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乡文学
“自由”尺度
26-7-2000
晋妮
到吉隆坡工作被人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中国改革开放搞得热火朝天,全世界
的财团都涌去掏金挖银,你怎么还会跑到这个刚被经济风暴摧残过的地方?
回答可以因人而异,个中隐情,惟有自知。
我曾在广东某大日报负责一个部门,无冕之王,见官高半级,人逢敬三分,活得
潇洒滋润。本以为这份钟爱的职业可以相伴终生,谁知一个小小的疏忽,竟被手
下人编的一篇小小文章中一个小小的错误断送了前程。中国宣传监管部门对新闻
从业员的严格要求,由此可见一斑。
“王冠”掉地带来各方面的落差不是一个简单的“承受力”可以解决。为了逃
避,也为了再生,只好削尖了脑袋钻出国门。
刚来时仍保留着职业习惯,经常到集团公司资料室翻阅各种华文报纸。这些报纸
留给我的总体印象是:包罗万象,无奇不有。什么政党对攻、亲友反目、官场欢
宴、民间冷暖。事无巨细,有无意义,均可登报,比起中国报业,其自由宽松程
度,令人咋舌。在这里做新闻工作,太舒服了!
本地新闻有一个共同特点,即都是“客观报道”,一般不带任何观点和倾向。对
有些言论还要特别声明“不代表本报立场”。不像中国报纸,如长江抗洪、台湾
大地震、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等新闻,从标题、版面、字里行间,无不表
现出鲜明的立场和强烈的爱憎。也就是所谓的“舆论导向”。这种“导向”体现
的是国家意识和民族精神。一个国家的民族如果没有国家意识和精神,就像一个
人没有灵魂。这样的国家有可能富有,却未必会强大。西方国家的主流报纸,也
要表达国家的意识和精神。
有些报纸“不代表本报立场”的文章是以作者个人的名义反映了某种倾向,这种
纯属表达个人恩怨和小团体是非的文稿,在中国是不可能登上主流大报的。
某天在报上看到新加坡一女“性战士”连续10小时与100多名男士做爱200多次的
消息,不禁大为惊讶,这也算“新闻”?这样的东西如果出现在中国任何一家主
流大报上,只能说明这家报社从总编到校对都干得不耐烦了,等着被人一锅端
呢。
遣词用句“提法”方面,中国与本地报纸也有很大不同。中国报道安华案用的是
“同性恋”,对克林顿则是用“绯闻”,不会出现“鸡奸”、“口交”之类的字
眼,十分注重版面“卫生”。在全世界都以大篇幅刊登卢因斯基与克林顿性丑闻
全部“细节”之时,中国报纸仅是一笔带过美国国会的弹劾结果。中国的民众并
没有因得不到对克林顿裤裆里的事的“知情权”而指责新闻界;相反,如果诸如
“性战士”之类的东西上了报,最先发怒的倒不一定是“上面”的新闻检查官,
而是“下面”的群众。做新闻要在“上”“下”两方的夹缝中走钢丝,稍一不慎
就掉下来是常有的事。
包罗万象而没有“主旋律”,难以表达广大民众的心声;无奇不有又淡而无味,
难以调动读者参与的激情。于是为了刺激读者的胃口,就用“三点式”、“性战
士”,以及杀、赌、毒,这在中国绝不允许。
国际舆论普遍指责中国“没有新闻自由”,认为没有新闻自由是导致社会腐败的
根由,然而许多拥有新闻自由的国家和地区,腐败照样处处存在;因为“自由”
也可能被自由地收买,与廉洁并无必然联系。
与“民主国家”相比,中国的新闻纪律确实很严。不过对于“舆论”实行“导
向”并不是新中国的发明。“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是中国几千年以来的政治文
化传统。“礼”就是公德道义,“勿”就是有所禁忌。“勿”不够就会乱,如春
秋战国“百家争鸣”之时,也正是杀得天昏地暗之际;“勿”过了头就会阻塞言
路,甚至焚书坑儒,大兴文字狱。在新中国新闻界,如何掌握“勿”的度,需要
很高的智慧和技巧。
中国如果不能用舆论将全国人民的思想意识统一在一些既定的大方向上,十几亿
人口就是一盘散沙。散沙很容易变成流沙,漫天黄沙四处奔流,对国家对人民对
国际社会,都可能造成极大的危害。因而有时舆论监管过严会引起不满,但比起
过度放任造成思想混乱乃至社会动荡,代价要小得多。
不久前从报上看到本地一些新闻业界人士和社会名流讨论新闻自由问题,不禁感
慨万分:还要怎样才算“自由”?
做为中国一名新闻监管的受害者,常常为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公不平。可如果有幸
还能获得“特赦”回国重操旧业,情愿把“走钢丝”的技巧练得更加纯熟,也不
再羡慕外面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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