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文学
论 《现 代 诗》
[Postedon2000-01-06]
·马铃薯·
◆引 语
这不是篇一气呵成的文章,而是在两个华语文学网站的讨论区里,和一群文友交
谈若干片段的小辑。除了少数的错漏曾加补正而外,原文少有更动,俾以保存这一世
纪末,若干读者和作者对本世纪华族新诗的心声和见证。
◆现代诗走不出钳制的牢笼,为了什么?
曾经爱诗成癖(新旧在内),也曾经写过新旧诗,并曾一度得过全国性的大奖;
但当所谓“现代诗”开始把语文垃圾化,把内容诡异化,以迎合政治钳制并成钳制工
具之际,对于新诗的兴味乃即为之索然了,也从此远走多年。
近半年来上了网站,试著努力到各个华语的文学网站上找新诗来读,其中清丽可
诵的诚然不少,但更多的是怎么去读也一样使人兴味索然!--因为,在语文的垃圾
化和内容的诡异化上,它们比二十年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位由中国大陆出去,现在旅居于荷兰的诗人多多,最近在橄榄树月刊和现场文
化(设于费城的华语文学站)上,回应人们对新诗的指责时,诚实地说:“作者太
多,读者太少。”这真说出了诗人内心的悲哀。其实,他的诗写得还相当不错。
曾经被视为“最美丽的语言”的诗歌,如果依旧不走出语文垃圾化和内容诡异化
的陷阱,恐怕仍是“前途无亮”的。
只靠著一拨一拨自命为“诗人”者搞些小山头以自娱,而社会大众依然冷漠之
下,那除了能用以自雄和自慰而外,也即虽有若无,虽生犹死。
值得重视的一个事实是:时代和社会都已经巨变,早已不需要用诗去作政治钳制
的工具了,为什么有些诗人依然走不出牢笼,飞向海阔天空呢?--只为了维护那些
既得利益,例如派阀势力之类吗?
这哪里还有一点儿诗心啊!
是不是也该有早觉性的诗人出来写一首长诗,名为<吊现代诗>呢?
◆现代诗必须走出噩梦
现代诗派成为政治钳制工具的秘辛,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不容易三言两语说清
的。因为它涉及的年代,势须包括国共斗争到战争,再到台海两岸初步解冻。故有
半个世纪之久。
大凡一国的政治斗争以至国际战争,都会动员文艺及其工作者为其工具的。为了
派阀和国族胜利,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而且古今无两,华洋相同。
不过,我们的核心话题,倒并不是在怀旧或怨旧,而是在呼吁诗坛和诗人,不要
把那些在动乱年代的旧贯,或在其间养成的积习,像黄河水流那样,千里万里夹带泥
沙而下,永远难清!文学亟需自由,诗人也亟需创新,有受到社会重视的好日子可
过,有出头天,是不?
在那些战乱年代中“次文化”下所形成并延续了多年的诗歌风格和内容,诗坛风
气和恶习,终得来一次革心洗面,找到新的方向去走,并走出新的道路来。
不久前参加设在美国费城一个华语文学网站文友〈通讯录〉的讨论,有感而发,
倒也写出了很小的一部分,题目是<新诗需要革命>。最近在这边的好些话题,也是
因那次触动而馀意未尽的自然流露。
那篇文字则不短,故改在这里贴出。它已经过了一些摘要,也改了题目,而贴上
“夜猫族讨论区”(案:属华语人文网站『艺文客栈』的热门主题页之一)来,是为
了好让更多的文友能早些发现,并参加批评和指教。
◆现代诗派必须走出噩梦
这是一则杂感,和诗本身的关系稍少,和半世纪以来诗的时代和社会背景关系较
多。
因为作者从童年时代起即受诗教而酷爱诗歌;读诗和写诗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并
且新旧都来,后来却多年不去碰了。其中即关系著不少的时代和社会背景,以及亲身
的痛切感受而然。
这些感受多年来一直盘旋在心头。故借著这一个机会把它们稍作倾吐。对或不
对,都请海内外的诗人们,或者关心华族文运的人,来一起讨论。
先从<冬天>和<梦里的风景>这两首新诗说起。
其中<冬天>较为难解,<梦里的风景>则相当迷离。迷离是梦景的当然;难解
却可能是因为作者远离新诗创作久了的缘故。如果新诗人们乐意,说这是一种“代
沟”(generation gap)也未始不可。只是,那也或会流为过度地或过快地约化。因
为那一段背景是相当重要的。
家父策安先生是一位乡绅,也是一位受过严格训练的传统儒者,善写诗文是他当
然的看家本领,他也以书法见长。当作者才四岁多的时候,他便以诗教来给爱子作薰
陶了,并且是从作对联开始的。那当然是作很简单的对子。
记得第一次属对,他出的上联是黄河两个字。那时作者听哥哥们念新课本,已记
得清海这一个名词,便脱口对了上去。他老人家大为高兴,便渐渐诱导进一步去念唐
诗。那是一段令人十分难忘的岁月,幼小的心灵开始为唐诗著迷。到了十岁左右,
《唐诗三百首》这本书早己包过本了,也记诵了不少的宋词。这是后半生一见好诗必
读必诵,也新旧不分的一大由来。
后来热衷于三十年代的文学时,也学著涂鸦向报刊投写各式文稿。但最多的,还
是散文和诗。
来自农村,有羞怯的倾向,用过的笔名真是不少,像马铃薯、陈原、白舍和陈奔
等,是其中用得稍多的几个。当时诗人纪弦在《自立晚报》副刊主编的诗刊《蓝星》
(?)周刊,诗人覃子豪也在《青年战士报》副刊主编《新诗》周刊,便时有作品投
去并都发表了出来。
民国四十四年,一次全国性的文艺大竞赛的诗歌类,由这两位当时最负盛名的诗
人联合主评。他们把作者的一首诗拔为首选。
那以后,倒不是江郎才尽,而是因为转入死生存亡的奋斗,很少再写了。
台湾文坛的作家张放,在作者得奖前三年的时候,曾经跟作者在一起受训,又是
邻室,便相约一奔一放。后来,奔的早已不奔,他的放还从笔名改为本名,继续地
放,也走著文学的路,戏剧且是他的本业。
奔呢?则差一点即在金门被中共的炮弹报销了,才转业去半工半读,从大学的一
年级念起,从此走进了一条漫长而艰辛的学术之路。有诗心、也有诗爱,却没了多馀
的时间与心力,绝少诗情和诗作了。偶或为之,不过是对世事人情看不过意,以诗当
剑的朗诵诗而已;那在文禁操刀手们看来,则不免是“愤世疾俗”
的问题诗歌而已。不过,其中有些也曾传诵一时,却也同时被少数人恨得牙养养地。
中国文学的发达史,要以刘大杰所著那两本来得平实而有系统。读后几十年来,
却不曾再去找类似的书来看过,也许有更好的继起,只是无缘去读。因为精力和时间
转向,探索西方的东西去了。
至于在过去这几十年中的新诗发展,有一件事是十分肯定的,即并没有振衰起敝
或大盛起来。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尽管爱写的人不断,一般社会则反应冷淡。关键
之一,与新诗的内容和语文运用,固然关系密切,但和时代与社背景,关系尤非浅
鲜。
在国共惨酷而漫长的争斗过程中,诗人们创作所亟需的自由和奔放的热情、思想
与想像力,容忍空间是很狭窄的。政治钳制的机制,也急于把诗歌创作战斗化,诗人
队伍工具化。因此,才渐渐形成类似“应制诗”或八股文的“现代诗派”。那在基本
上,是诗人纪弦在将死未死之间渐次成型的。
不过,当纪弦晚年以<饮当归酒.当归故乡>一诗被选为中华文艺奖金年度的首
奖时,已可预见“现代诗”的前途无多了。而当“死了的老黄狗五月开花在树梢”这
种诡异词句被分成几段写,并在诗坛广被讨论之际,至少作者在半工半读之馀,不敢
再走近新诗了。
已故文坛老将梁实秋生前一次在一家报纸的副刊上著文说,“诗歌是最美丽的语
言。”不过,在他发表这个论调以前一段时间,一篇讨论诗歌应该具备音乐性的论
文,却被同一家报纸的副刊主编封杀了。
在这一心路历程的背后,还有著不少政治、传媒和文坛内幕必须了解。如果一无
了解,是很难再深一层去解开新诗八股化或工具化这一过程及其谜题的。
不过,时代和社会如今已经迥异于昔:国共间的斗争,无论意识形态或政权争保
之战,终究会落幕的。大社会变迁的蕲向(无论是国内和国际),都已经显明地从军
事、政治、谋略和战争的互动模方式,转向以科技、经济、文化、资讯和传媒的和平
竞赛模式了。
国际之间,因互动频率加高,方式巨变,即使一国之内还有人想关起大门来驱十
万横磨剑打天下,也多已不为国际社会所容,因为那会牵一发而动全球。这和谁是民
族主义不民族主义,没有太多的关系。共荣共存和互助互惠,才是大家都能活下去的
一条大路。
因而,华族传统式的英雄思想和行为模式,如果今天仍想复活,也不过是难再唬
人了的古墓僵尸而已。不过,没有觉醒的人,似乎还有不少。
从这历史发展的长河与社会变迁的全景辽望,当代华族的新诗和新诗人们,似乎
宜于早早觉醒过来,要自己作自己的主人,更勇敢、更决断、更卖力地去摆脱半世纪
的政治桎梧和文禁,要以完全自由的心灵和视野,去开创崭新的一片天地才好。最宜
率先冲出的困窘,即是“现代诗派”在内容上的诡异化,和在语文上的垃圾化(或说
是符咒化)。
新诗,亟需一场革命;现代诗派尤须走出动乱年代政治钳制的噩梦!
◆发射生锈了的子弹
我们话下所批判的主题,只是那些在内容上诡异化和在语文上垃圾化,频率较高
的现代派新诗,并非所有的新诗。
笔者以为,只要不去钻牛角尖,能够自自由由地写,真心诚意地写,同时也能注
意到语文和内容上的追求优美和追求动人,一旦读得多了,写得多了,都自然容易写
出好的诗来。--这也正是要呼吁走出政治钳制噩梦的重大理由。
如果写诗既不追求优美,也不追求动人,而是在那里以怪取胜,并仅用以自慰和
自爽,那和术士们的画符咒,又有何差别呢?
此外,写诗而一味想要“语不惊人死不休”,或一味想要“一言而为天下法”,
而语文和其他的涵养又差得很远,都可能是“轻气球症候群”或“鸡口症候群”(这
是笔者的杜撰,另有涵义,但此地不谈)的“老大思想”在作祟而已。
在那一类的心态之下,也就只好语文垃圾化和内容诡异化了。你说是不是呢?
要特别要声明:到目前为止决无反对新诗之意,只是“爱之深则责之切”而已。
其实,对于像徐志摩、臧克家、覃子豪、余光中和一些近人的诗,仍然是相当喜
爱的。有些还背诵得出来。
所以,暂时作一个小结:令人喜爱的是美丽的诗,而令人憎厌的是丑陋的符(因
为怪诞、浅薄而无聊)。
◆跋:吹绉一湖春水--书评诗评会起步吗?
章立先生的《新诗只宜检讨,而非从严批判》一文读到了。
有两点说明:
第一、他的文章只是就橄榄树/现场“讨论区”本文作者一篇短文而发。那一段
简短的意见,又是针对既在检讨也在批判中国诗坛中央派和边区派的论争而发。
本文作者那一意见,总共才二十几行。只就这二十几行意见落墨,容易落入以管
窥豹而不得其全的陷阱。
所以这里把在其前后就相关话题的意见发表出来,以见全豹,一则作为对章立先
生文章的回覆,二则也向读者作一交待,好供参考和进一步地指正。
第二、说从严批判也罢,说温柔检讨也罢,到最后都必须去论断是非得失,并说
明论断所须依据的事证和标准的。因为这是作价值判断的工程,不得不那样。如是而
言,检讨和批判之间,除了语意上稍有强弱之分而外,在实质上是不会有什么区别
的:如果硬要加以区别,即必须首先给这两者作一个泾渭分明界定。
这恐怕就是章先生本人,恐怕也是很难作得落门落槛,或令人信服的吧?
如果不相信,就请章先生试试看好了。
因而就章先生的大作的原始动机来说,也或多少有著基于地域或政治区隔的护短
心理在内。也或由于这一心态,故文章的风格有进三步退两步的回环曲致情致。看来
是温柔的。但并不一定议题核心的是非得失真有厘清的作用。
不必说远,只要能到目前两岸和海外有关华语文学网站上去看看,也只要能平心
静气,在诗歌里面是容易发现所谓“语文垃圾化”和“内容诡异化”实例的,而且还
真的不少,一点也不难找。
这是无法加以护短的。
这类现象也是无法用少数杰作来加以替代或掩盖的。
白马非马之辩,在中国古代即有。在这一类的概念之下,稍加思索,是容易明白
对前述推理的。因为此为此,彼为彼,不能混为一谈。
例如,其中如有百分之六十五以上都时有或常有前述现象,无我们说检讨也罢,
说批判也罢,终究都得指出其缺失所在,并促请改善的;而不是去要举出百分之十或
二十最好的,即说那不百分之六十五里也全都是好的,或即不应改善的。
那样说法,那样推理,诚然是温柔敦厚了,但作者的目的何在?文章的旨趣又为
何呢?
除了护短,还有别的意义?
此外,要对一个人文章的风格作认定时,是不能结论太早太快的,因为人各有其
喜好,也可能会所接受的训练与用意而各异。例如从事时评和史论久了的人,基于文
章的性质和外在要求,即须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以省读者的时间与精力。
--这和有无情绪在内,根本无关。严切的论断,可以毫无情绪在内;温柔的细
语反而可能有无限的情绪在内。
因为作价值判断和说明判断标准的论文,是纯理性的,而不是情绪的。如只因文
字过短而无法繁举实例,也即不能视为很概念化。
逻辑的归纳法,是由特殊到普遍的过程,也即是概念化的过程。那是必然的,也
是必须的。那种概念决不是空洞的,或情绪的。
演绎的思考也都是从概念出发。由概念而演绎而论断,即不宜视为那是情绪。-
-这是在认知上的一种失误。
可以举出很多实例来看吗?当然可以。不过,得考虑著作权法对著作的保障。因
如要加引用,必须获得原作者的许诺,也得付费。不然,咻护严密的台湾地区,可以
罚款到作品原价格的五百倍,即值稿费二千元的,可以罚到赔一百万元。
写得不好的作品如要引用作剖析,原作者们十九是不会情愿的。
笔者正在搜集一百个最突出的例子来评析,方法是:先把稿费准备妥当了,存到
中华民国著作权协会,指明应接受的原作者,至于他爱领不领,由他。
在没有这一著以前,就只好请您去读诗,并就所谓“语文垃圾化”和“内容诡异
化”两个标准去找实例了。
■〔寄自台湾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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