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侯越英校长 ........................................... 田思
马戏团 ................................................... 李笙 落幕以後天空洒下银色的雨水 掉队的狮子疲惫地流下 眼泪在被大象拖垮的帐蓬寻找 不可思议的火圈和刑具 这是第十三月花朵纷纷萎落的花园 时间从钟面逃走 熔化的摆锤沿梯阶滴落无人的 黑色足印匆匆撤离遗下杂乱的线索 失眠的花豹迟缓地缓地走过 爱情曾经生灭的深沉睡梦 我将为濡湿的花瓣打扫 爱情遗弃的雪白头皮屑 并播放安眠曲为冷寂的篝火诵经 这是第十三月花朵纷纷萎落的花园 松弛的钢索沉重地悬垂 像假寐的驴子执拗地在地上打鼾 当走索人不再坚持他的生活哲学梦的颜色 我将为忧伤的断柱刻上墓志铭 失眠的花豹迟缓迟缓地走过 为解散队伍的马戏团流泪 但我们终将束手无策当天空持续洒下 雪片童话领回他走失的七匹白马 鼓噪的观众收起掌声和祈祷 坚实的钢架荡回空寂无人的起点 这是第十三月花朵纷纷萎落的花园 我们排成哀伤的队伍:鞠躬、谢幕、离开 依依不舍然而腐朽的帐蓬走入 潮湿且等待已久的永恒风景 失眠的花豹迟缓迟缓地走过 为森冷的舞池欢唱安魂曲,吟诵诗篇 12.10.2000
遥唤拉让江的粼波 ......................................... 林阳
逾十载,我告别了砂州,告别了那一截刻骨铭心的岁月。许多许多的物转星 移,仍抹不去我对那一块大土地的眷恋。
我常在拉让江畔蹀踱,或沉思。江涛悠悠,总闪着粼粼清波,仿佛荡着一首 催魂曲,叫游子暗暗想家。
望江,总有很多情绪窜流在我心田。时高时低,慢慢归返成一片宁静。暂寄 异乡,纵然有漂泊不定的沧桑味,我决意将自己投入此处的生活。
通往学校的那条路,满是尘埃,感觉十分漫长。日子一久,也就惯了。路两 旁临风摇曳的稻禾,以及一片片齐整有序的椒园,渐渐变成最养眼的风景。 偶尔望见犀鸟在林间飞舞,竟然能够高兴上一整天,讲起课来也特别起劲, 仿佛自己也长了翅膀,正挥翼高飞。
我和我的学生,很快就筑起深厚的感情。那一张张纯朴的脸,一颗颗开放的 心,让我深深体悟勤力灌溉的意义。在孩子身上,我觅不着懈怠,反而被他 们的善良、乖巧和宽厚感动至深。无论学习、打球、在河溪捉小鱼或到柑园 摘柑吃,都相互构成一幅温馨融洽的画面。
我住的地方,是座临江的小镇,叫民丹莪。“民丹”在巫文是星星的意思, 这厢的星子也特别亮灿,因而我为它取名为星城。
砂州的天空,予我异常空阔的感觉,尤其入夜,我爱独坐阳台,轻拨六弦 琴,仰望漫天放牧的繁星,唱着一首首抒情的曲子。
星城很小,但最叫我和屋友兴奋的是,这儿却有座公共图书馆,我们常到那 儿阅报看书。能够在傍晚时分翻阅半岛出版的报纸,竟然可以十分称心。不 久图书管理员都对我们熟稔了,并习惯了以“西马老师”称呼我们。
跟图书馆一篱相隔的,正是邮政局,离乡离得远远的我们,不免勤于跟友人 鱼雁贯通。因此我们开了个信箱,几乎天天期待有音讯装在那个小小的格子 里。
在市区的大街旁,有座雨盖篮球场,经常有举办球赛,我和屋友志泉多年来 一直扮演最忠实球迷的角色。我们看球、谈球,然后夜宵去,彼此都不感觉 到寂寞。
住惯了一个地方,愈是植落了更厚重的情感。砂州次年,寂寞就距离我们越 来越远了。左邻右舍,卖鱼的安娣、卖面的阿伯、打球的年轻人,都变成了 我们的好朋友。上菜市场,我们再也不必以手语购物了。福州话,不再是叫 我们“惊叹”的方言。也不怕要吃“盘”(其实是饭)了,更不会被学生唤 作“壁虎”(当然是指老师)而啼笑皆非。
因为写作,以及常发表作品在砂州报章的副刊,我认识一群志同道合的文 友。见了几次面,仿佛神交已久,谈得很投机。我们相互砥砺,摒弃了一海 汪洋所堵造的疏离。“中华文艺社”的蓝波,曾任“烟火”副刊的武聪,还 有就住在我们对面的万川等人,都使我领悟到坦诚相待的涵义,砂州四年, 能写下不少文字篇章,交了一伙真性情的文友,诚属难料,却是最大的收 获。
还有就是那群只有十三人的学子。谁说十三不详?他们以优越的成绩来印证 乡居的孩子也能够把书念好,甚至创造奇迹。孩子毕业那天,我仔细察看, 才意识到他们长大了,沉稳了,也毋须叫我牵挂了。平日爱笑的他们,像患 上传染病一般,个个都哭成泪人。我想起一千多个日子我们一同走过的风风 雨雨,虽然心恸,却不忘抚慰他们。聚散本无常,只要彼此的心版中有一小 方位还存留着这一段师生缘,正是最美不过的记忆了。
1989年岁末,我终于飞离星城,跟砂州挥手道别了。选择回归半岛,即使将 来会后悔,我也不会抱憾。砂州四年,我过得那般实在,那样宽怀,正是此 生中最难得的阅历。
归乡后,偶尔独自跑到吡叻河口的渡头,呷着清凉的海风,凝望浊黄的水 涛,总不期然地忆起千山万水之外的那条大江,那一顷姿情荡漾的粼波,许 多旧事许多人,就明灭不定地映现在水镜中。
在老乡,一草一木,端个熟稔不过。依然有鸟啭鱼喋,虫鸣唧唧,但类似砂 州的导乡情调,那款有些悲凉而又不失踏实的生活步调,也就渐渐逸失了。
日子纵然过得有些惶悚,却又徐徐敞开胸怀接受。短暂且美丽的砂州岁月和 情怀,让它完美的留在记忆的匣子里,细细回味,好好珍藏,显然将无怨无 悔了。
多少年了,久久那么一回吧,在梦境里,我漫步在一条长长的小径,路两旁 尽是轻摆细扭的草浪,走着走着,四周不见任何人影,只听见风在耳际轻轻 叹息。然后我瞧见了河,清水静卧其中,仿佛纹丝不动。而我就像回到了星 城江畔,伫立并沉思,唤着砂拉越三个字,一声声,一遍遍……
思念总是窝心的,但人总不能生活在陈湮的过去,砂州的旧人旧事,想来虽 温馨,终究再也回不去了。
庆典 ..................................................... 沈庆旺
所有的游子都将归来,老人们都这么以为。
部落瑟缩在偏远山麓,远远地像苍山脱落的门牙;一些风光过的历史都在沉 静的山野里寂寞地等待。
所有的游子都应该回来,为了一年以度的庆典,老人们如是认为。
在宁静的山坳里,人声有些鼎沸;童子的嬉笑和着老妪的吆喝,间中夹杂一 两声鸡鸣狗吠,小猪的哀鸣最长气。
破落的屋舍、脏乱的倚楼、长廊底下氤氲着老人酗酒的梦;老妪撇着皱瘪的 双唇把心里的欢欣皱褶到双颊;只有纯真童稚的语音,无忧地嬉笑。
为了一年一度的庆典祈福,部落的游子回来了;他们在城镇带回了迷惑,带 回了声浪无比的器材,痴狂地跳跃着,展示新奇的舞步;一簇簇金黄红蓝的 发浪一波波荡漾起部落的眼睛;迷或了部落的思绪。
庆典仿如残旧的电影胶片,历史的声音黯哑,老巫师带领着残弱像过气歌手 吟哦失调的音符,传承的祝祷词句,只能依循岁月的记忆荒野捡拾一些破 碎,拼凑一场让游子回乡的庆典。
至于那些未曾回来的游子呢?
红血 ..................................................... 思安 今日的朝旭显得格外刺目。 血丝早已爬上了他原本已小的双眸。 也许是一夜不能安眠的原故。 哼,区区数条血丝,他完全未将它放进眼里! 此时,在他鲜红的心脏里奔腾了整个夜晚的热血,想必早已涌上了日见光秃 的头顶。 顷刻,只见他的那辆全校最值钱的古董电单车徐徐驶进这间年龄与他相仿的 国民中学。 在一片朝阳里,他根本感觉不到早晨应有的那种朝气。食堂,依然那么地简 陋,没有改变。厕所,还是臭气冲天,没有改变。学生,依旧是昨日的学 生,没有改变。唯一改变的,应该是他的血压吧。 校长室亮着。 锐利无比的光芒如万枝箭般射入他的双眼、头发、黄色的皮肤和那颗澎湃的 心。 其实,他心中那盏微弱的煤油灯早已被昨夜那场风雨吹熄了。 该不该进去? 该不该进去? 该不该进去? …… 全校华裔子弟的命运,就在于他进与不进之间纠缠不清。 他已好久未曾讲中国历史故事给学生听了。 初中三的学生即将考试了,还没跟他们复习语文知识啊。 张晓丽昨日在食堂问他是不是不再喜欢他们了,为什么这么久不曾教他们华 文…… 他顿时变成了哑巴。 说谎并不是成人的专利。 其实,他是无法想出一个不像谎言的谎言。 那碗热辣辣的咖哩面,也不知是如何吞进肚子里去。 最终,校长室的门还是被一只粗糙的手掌推开了。 “校长早”。 “啊,”这位印裔校长稍微抬起头,用他那双牛眼般大的眼睛注视着这位令 他感到极烦闷的老师,“有什么事吗?” “我…我…”这条要命的舌头竟然在这紧急关头跟他开起玩笑,“我…我想 跟校…校长谈一谈昨…天的事情。” “昨天的事不是讲得很清楚了吗?” 校长突然拉高了音调,显然他真的是不 耐烦了。 他清一清喉咙,说:“我认为我不适合教中五的数学,因为我是受训……” “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校长截断了他的话,用手指挥向他说:“我们学 校的数理科的教师严重短缺,你的华文我会叫人来代替的。” “我的学生已经三个多月没有上华文了,我担心他们……” “你怕什么?!”校长再次打断他的话:” 数学是必修科,华文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你究竟懂不懂得分轻重?” “但…但至少也要有人代替我的位啊?” “我不是跟你讲过会请人来教吗?” “但是,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 “有什么办法啊,你们华人都不喜欢教书的。退休的老师又嫌一个钟头二十 零吉太少,不肯来教。” 霎时,他好像被人重重地挥了一拳,连头都抬不起来。 “你的预备班才九个人,初中一才十三个,初中二才有十二个人,原本是不 能开母语班的。我现在允许读华文已经是做了一件好事了。” 他此刻又变成哑巴了。 “你现在安心教数学吧,等到有人肯来时再打算。” 他点一点头,脚步蹒跚地离开这间令他窒息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