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乡文学
我们背后有历史 ——评马华文坛的“字辈”代际界分方式
特约: 许德发
在史学或社会学界里头,代际(Generation)划分是一项常见的议题,毕竟每一个社
会都不免要经历自然的新陈代谢。
对史家来说,代际界分可以窥视代与代之间的同一性以及断层,然而在社会学家眼
中,他们似乎更在乎代际之间的所谓代沟问题。马华社会也是如此,我们其实一直沿
用了一个据说充满本地特色的“以10年为一代”的“字辈”代际界分法。
根据前《学报》编辑庄若的说法,“字辈”的起始可追溯自1983年杪。当时由于一批
《学报》作者出版了一本以60年代出生者作品为主题的书《黄色潜水艇》,因此第一
次使用“六字辈”一词。这项看起来有点偶然而且随意性很高的起始,后来被一本名
为《成长中的六字辈》的散文集沿用之后,竟然成了马华文坛,包括评论界、学界惯
用的世代分际方式,想来倒有点让人难以想像。
缺理论学术规范
事实上,对于这样一种基本以年龄划分作者群的标准——“字辈”代际分界法,不禁
要引人追问的是:作为一个代际命名,它是否真的很好地揭示了一个时代的特性?文
学创作究竟与年龄有多大关系?
这样的归纳其实仅仅借助一种时间观念,因此在显示所谓同辈作者之间的相识处方
面,除了说明年龄之外,恐怕还是年龄。比如我们说一个作者是属于“八字辈”,它
所规范的意义只在于他是生于1980-1989年间,但完全显示不出他是处于整个社会连
绵不断的历史与传统中的哪一点上。况且80年代初期出生者的时代特质,可能跟同字
辈中的末期者(如1989年)相去甚远,反而与七字辈末期者更为接近。
特定的10年时间显然涵盖不了变换不定的历史与传统的某个阶段,以及处在其中的人
们。换而言之,“字辈”界分缺乏理论与学术规范,也抽离时代,因此压根儿分不出
代际之间的差异和特质。以10年为界,简直是在“漫天撒网”地制造一种虚假的“宏
观”现象。在这样的时间之网下,写作者或一代人的特点、所有长处和短处一概被抹
杀了。然而,文化评论者的任务正是要将文化现象与具体的社会语境,即一代人的现
实生存世界联系起来,以便显示文化或社会现象是在怎么样的情境之下产生怎么样的
特质。
新时期如何界定?
这也就是说,具有历史意识的文化评论,包括文学评论,应当尝试指出它所提及的代
际界分是基于什么历史情境以及怎么样的“起始关系”(Original relation)所构
建。这里所指出的情境当然也得包括文化上的,而不仅仅是政治上而已。
以中国近代思想史来说,学界基本上都认同第一代现代知识分子是参与了戊戌变法或
者带动了辛亥革命,如康有为、章太炎、孙中山以及梁启超等;第二代人则曾内受维
新与革命之影响,外受西方思潮的冲击,他们并领导了五四新文化运动。胡适、鲁
迅、陈独秀即是这一代人的代表。
第一代人至成年为止,所受的是纯粹传统经典教育,而鲁迅、胡适一代则一方面于童
年时期接受了传统教育,但于青年时代又进入不中不西的学堂,有者然后出洋留学。
显然的,这样的界分不尽从政治事件着眼,也注意到教育与传统的异同,而不是仅仅
建立在平面的年龄层上。因此,我们不只从代际中看到年龄的分别,更看到他们之间
的差异以及差异的缘由。
近来中国学术界也正在争论迨 70年代改革开放以来的分期问题。大体上 70年代中期
至1989年“六四”之前的所谓“新时期”已成共识,但随着90年代社会、经济的发展
以及所谓“后学”思潮的莅临,“后新时期”也霍然而至,成为争论的焦点。争论所
在更多还是在于如何界定“后新时期”的特定内容,而不止于时间。
笼统的风格指标
所谓的“字辈”分际问题,其实是极为明显的。台湾的黄梁在对1996年出版的《马华
当代诗选》作评时,就曾尖刻批评所谓“字辈”分界法的问题与盲点。他认为,“字
辈断代法虽是马华文学的特色,但以如此靠近的视角观察,彼此之间的风格渗透差异
难辨。用年龄层级作世代划分其实相当勉强。
”实际上,该书主编陈大为自己也说“……‘字辈’并不是一个精确的世代划分法,
它只能成为‘一项笼统的风格指标’”。
然而比较让人纳闷的是,这项“笼统的风格指标”毕竟还是被这本强调严谨的编辑方
式与严肃的出版目的的诗选所提用了。
沾沾自喜不思长进
然而实际上,马来西亚整个国家的历史背景的置换也并非一成不变,反而显得相当频
繁和巨大。比如战后与战前、独立前与独立后、五一三前后等等。
这些历史背景之间的差距,都足以把历史事件前后出生或成长者的思想与特质相对区
分开来,何况这里头还伴随着激烈的教育、课程取向以及媒介语的质变,尤其持续不
断的本土化、国语化趋向之影响不可谓不大。说到底,我们的背后并不是空荡荡一片
的,我们背后有历史。
如果“字辈”的提法作为一个初步的概念被提出或许还说得过去,这至少说明已经有
人意识到代际之间的差异及其问题和意义。不过,假如近20年之后,我们还在沿用这
样一个笼统、粗糙、不规范的方式来为世代分际,而且还沾沾自喜地自夸其马华特
色,则未免不思长进了。
如真的有所谓的马华特色,它只说明我们的平庸而已。
2001/03/10
南洋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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