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乡文学
9-4-2000
人文 原住民的泛灵信仰——另一种解读
●海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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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澄清的是原住民(Orang Asli)不是“土著”,更不是“原始人”或
“山番”。
对原住民的泛灵信仰,我们了解了什么?是满天神佛的“迷信”思想?还是
相信什么都有灵魂的主观唯心主义?
在这里,笔者要放弃以哲学术语去分析、论述和说明泛灵论,而尝试以纯粹
现象的叙述来阐明灵魂、事物、观看和思考之间的关系。
㈠什么事物召唤灵魂?
灵魂并不是一件实体或东西,它不是人死后出窍而来的另一种生命形式,灵
魂是人在事物中辨认出自己的存在的那种能力,或者说,灵魂是人与存在的
事物之间的一种微妙的认同能力。
一位诗人说:“宇宙间的每一个物体、芦苇、木麻黄、樱花、青苔石,都包
含着我们的失落的灵魂的某些碎片。”当我们在凝视与描述树木或植物茂盛
的样子时,譬如火焰般燃烧的凤凰木,譬如在歌咏树木在风中的姿态时,这
种动作都具有强化灵魂的功能。
画家梵谷的柏树是一团烧向天空的火焰,观画者从熊熊火焰中看到了自己灵
魂在燃烧,看见自己内心在翻腾。为什么这种感觉如此强烈、如此真实呢?
诗人史蒂芬说:
“我不知道什么魔树和香柯,
不知道什么银红,金朱的果实。
但我毕竟知道那棵
和我心灵相似的树。”
波德莱尔(Baudelaide)将这种与事物认同的能力称为“树精意识”,老庄
的哲学则以“你我交融,物我两忘”来形容这种心境。
㈡什么事物没有灵魂?
我们要承认,并非所有事物都吸引人们去看和思考,总有一些不值得看的东
西,在排斥我们的目光。例如石油气炉、马桶、水泥地、楼房、公寓、汽
车、电动地铁、双峰塔。我们的目光无法进入这些事物,也不想在它们上面
留连。
这些事物同一棵树、一张脸、一道溪流、一间古庙、一道斑驳的墙有巨大的
差别,为什么呢?
是不是我的主观喜好和观念在作怪呢?似乎不全然是这样。当我看着人造的
沙发,实用的桌椅、电脑、打印机、洗发剂;看看塑料袋、玻璃杯、天花板
时,总感觉它们缺乏知觉的特征,不能引起我的兴趣,无法打动我的灵魂。
我尝试以满怀的感情去注视这些现代生活用品,但Follow Me还是Follow Me,
不会出现如电视广告中美女洗发拨水的样子。
我想,也许这些东西本身就是冷漠无情、没有灵魂的;即使有一些,也因为
它们是由工厂大量生产出来的而只有平均化的、很廉价的灵魂。从这些缺乏
意味的事物当中,我只看到了自己的厌倦和烦。
社会发展在加速的当儿,你可曾发现在生活周围,那些违背我们的知觉意愿
的事物在增加。越来越多我们的眼、耳、鼻和触摸所不喜欢的事物进入了我
们的生活。像汽车和它们的噪音、工厂和它们的黑烟、冷气机和冰橱、盖得
像极工厂的学校或学院。
这一切事物的出现,只是为了我们身体上的舒适与方便,其中并没有产生心
灵的喜悦和悸动。并不是我有意去“反文明”、不要“进步”、一厢情愿地
向往田园式的浪漫生活,而是我的眼睛就是无法珍惜它们,甚至在拒绝和蔑
视它们。
㈢现代人忙着说、不会看
比起原住民,城里的现代人好谈大道理,而不懂小事物。他们滔滔不绝地谈
论大事物,如历史、世界和平、人类文化、宗教、政治、社会要如何发展;
谈了悟生死、人生真相与真理等等。
城里人渐渐不喜欢小事物,例如火焰的颜色、花的味道、花季的交替、芦苇
的舞姿、凤凰木艳红的程度、荷花莲花布袋莲的区别、花瓣的纹路、老鹰滑
翔的姿态……
谈论小事物的人如原住民,并非爱好琐碎的事物,小事物与无聊的事物是有
巨大差别的。爱好小事物的人也不是逃避问题,他们只是在寻求一条秘密的
道路。
他们相信,恰好是小事物才能打开通往无限的看不见的世界之门。
所谓芝麻开门,就指恰好是像芝麻那样小的事物才能打开那扇通往无限的大
门。
有了这种看小事物的能力,一个人将能从一朵荷花花瓣的纹路中,见到芳香
的深处、光芒的深处,见到了自己的生命形式和无法割舍的欲望与幻想,同
时也窥见了一个宇宙,冥冥中的希望与力量。
一朵花可能已改变了一个人所熟悉的思路,从一朵花可创造一片荷花池、一
片草原、一座山林、一个宇宙、一个与个人生命无法割舍的世界。
㈣思考由具体开始
一个雾气弥漫的早晨,一位原住民少女泛舟采摘莲蓬。壮硕的男子将小舟滑
向湖心,将最美的一朵莲摘下,插在情人的发梢。拟建中的雪兰莪水坝计划
将会影响河水水位,破坏莲花池的生态平衡,美丽的莲花连同浪漫的景致将
不复存在。从莲花的命运可预见几百户原住民人家的茫茫前程,想到他们祖
坟的灵魂将不得安宁,随后所谓的环保观念才从脑海中冒出来。知识的获取
与思考的产生,总是由小至大,由具体至抽象,从感性到理性的沉淀。可惜
我们所接受的正规或专业教育,却是将思考方式本末倒置。
在这种教育体制下,哲学只落得干巴巴的抽象字眼,思想只剩下空洞洞的口
号;具体的思辩精髓已被抽干,丰富的体验也流失了。
㈤思考是目光和听力
世界上那些值得看、值得聆听的事物,从来不喧哗,它们须要我们敏锐的目
光和听力,或者觉察力。在梵谷的眼中,树木是流向天空的火焰,一朵向日
葵是烧焦了的光芒。
眼睛以“被占有”的方式,拥有了无限的空间与事物;犹如平静的河面,以
它的清澈拥有了天空、白云、山川和树木,月映万川须明洁如镜的河面。
可不可以说,人只是世界的一面镜子,是世界自我观察的一双眼睛。通过这
双眼,世界才对自己显现出来。世界在渴望着能够充当一面镜子的人,这样
的人才能心如明镜,映照万川,才能空纳万境,显现存在之物。
真正的思考和看,是不沾染一丝意识和定见的目光(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
埃?)。错误的“进步”观念以为世人,尤其是诗人对待万物时自作多情,
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到事物上,将事物拟人化或人格化。 其实当我们的观念、
定见,甚至情感在看似为客体增加意义时,却早已经削弱了事物的存在,弱
化了事物自身的力量。
㈥真正的看就是异化
原住民为何相信万物有灵?庄子为何分不清是梦作蝴蝶还是蝴蝶梦作自己?
让我们考察真正的看,意味着什么。在注视中,我们就会变成所注视之物。
当你凝视着一棵树时,你就慢慢的变成那棵树,那棵树的摇曳就成了你自身
的摇曳,树的绿荫成了你的翠绿,树的风声和鸟鸣成了你心中的欢鸣。此时
的你,具备了“树精意识”或对树的体验。
用现象学的语言来说,主体变成所注视之物,是指在意向着时,意向的主体
即意识和对象即现象已无法区分。在意向中一切都只是现象,并没有所谓现
象之后的本质。上述这种“异化”为物的体验和马克思所讲的人在劳动中异
化为物的状况有天渊之别,暂且不在这里详述。异化是指主体或自我意识的
丧失,“异化为物是通向幸福的存在方式。”,对这句话细细玩味,你将发
现里头深藏着生活的全部秘密和处世的智慧。天人合一,物我交融,物我两
忘,无我的无差别境地,又何尝不正是泛灵信仰所达至的生命情境?因此泛
灵论或物活论应该具有这种涵义,即近似庄子的坐忘,与万物同一,无物我
之分之生存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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