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与巧巧 ●田风 落雨的季节，阳光没有那么酷烈，空气也不再是闷热不堪。我真不敢相信这 场雨会下得如此狠。开始时下得很稀，可是不久丝丝细雨却成了从天空倾倒 而下的雨柱。忽然，灰暗日子的天空撕裂成一条曲曲折折、闪着白光的缝， 随着就传来犹如山崩地裂，可令窗门嗦嗦抖的响雷。我连忙使劲地住捂他的 耳朵，希　藉此举动能灭低那猛烈又可怕雷声的音度进入他的耳中才松了一 囗气，天空又劈出一条耀目的裂缝。 那闪亮的白光使他黝黑的皮肤更为显眼。我不经意触摸自己左额上的苍疤， 这硬绷绷的感觉令我难堪。我知道，再换回十二年生命，也偿还不了他的恩 情。 「平平．．．．」 相信我们相处这么久，我从来都没有好好端详过他。我的目光落在那张浮现 死灰色的脸上，他吃力地呼吸着，发青的嘴唇掠过一丝　光返照的微笑。一 阵悲痛涌上心头，我竟控制不了泪水从脸颊滑下．．．．．．．。 那年十二月的响午，我携着行李乘艇逆流而上。下了艇，炎热的太阳正高悬 当空，使我不得不撑伞从村囗走入。顺着蜿蜓曲折的泥　路，我可以看出有 许多踩过的脚迹。我靠着自己本能，尽量踩在没有蹂　过的野草，避免我的 鞋受污泥沾染。 唉，这是什么鬼地方？我心中暗道。 走了十五分钟，我终於到了我的学校。我的到来，致使朗朗的念书声停顿。 学生们伸长脖子，似　非把我看清楚不可。幸好班上的那位男老师板起脸， 双眼直瞪地喝道：「专心一点！」学生们才把他们的专注力移到那位男老师 身上。向校长做迟来报到後，我就被带去教师宿舍安顿。 我第一眼见到平平时，还没有刻意地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我以锐利的目光 向班上的学生扫了一下，正如学兄学姐对我说，第一天教书要下马威，不然 就很难管学生的纪律了。但看到那几十双像受惊小动物的眼睛，心　又软了 下来。 「你们可以叫我巧．．．．．巧巧老师！」我把我的语气放软，尽量缓和严 肃的气氛。 乡下的学生蛮听话，当我叫他们自我介绍时，他们都愿意站起来讲出他们的 姓名。 「我叫陈万财。」 「我叫李恕权。」 「我叫谢小珍。 ．．．．．．．．．．．．．．． 突然，学生停止自我介绍。我不在意地　去，目光停留在四肢细瘦的男生。 他不站起来，不讲话，也不笑，褐色的脸上涂满蛮横的气质。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邀约却得不到好的成果。他茫然地看着我，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仍然 不想开囗。 他是弱智？哑巴？我心　想。 「老师，他不会告诉你的。」一位辫发的小女生站起来回答。 「那．．．．．他叫什么名字？」 「平平！」学生们齐声应。 「平平？很好听的名字！」 那知我的赞赏却换来他的白眼，他嘴巴叽哩咕噜道：「什么好听，你们大人 不知道干什么。」 他虽然说很小声，但是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楚。我看到他咬着他的 嘴唇，胶擦在手心搓来搓去，眼中毫无隐讳地流露出不友善。 「平平，你说什么？」 本来我想竭力克制自己，可是我感觉体内理智控制力和爆炸力的冲动发生冲 突。最终，那爆炸力化为怒气。 那知，平平仰起头，鼻孔微微张动一下，脸像青铜刻的一样，没有表情地回 答：「我没有讲什么！」 顿时，我的心冷了，心想：为什么第一次执教，会遇上一个难搞的学生？ 「你给我站起来！」 一个意念进入我的脑海，告诉我非驯服这个学生不可。只见他站了起来，凶 狠地瞪了我一眼。 在两节的华文课中，我发现平平双眼死死地盯着我，我知道，他不是听我的 课，可能是看清我的模样，然後向我报复． ．．．．． 当我向同事问起平平，他们都摇着头叹息。原来平平的父亲在木山工作时另 结新欢，而他的母亲一气之下便与他父亲离婚。失去了母爱，平平的态度起 了变化。他的语言放肆恣纵，视线更无忌惮，甚至功课都退步了。 起初，我想尽我所能去了解一位学生，然後耐心去教导。但是，他那不领情 的态度把我的计划全摧毁了。正如其他老师一样，「罚」这个字总离不开他。 到底，我要怎样做教，我才能改变他？老师们视他为捣蛋鬼，同学们不敢接 近他，而我被他搞得筋疲力倦。我开始有放弃他念头了．．．． 因着心　烦燥，我就在乡间小路上散散心。这时，太阳慢慢地西坠，天空涂 抹了几片红霞。我停步於一个小山坡，乡野到处是热闹的虫呜，而泥土的湿 气，混合野花的芳香，弥漫着暮色，令人陶醉。 我踏前一步，怎知整个人滚下小山坡。不知翻了多少次，我才「砰」一声撞 到老树根。我感觉到我的左额有织热的液体流下来，伸手一摸，天，是血， 是血！ 我极力翻过身子，一阵疼痛自我右脚传来，我发觉我的右脚扭伤了。天色快 要转暗，四下里一片沉寂，我惊慌地喊救命。 我的叫声越来越弱时，小山坡上出现小人影。我还可以看出那个人，那是平 平！平平！一个我讨厌的学生！ 可能是求救的心切，我放下尊严向他喊道：「平．．．．平平！快救我！」 但他仍低着头，阴沉的脸露出轻蔑的笑。看到他这他这个样子，彷佛愤怒的 火焰在我血管中燃烧。他在报复，他恨我，恨我平常处罚他，恨我对他无情。 「平平！」 正如我所想，他一言不语地掉头走了。很快地树林　一片漆黑，黑暗教人心 悸，我轻颤一下，全身起了鸡皮疙疸。 在那暗处，高大的枝　狰狞，发出恐怖的触擦声，丛丛的野草屈典招展，有 如魔爪攫人。我如大祸临头，想逃走却也不能。 难道我会死在这　吗？ 右脚发出阵阵剧痛，我闭上眼，却困不住泪水往外流。 「老师！」 「老师，你在那　？」 本来浑身乏力的我听叫声，精神顿时一振。 「我．．．．在这　．．．．．」 手电筒的光线照在我脸上，我一时张不开眼睛。 「她在那边，她在那边！」 几位村民从小山坡上爬下，把我小心的抬了上去。我还看平平仍目无表情夹 在村民中。 「若不是平平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道你出了事！」其中一位村民说。 平平？他不是暴躁蛮横吗？我是他救的？我呆呆地躺在村民自制的担架上， 仰视着黑色的夜空，感到深刻的忏悔。 自从那次脚扭伤後，我开始以爱怜横溢的眼光注视着平平。渐渐地，我内心 有一股情感要爆发。我相信，我若付上最诚挚最深湛的爱心，有一天他会明 白我的苦心。但，我所付上的代价，似　没有成果，他依然蛮横、他依然没 有做功课，他依然目中无人。 在一节自然课堂上，在对学生讲述爱护动植物之馀，提及儿时自己喜欢抓蝴 蝶，追蜻蜓的趣事；无意间，我注意到平平第一次专心听课。他双手托着下 巴，很感兴趣的神情，令我对他有了转机的希　。 一个阴凉的下午，平平双掌合成一个椭圆形地来到我面前。还没等我开囗， 他已伸出那双小手掌。 「给你，巧巧老师！」他的嘴角依旧没有一丝笑意。 看他十指紧围，心想，到底手掌是什么东西？我有点迟疑。 「给你，巧巧老师！」 终於，我鼓起勇气伸出我的手。当他 摊开手掌时，一双红蜻蜓飞了出来。我来 不及接住，只好眼巴巴　着它飞走。 「我再去捉一只！」 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看着他远去 的背影，我体会到公式化的教导决不能改 变他．．．．．．．。 过了半个小时，平平还没有回来。这 时，天空已布满浓厚的乌云。 我刚把衣 服收回，雨丝由稀而成密。树木、花草都 在雨幕中摇摆，整片大地片湿　！忽然， 天空闪出一道白光，似一把宝剑把浑　的 云层劈开，紧接着，一个象炸裂炮弹的惊 雷，在窗外响起。我想，平平不会再来了 。 「巧．．．．．．巧老师！」 当我打开房门，我全身的血液好像凝 结了。霎时间，我心　失去了镇静。 「巧．．．．巧老师，红．．．．． ．．蜻蜓．．．．」 我看到他正咬紧牙关爬过来，他赤裸 着上身，右腿用衣服绑着，他的右脚已发 紫！ 「平平，发生了什么事」我感到我惊 慌到哭了起来。 「给．．．．你．．．．．」 我走近时，发现他的脚有两个小洞。 他伏在地上，在我难以体验到剧痛中，仍 然想把红蜻蜓交给我。我以颤抖的手指捉 住那只红蜓後，不加思索地抱住他说：「 你为什么这笨，为什么这么笨．．．．」 「答．．．．应老师．．．．．的要 做．．．．」 他心囗急剧地跳动，呼吸急促吃力。 「我立刻带你去看医生，立刻带你去 看医生！」 当我慌忙地抱他到码头时，我才记起 二十分钟後才有快艇的到来，到医院时， 早已毒液攻心了。 「平平，巧巧老师没有用，巧巧老师 没有用，天哪，怎么办？」 一声可怕的霹雳在天空爆裂，好像要 毁掉码头上的小亭子。 「我怕，我．．．．怕．．．．」 我连忙捂住他的耳朵，才停止一阵子 ，又四面八方雷轰，电光闪灼。 我尽量以温存的目光，安慰的言语， 希　能助他减轻痛楚。而他嘴唇痛苦地扭 曲着，声音越来越小声了．．．．．． 我把耳朵凑近他的嘴唇，心绞痛地听 他讲出一句令我震撼的话。 「我．．．．．可以．．．．叫你． ．．．．妈妈吗．．．．」 「什么？」 我的脑子空白，不知如何回答。 「我．．．叫你．．．．妈妈．．．． ．．．．」 我已没有时间再思考了，立刻猛点头。 「妈．．．．」 在苍白的脸色中，掠过一丝灿烂的笑 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也是我最 後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平平，平平，你听老师说话　！」 极度难受挣扎後，他那颗缓慢柁跳的心 终於停止了。 「平平！平平．．．．」 我抱住平平，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也不动 ，彷佛他系住我的心，他一走，牵得我心阵 阵作痛。 为什么刚开始就这么快结束？ 葬礼那天，看到小小躯体被推进幽暗的 墓穴　，我不忍再看，但却强制自己去　．． ．．．．．．．． 几个月後，平平去世的事在同事学生之 间渐斩被淡忘了，而我特别在落雨之际忆起 平平，眼眶又一阵湿热。 1.11.98 11:41PM 《陷阱》 ●寻寻 首次与同事下棋，不知他的实力如何 ，唯有全神贯注应付。 同事的声音哄亮，吃了我一粒卒子就 呀呀叫。 我将马步踏上，想吓走他的红色跑车 。可是他想了很久，无动于衷的去跑其他 棋子。 我觉得奇怪，摸不着脑子，问他：“ 奇怪，我要你的车，怎么你不跑？难道有 陷阱？” 他　着我咪咪笑，我更奇怪了，再三 仔细观察，真的没问题呀！怎么他不将车 开走？ 我　　他，再　　他，“有问题？” 我再说。再一次观察，真的没问题，可是 我还是不敢行动，将他的跑车毁了。 他有些不耐烦，“快点！快点！要吃 就吃，不吃就走别的！”他说。 我狠下心，手起手落，将他的跑车抛 出停车场外。 他刹间铁青着脸，用力拍打了桌子一 下，大声道：“他妈的，怎会没看到你那 只马在那儿？” 我恍然大悟。 稿于 26.10.98 题目：读不来 ●林颉　 这几天 的书 不愿 我读懂 它们的 心事 愈来愈 下沉 酒窝 ●林颉　 酒窝 把我的笑容 酿起来 快乐来访时 不醉人 不归 清蒸的诗 第一首 ●林颉　 那年 知了的歌未唱完’树就除下叶衣 光秃秃看我 年轻的心事荡起秋千 我想起一些未作好的梦 趁着菊花要开 扑素地完成 乡下的小孩 遥远的理想 菊花来不及绽放完毕 又有雪花下来了 秋千上的梦 冷藏后要在 春天 萌芽 题目：一天伊始 第二首 ●林颉　 树留了露珠一夜 除下花袖 尽诉 雨来访 来不及道别 案头伏着 未醒呢 不打算叩门 惶松 灵感 留给我的风景 早餐前一幅 阳光 偷偷 把 光线塞进门缝 热狗起床 枕头荷包蛋 厨房有烟 冉冉 香香 给文苑 第三首 ●林颉　 在十七岁的身体里 偶尔有诗来访 我却不在 给牛肉睡过的舌头 藉囗地吹牛 我忙 有书读我 我的妈妈 第四首 ●林颉　 夜了 妈妈悄悄剪下 自己的青春 为我缝补 破衣裳 夜归 第五首 ●林颉　 一只猫 被垃圾桶 吐出来 地上一滩水 　着我 路灯在远处 剪开夜幕 街道冷清地 把寂寞空了下来 上学记过 ●林颉　 健忘的衣服 忘了载校徽 被巡察员 骂到脸发白 头梳 ●林额　 阿嬷的头梳 被岁月 磨亮 摘下来 把我的灵感 梳成一首诗 垂钓记 ●林额　 被压弯的月亮 在夜里 萧瑟当饵 垂钓 我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