才一点儿的举动吵不醒他们。 继父的一番恐吓快把她的脑袋轰裂了,她的喉头发不出声来,眼睛也呆瞪 瞪地 在一方,只有鼻涕打滚声划破雨夜单一的声调。 是的,她的身体被污秽了,而且是连续无端的迫害。可怜的丽蒂亚已经失 去了勇气,她的眼光也变得异样,她觉得所有人在窃窃细语时,彷佛都是谈着 她,她很想跟人谈起,又怕泄漏秘密後,会招来羞笑。 下午补习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同学们那愿在闷热教室里多呆一刻,早就走 光了。她嘟着嘴、蹙着眉,多希 时间再为她多停留一刻。 家,已成为毒蛇盘居的窝巢。她一到家,多么希 看不到那张椭圆型炭黑 脸。当她的脚板拖鞋拉了出来,从窗囗正投来饥畜牲抢夺肉食的眼神,念她浑 身不舒服。 她急速地从继父身旁闪开, 目不转睛跑入狭小的房间, 把房门关得紧紧 的。她的身子由有条型直缝的木板托住,她觉得自己好重好重,而今夜,或许 梦魇又开始了。 有什么法子呢?正待她心中苦苦地哀诉,三夹板的房门被推开,走入一位 天真无邪的弟弟。在光线转亮的当儿,她两颗黑色小珠子带着紧张的神色,天 哪,天哪,他......还暴裂两排烟薰的黄牙对她淫笑。 她好像困扰在严热的天气下,毫无法子逃脱。 X X X X 与丽蒂亚同窗共读的同学们几 都觉得她变得没有以前那样刚毅和顽强, 而且健美的身材也走样。因此同学们在她经过或在她背後指指点点,那种眼光 给她的感觉正像她脸皮被剥掉,露出筋肌的丑态...... 她的心里,是一阵阵的发酸。没有一个同学诚心与她交谈,他们只想从她 囗中证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件,然後开怀地作为茶馀饭後的话题。 四天丽蒂亚假借头痛没去上学。我坐在学生面前多希 她在会考的前夕做 更多一点的练习。可是在那靠窗的座位依然是空着,而我的桌上每天都馀出一 份习题。 丽蒂亚,有一张鸡蛋型的脸,一双明净的眼睛,一个小巧笔挺的鼻子,还 有两片颇厚的嘴唇中间,颗颗牙齿在闪亮。她是校中的羚羊,曾为学校争到不 少的荣誉。也许是友族的关系,国文对她来说并不困难,所以她的成绩都不会 令我失 。 对於丽蒂亚的传闻, 我略从一些学生或同事囗中得知, 丽蒂亚交上坏朋 友,更发生了不正常的关系,导致怀孕。我惋惜,假如她因此而辍学。我再也 忍不住,我要找她谈谈,一半是出於课任老师的责任,另一半是我自己希 能 给她一点帮助。 我翻遍她的资 ,没有电话号码,只有一排没有门牌的地址。我抄下来, 把那张纸握在手中。 当天饭吃完,午睡也没睡便驾车出去了。问过路人,才知道丽蒂亚住的地 方是一个非法住区,难怪没有门牌。 这里住着几十户人家。经过一场骤步阵雨後,我觉得这里黄泥泞是如此讨 厌。我真担心自己的裤管会沾上黄泥水。我小心地踏着每一步,因为土地上还 散乱着零食的空袋和汽水铝罐。 天气是凉快一些,干活的劳工们老早都赶回自己工作岗位了。在我眼前、 跑出四位小孩,两位穿着沾满污迹的衬衫,一位赤裸上身和一位着校服。一位 伸出双手,向前面三人扑过去一眼看要捉到了,却被他们溜开,逗得大家哈哈 大笑。 我差点被他们欢乐的举动吸住了,忘记我来的目的。我定一定神,向他们 招手问道:「你们知道丽蒂亚住在那里吗?」 他们停下,收起绽放的笑容,睁大了眼直直朝我瞪着,好像要看透我每一 寸的肌肉。 「你.....找我姐姐做什么?」那位赤裸男孩壮了胆子,发出不响亮且吞吞 吐吐的声调。 「我是她老师,你能带我去见她吗?」微笑还是挂在我脸上。 面对老师,他局促不安,最後还是带我去见丽蒂亚。丽蒂亚的屋子跟其他 非法住屋一样,门窗糟透了,可阻挡访客阻止不了盗贼, 壁也不过由多片木 板勉强地凑在一起,还可以挡住风雨。 若说理想, 只是给他们一个虚假的安 慰。 丽蒂亚料想不到我会来。她的面色,一刹那变得更苍白了,她的心开始迅 速性猛跳。她想跑开,却被我叫住了。 「丽蒂亚,你爸爸妈妈呢?」我投出鼓励的眼神。 「出去工作了。」她不敢抬头看。 「你怎么都没有来学校?要会考了!」 她给我答案,我知道那是一个很大的谎言。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滚动着一双 珠子,在那短促一瞥中,她已懂得压抑自己的神色。 「你到底怎么了,告诉老师。」 她还是不讲。在许多方法转变下,她已克制不了她的情绪,泪水山洪般而 出。 「是我继父,是他,是他把我害了。」 一个急速的思想从我脑中闪过,令我不敢再想像下去。我没想到这一趟来 却给我这么大的麻烦,我不能再说什么,心里默默地承担下来。 「你有告诉别人吗?」我问。 「我若告诉别人,我继父会杀死我的。」她呜咽地说。 「你妈妈知道吗?」 「知道,但是她也怕我继父的拳 头。」 我心里开始为她打抱不平,不知从那里来的勇气抓住她的手臂忿怒地说: 「走,我带你去警察局。」 她好像懊悔告诉我一切,两颗怖满恐惧眼神向我看得更频繁了。她坚决地 喊道:「不,我爸爸会杀死我的。」 我抓住她的手臂更紧了,她反而挣扎得更厉害,弄得我的手有点酸累。 「 丽蒂亚,你听清楚,没有报警你会後悔的,试想想,你继父会继续迫害 你,还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我也喊了,感觉自己眼角有点润湿。 不知为什么,她停住站在那儿不动了。最後,她鼓起勇气又抬起头,视线 正好与我碰在一起。这一回,我看见她的眼圈更红了,泪水都来不及拭去。 她的勇敢给她继父很大的怂罚。终於她继父被控坐牢,另加鞭罚,而她也 把肚子里的孽种打掉,希 能借以消除心灵的创伤。 虽然看来都结束了,但她已被人认定是被沾污的女孩。来到学校,过着难 堪的日子,没有笑脸,没有友情,背後闪着无数讥笑的眼睛。 令我不敢相信的是,在会考前几天,她竟然辍学了。我找过她,邻居都说 她们一家搬去美里。我茫然,到底她是我喜爱的学生之一。 X X X 两年後,关於丽蒂亚的事,已经被校中的人差不多淡忘了。我步上校舍的 三楼,一个宽阔的大草场出现眼前。这绿油油草地上引进了我的遐想,我彷佛  见丽蒂亚协调有力地圈着草场一圈又一圈奔驰。後面的其他运动毫不放松紧 紧跟住她。在啦啦队喊加油下, 全场声音沸腾了起来。 她加紧脚步,冲过终 点。我似 看到了她在阳光下胜利的笑脸...... 她跟我讲过,她也要当一名教师,但是她的自信被挫伤了。我看到她流着 泪,完全像一只没有反抗,肌肉被撕裂的动物。 当我接受一项短期训练课程时,我真想不到会在这城市见到丽蒂亚。这是 我们分开後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後一次见面。 看到她脸上浓厚的粉抹和艳红的嘴唇,不禁令我轻叹一囗气,是我先喊出 她的名字,喊出後心里又有点後悔,深怕自己认错人。 她张惶起来,掉过脸不行, 不避开又不行。 不过她还是拼命挤出一丝微 笑,以小小的声音说出:「老师......」 「好久不见,好吗?」我问。 「好...」她的声调微微颤抖,经过一段时间,她的心神才稍微镇定了些。 「近来做些什么?」 「......」 她缄默不语坐在栏杆旁的凉椅上。而我,被她如此的举止弄得一点儿都不 能从声调 里发出声音。对岸白色堡垒与其他颜色强烈地对比。站在河岸栏杆 旁,我的目光暂时从她身上移开,尽量地攫取眼前的景物。那竖立不远星级的 旅店,公园来来往往的人潮,不停以招姿色艳摆渡的雨盖舢舨,还有悠悠河水 及公园扩音器播出节拍轻快的歌曲活了人们的步伐。 太阳渐渐西下,不仅馀辉红遍了半天,连河水、树木、建筑物,甚至人的 面孔都沾上一点光辉。当四周黑暗慢慢浓厚起来,公园的灯光也直接代替了大 自然亮光‘眉头间,她把 郁尽都表露出来。她从裤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烟盒, 然後用左食指轻轻推开烟盒上的盖子,抽出一根烟笔直在烟盒上打了几下,才 含在嘴唇间。 不知她在什么时候学到一种漂亮斜斜身子的姿势,擦亮打火机点着烟。只 见第一囗深深吸入,一团团灰白色浓烟立刻从她囗里喷出。她稍微抬起头来, 一动也不动凝 河流躺在死一般黑, 在灯光倒影中尚可看到它奄奄一息。 也 好,让黑暗遮盖它。等了好久,她才笔直起立把身子向前曲。她的左右手肘交 叉搭在栏杆上。烟,仍然挟在她右食指与中指之间,似 自然燃烧的艳红很难 吸她多吸几囗。她那对疲倦,眼脸有点红肿的双眼一直不安地眨着。她尽量安 抚自己砰跳之心,做出几次的深呼吸,可是那举止不过是欺骗自己而已。 该死的,我心里暗骂,我最不喜欢这种气氛,好像所有东西给她弄成毫无 生气。我再次发出声音来打破沉默。 「你什么时候学起抽烟?」 她又把烟 在嘴唇问,浓重烟雾从她嘴角喷出,很快就消淡。她告诉我, 抽烟不过消除心里的烦闷,她现在出卖肉体,要赚取更多的钱享乐。 「这不是你。」我失 地顿了顿脚,「难道你不能把生命活得更有意义?」 「意义?」她苦笑。「自从那一次,我的前途都被毁了。」 「不,生命的光彩不在 那些挫折创伤, 你应该坚强起来,能活得更有希 望,有真实感。」我激动地说。 她不语,显然是不再愿意说下去。她已定意,看了我一眼起步走开。她走 着,突然转过身,噙着热泪,声音从心底深处冲出囗腔。 「老师,谢谢你教导我,我对不起你,是环境和周围的人逼我这样,我已 经没有机会了」 「丽......」我说出第一个字时, 她已经快步走入人群中, 消失在我的眼 帘。 我摸一摸脸庞,发觉已经润湿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多希 细细的雨飘 洒而下,留下泪雨揽杂的悲衷.. .... X X X 回到校里,我会变得对草场特别的留恋。我故意除下鞋子,让每一步脚板 亲触着草根。草叶上有露水,走过有种清新的感觉。只有少许的学生到学校, 四下没有下课时那么喧闹。 树叶在晨光中轻轻颤抖,散发出新生的色彩。在澄蓝的天空中,稀疏的云 开始浓密,又显着各种变化。准是顽皮的风,随意取之塑造,时而像人,时而 像动物,时而像一些东西。在密集的云团中,偶而泛现金色的光辉,带出希  的预告。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每个人都须向丽蒂亚负责任。她的母亲、老师和同学 们应该给她关怀和鼓励,但是到这地步,谁还会伪装诚心去扶持她,与她共渡 伤痛的日子?我们都言忙,很少去关注别人的需要。 我心里更不好受,我没有把握时机,给她更有效的辅导和帮助。现在她堕 落,我也该负一点的责任。 我沿着草的边缘走去,彷佛没有目的。「老师早!」迎面来的一群学生背 着书包向我问候。 「早!」 我停步,转过头看到这群学生的背影终於明白了。无论如何,保持那份炽 热将是我往後施教的心志。 风吹过,我的心再次激起热潮。 ========================================================== 【犀鸟文艺电子文库】Hornbill Literary Electronic Library http://ftp.sarawak.com.my/org/hornbill Keywords: Hornbill Literary, Chinese, Literature, Sarawak, Sibu, Malaysi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