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白露纪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在文星时代,我大力提倡的是“全盘西化”。并指出文化 的移植是全盘的、是不能选择的。我的基本立论是:从张之 洞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到萨孟武、何炳松等十教授 的“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到今天中国人的保留中国文 化的精华、选择西方文化的优点,这种一厢情愿,多少年来, 一直是一种动人心弦的美妙理论。这种美妙理论,听来固然 令人快慰,但在实践上,却无可行性。因为文化移植,从来 不是随你高兴的,你无法“存其所当有,去其所当去”;也无 法。,取长舍短,择善而从”。哥伦布航海,使欧洲人得到了美 洲,但是美洲的梅毒,却也传染到欧洲,就好像今天非洲的 艾滋病传染到世界各洲一样。西方语云:“文明即梅毒”(Civi- lization is svphilization.),文化移植真相就是如此。不明学 理,只知一厢情愿者,无知之徒而已! 我再举一个真正“全盘”的有趣例子:齐如山在《国剧 漫谈二集》里讲了一段最有趣又最含义深长的往事。他说他 当年带着中国工人出洋,这些北方人,除了北京以外,没人 能坐着大便的,要大便,都得蹲着拉,蹲着拉屎叫蹲坑。“未 启程以前,我虽给他们讲演过几次,但我知道是不容易改过 来的,一上火车,麻烦就来了,都是蹲在恭桶(马桶)上大, 他们又不知道脱了皮鞋,因为鞋底有钉子,所以把人家恭桶 上之漆面,都给踩了许多印子,这还不要紧,火车一摇动,大 便多拉在外边,恭桶上边虽然都有水箱,但箱中绝对没有这 许多水供用,而且那水也不能洗桶外之体,好在我早料到有 此事,因为西伯利亚铁路,沿站都有水楼,开水冷水,都可 以随便使用,不必花钱,所以我预先预备下了两个大壶,许 多棉纸,用以洗刷这些脏污。我在车上也常告诉他们处处留 神自爱,不要被人笑话。其中有一人说,他们怎么能知道是 我们拉的呢?我说自有火车以来,没有人在恭桶外头大便过, 今天车上有中国人,便有此事,则当然是中国人拉的。他又 说他知道是谁么?我说,所怕的就是他们不知道是何人,果 然知道,还好一点,比方说他们知道是你,则丢脸者只你一 人,因不知道是谁,则他们便说中国人做的事情,则我们大 家都跟着蒙垢,无法洗刷,这还是轻的,反正他们议论不会 出了我们二十几人。倘日后谈起此事来,他们一定说,某年 月日,有中国人在桶外大便,则吾国全国的人都在其内,无 法分辨了,岂不是全国丢脸么?”——从齐如山这个回忆,比 较今天我们的大便文化,就知道我们多么全盘西化了。头脑 顽固指斥全盘西化的人,他的屁股,其实比他的大脑还前进、 还“全盘”,至少他的屁股知道全盘西化的好处,并在大使时 死心塌地全盘坐在马桶上。职此之故,每见摇头晃脑的指斥 “全盘西化”者,我就直看他的屁股。 ……(略一编者)一九六二年二月一日,我在《文星》发 表《给谈中西文化的人看看病》,就是一篇大手笔的力作。这 篇文章其实只是导论,我还陆续写了许多细部的文章,讨论 面和打击面都很广,其中有涉及性观念和性关系的,尤为精 采。例如一九六二年九月一日,我发表《由一丝不挂说起》; 一九六三年十月一日,我发表《论“处女膜整型”》……篇篇 都是重头戏。从这些提倡正确性观念和性关系的重头戏中,可 以看出我的思想是何等开明、进步,而支持开明、进步思想 的论证又是何等丰富、渊博。而我个人,对开明进步的性观 念和性关系,也是心向往之的。所谓心向往之,是因为有时 候,你的遭遇与机会受到限制,开明、进步了半天,也只是 你一个人的事,而一个人的事的结局,多半以幻想终始而已, 并无可行性可言。例如殉情之事,我满向往,但无人与我相 殉,或无必要相殉,所以对我只是思想讨论而已。我讨论殉 情的大问题即在有人会开小差。古书《宋稗类钞》有一个故 事说:“临安将危日,文天祥语幕官曰:‘事势至此,为之奈 何?’客曰:‘一团血!’文曰:‘何故?’客曰:‘公死,某等 请皆死。’文笑曰:‘君知昔日刘玉川乎?与一娼狎,情意稠 密,相期偕老。娼绝宾客,一意于刘。刘及第授官,娼欲与 赴任。刘患之,乃结曰:朝例不许携家,愿与汝俱死,必不 独行也。乃置毒酒,令娼先饮,以其半与刘,刘不复饮矣。娼 遂死,刘乃独去。今日诸君得无效刘玉川乎!’客皆大笑。”- 文天祥把殉情的故事,用来教育他的幕僚宾客,可见殉情不 是小事,可以喻大。文天祥所说“刘玉川模式”的殉情,这 一模式,是男方骗女方,说好相偕殉情,结果却是女殉男不 殉。这种临殉放水派,史例甚多,据《类苑》所记,宋朝的 杨孜就是一例。湖北佬杨孜,到京城赶考,与一个妓女同居 经年,且靠她吃饭。考上后,答应娶她。后来以家有悍妻为 理由,相约殉情。遂以毒药下酒,妓女喝了,轮到杨孜喝,他 却拿着杯子说:“我死了,我家人一定只埋我,而把你尸体丢 到沟里去,还是我先把你埋好,再死不迟。”妓女听了大呼上 当,可是已来不及了。这种“刘玉川模式”的殉情,历史重 演,代有传人,可是最精采的,是七百年后台北的“少女殉 情记”事件。一九五0年,少女陈素卿吊死在十三号水门。原 来她与福建人张白帆相恋,张白帆以家有妻室,不肯偕逃。据 台湾高等法院三十九年上字第四七二号刑事判决书,张白帆 “虚与委蛇,并设计以自杀为烟幕,嘱陈预拟遗书,经其两次 加以修改”后,最后在十三号水门“伪称愿意同死”,但女的 上吊后,男的却脱逃。判决书说张白帆“虚允同逃于前,帮 助自杀于后,复异想天开,于遗书中借死者之口吻,对自己 百般赞扬,欺世惑众,情节可恶”。——一幕殉情事件,闹到 这样女方死了还要大捧特捧男方的地步,其超越前进,真刘 玉川自叹弗如矣!虽然如此,殉仍可情,但宜采我们吉林人 的“关云芳模式”。一九八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北京八达 岭长城发生自杀爆炸案件,男死者名关云芳、女死者名张国 英,两人都是吉林省浑江市松树镇人。警方说,他们是一对 另有妻室和丈夫的殉情者。这次爆炸使用的是自制炸药。目 击者说,爆炸发生在二十一日上午十一时四十分左右,地点 是八达岭长城最高的七号烽火台。当时那里只有一男一女在 搂抱着,像是在看风景,约一分钟后就听到了爆炸声。- 自来古今中外殉情事件不少,只是这一次“情殉烽火台”,以 自我引爆方式炸弹开花,倒是首开其端。这一男一女,都是 我吉林同乡,死得如此从容、如此壮烈,真是我们吉林人的 光宠,足令其他各省惭愧也。而以炸弹相殉,谅谁都开不了 小差,谁能跑得比炸弹快呢?如今我们吉林老乡这种土制炸 弹同归于尽的殉情法,倒为殉情大业别开了死面,这种方式, 可使男方无所逃于十三号水门而必须就死,十分安全。特此 推荐,以告世之痴心女子也。至于我个人,至今犹未忘情于 殉情,只是我年华老去,而高中漂亮女生又贪生怕死,所以 殉情云云,只是幻觉而已。 我在性观念和性关系上的开明、进步,不但幻觉于殉情 上,还幻觉于其他方面,譬如说,如果人能选择自己的死法, 我倒觉得有一种死法最值得向往,那就是“阿蒂拉(Attila the Hun)式死法”。阿蒂拉是五世纪时的匈奴王,武功所及,包 含了大部分中欧和东欧。此公外号“上帝之鞭”(Scourge of God),其凶悍可想。但其死也,不死于沙场,却死于与德国 少女伊尔梯蔻(Ildico)花烛之夜,性交高潮中,女方欲仙欲 死,男方却真仙真死矣!英文有成语“甜蜜死”(the sweet death),即指此也。这是我最向往的一种死法。别说这种福气 只阿蒂拉一个独享吧!十世纪的教皇列敖八世(Leo VIII),就 是与情妇私通时死于高潮的;十九世纪法国总统福尔(Felix Faure),也是与情妇私通时死于高潮的,可见“阿”道不孤, 有后望焉!结论是:与其形而上七窍流血而死,不如形而下 一窍流精而亡。云雨巫山,断肠有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我在台大做学生时候,常去台北市衡阳路十五号文星书 店,一天在进门门框背后,看到一幅画,是华特·奥托(Walt Otto)的《夏日即景》(Summer ldyll),画一裸体少女,伸出 一足,溪边试水,我被这画迷住了,画的尺寸是五五X四五 厘米,我从没见过这么大又这么美的裸画,可是我是穷学生, 当时价钱连问都不敢问,只能多看几次,就依依而去。不久 这画卖掉了,谁买去了也不知道。但我心中挂念,从未忘记。 四五年后,我因缘际会,变成了“文星”的要角,一天我跟 萧孟能提到这幅画,他说他可托人再买一幅,特别送我,后 来他果然依诺送来,完成我穷学生时代的心愿,这画至今还 挂在我卧室中。除了审美-对女人的高度鉴赏力外,我对 艺术的鉴赏力也极高,这是一般人不清楚的。我这种高格调, 在台湾这个土气十足俗气无比的鬼岛上,相形之下尤为凸显。 这个鬼岛本是中国的化外之区,又一变成为日本的化外之区, 再一变成为国民党伪政府的速逃之区,暴发起来,集合了所 有不搭调的所谓“艺术”。不但不能“出新”,还不断的“推 陈”(推倒的推),以台北东门被国民党破坏为例,台北东门 本是古朴的小城门,好好的古迹,就被他们改头换面得面目 全非,他们还写什么“景福门回忆录”呢!真是焚琴煮鹤!他 们实在是破坏自然与古今景观的能手。(横贯公路开完了,国 民党一定要沿路来番命名和勒石的污染,做这新骄文句子的 文宣大将就是当时“救国团”的组长柏杨!柏杨跟国民党的 渊源,由此可见!)为什么要不断的破坏呢?因为他们有一种 奇怪的“美感”,一种不中不西又洋又土的“美感”,这种要 命的“美感”,加上意识里的“阿房宫症”,就整天大兴土木, 益增其丑起来了。这样子年复一年发展下去,我常忧虑不知 怎么办。以“中正纪念堂,’为例,我曾发愿,除非该堂拆掉 或炸毁,我是不去那鬼堂的,所以除了堂外的音乐厅、剧院 外,至今我是寸步不去的,但“中正纪念堂”那样丑、那样 庞然大物,拆除或爆破起来,也颇费周章呢。这个鬼岛到处 被搞得面目全非,将来清场者苦矣。国民党艺术的后遗症是 激发出所谓本上艺术,亦是不成格调。一九八五年我五十岁 生日前夕,我的小兄弟小苏(苏荣泉)和李放拍我马屁,两 个小鬼特别从三义买了一座大木雕佛像,送我做寿礼。不料 被我趁机作弄,我说:“你们送我生日礼物,看得起我,我很 感谢;可是,你们居然把这样没水准的产品送来给我,妄想 我会欣赏,则显然涉嫌侮辱我,把我艺术水准看得跟你们一 样低,这就太可恶了!你们说怎么挽救?”两个小鬼知道我难 伺候,商量一阵,最后表示他们愿意把佛像收回,折成现金 分期付款给我。我同意了。于是,在三人哈哈大笑中,一场 寿礼风波化为无形,此事我另有信给曾心仪、李宁、陈文茜 评论: 心仪 李宁三千全:(以收礼先后为序) 文茜 李放他们合送我一座达摩佛像,高与书桌齐,据云价值 一万五千元,是硬树根凿成(我看是雕不动的),其重无比, 其丑亦无比。我一听说自外埠买来,即断言此绝非好礼品,因 此岛民俗水平极低也。及看之下,不出所料,乃斥令他们收 回。(我考虑禁止他们再送礼,一切折现可也!)他们的“罪 状”不是自己艺术水平差,而是把我和他们的水平视为同类, 这些小鬼们如此冒犯老寿星,不被老寿星所斥,老寿星尚有 何面目苟存于世乎? 相对起来,你们的礼品却是各有千秋,心仪的衬衫极高 雅,老寿星已于华诞之日穿上,一派“可怜寿星倚新装”打 扮,好像一张银纸,包了一个有双脚的炸弹;李宁的骨董花 瓶极典雅,摆在那里,提醒我花瓶只是花瓶做得,人是不可 做花瓶的——但美女除外、“李瓶儿”式美女尤其除外,我早 就说西门大官人是中国文化之一,其与“李瓶儿”之事可证 也;文茜的四十五名美国歌星与十六名加拿大歌星援非饥民 演唱专辑(We Are The World),听了一遍,对五十老翁艺 术水平而言,固不乏鬼哭狼号(并且是洋鬼哭、洋狼号)之 处,但有些歌词却好,那首《流泪还不够》(Tears Are Not Enough),题目尤佳;《多一点爱》(A Liitle More Love),似 最好听。文茜说送这张唱片是“代李敖行善到非洲去、罗宾 汉到非洲去”,意存戏谑甚明。幸好我不是三毛,我之人道, 给中国自己人犹且不足,对非洲固“不能人道”也!写到此 处,想到昨天香港《九十年代》转来港仔李惠慈者写给李敖 的信,李惠慈根本不知李敖为何许人,她只在一本《三毛昨 日、今日、明日》书上,看到李敖论三毛伪善一文,就写信 来…… 李敖先生/小姐 你好,很唐突写信给你,原因是你的一篇《三毛式 伪善》像一盘冷冰水从我的头顶一灌而下,令我顿然清 醒,继而燃起一点冲动向你提笔,你说三毛伪善,这是 我看了不少三毛著作后的感受,亦是我继续看下去所 要追寻的,今天被你道破,可见我心中淋漓尽致的感 受…… 在此我很多谢你,因为你为我解开了一个结,而因 此我学到了一点宽宏的量度,因为我明白三毛只是一 个脱不离平凡、俗世的女子,可能她要生活所以要伪善 吧······ 可见根本不知李敖为男为女者,读了李敖之文,也可顿 开茅塞。这封港仔的信,其实阴错阳差,是我最好的寿礼。它 虽然把老寿星给“人妖”了,但是这样知文而不知人,才真 是客观呢!台湾读者对我太主观,爱惜失度,未免王八蛋一 点。拉斯金(Johe Ruskin)呼吁你只要看一个人的书就好了, 不必看他这个人,实乃真知者言。我如今闭关,使人人不得 得睹龙颜,目的之一,似在贯彻拉斯金之言耳……信笔所之, 三千金以为然否?专此道谢,并请 “金”安 寿星 李 敖 一九八五年四月二十六晨 拉斯金说看书不必看作者,我引申其义,看画不必看本人,华 特,奥托这幅画中裸女本尊,早已红颜老去,还能看吗?人 能洞悟此义,当知幻方是真,而真反有不如幻者;幻方是永 恒,而真反烟云过眼者。华特·奥托的画中裸女,中国人中, 亦有类比者。一九六四年我在“文星”时,用餐或谈话,常 到附近一家咖啡厅。老板娘是一位上海籍的年轻女人,为了 解决娘家经济困难,嫁给了一个流氓丈夫,婚姻自然不如意。 这位年轻女人长得清秀匀称,眼睛不大,但含情脉脉;嘴唇 丰满,给人一种一看就想吻它的(kissable)冲动……(略一 编者 狗屎编者-文岭)我在咖啡厅中最欣赏的一幅画面是:远远的偷看她的 小腿,她坐在那边,一腿盘在另一腿上,小腿呈现得更为诱 人。终于一天傍晚,我约她到我家,她同意了。在计程车上, 在旗袍开权处,我看到露出丝袜上端的大腿,那是我最喜欢 看也最喜欢摸的部分。四分之一世纪以后,我写道: 中国传说中黄帝做衣裳,黄帝元妃两陵氏之女螺祖教民 养蚕,自此中国人独霸丝业二千年。奇怪的是,中国人只发 明丝衣丝裳,却没发明丝袜,这真是千古遗恨。 中国的养蚕术,在六世纪时被两个洋和尚学到,他们私 盗蚕卵,运到欧洲,从此中国人独占市场的局面逐渐打破,丝 衣丝裳之外,泽被女人大腿——洋鬼子巧夺天工,造出丝袜。 十八世纪英国文学家约翰逊(samueI Johnson)歌颂丝 袜,意谓丝袜引人大动、情嗜随之(The silk stockings and white bosoms of actreses excite my amorous propensi- ties.)。现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丝袜的工业,早越蚕丝业而 上之,吸引人的程度,自亦在十八世纪之上。现在流行的是 二会一一件头的裤袜,固然不错,但却失掉了用吊袜带的趣 味。用吊袜带时代的女人,她们在内裤与丝袜之间,就是吊 袜带发生作用那一段,大腿是裸露的。冬夜时分,与美女夜 游,坐在车上,伸手去摸那一段大腿,虽约翰复生,亦将别 著福音,以告来者。“深情那比旧时浓”,今不如昔,吾于丝 袜见之。 文中指的,就是她的大腿。她大腿有丝袜时令我神往,丝袜 脱下来时令我魂销,美腿当前,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看 的呢?一七八0年,富兰克林在法国做大使,在跟法国名女 人上床之余,写过一篇《美腿与丑腿》(The Handsome and De- formed leg)的文字,大意说:世上有两种人,他们的健康、 财富和生活上各种享受大致相同,结果却一种人是幸福的,另 一种人却得不到幸福。这两种人对物、对人和对事的观点不 同,对他们心灵上的影响,也就因此不同,苦乐之分,也就 在此。我始终相信,涉及美丑范围,人的一生,可以只见 ,‘美腿,,而对“丑腿”避而不见;但涉及真伪善恶范围,我们 却不能逃避。我们不能崇真而不去伪、不能扬善而又隐恶,但 对,‘美,,上面的“美腿”而言,则除了快乐的亲近,无复其 他……(略-编者 狗屎编者-文岭)《水济传》王婆讲讨女人喜欢的男人要 有五条件,就是“潘、驴、邓、小、闲”,“潘”是要像潘安 那样漂亮,“驴”是要像驴那样有大鸡巴,“邓”是要像邓通 那样有钱,“小”是要细心体贴,“闲”是要有时间。五条件 之说,既真且谑。我对跟我上床的女人,也有五条件,就是 。‘瘦、高、白、秀、幼”,“瘦”不是皮包骨,而是skinny,该 译“瘦不露骨”,我在床上绝对忍受不了胖,同理类推,我也 不欣赏大奶的女人,大奶总给人笨笨的感觉,美国近年来流 行大奶, PLAYBOY等杂志上所见多此类健妇,令人胃口倒 尽。至于中国女人,争取自由,自手脸而外,胳膊和腿总算 也有出头天了。但是,女人总是不知足的,她们“天生丽质 难自弃”,不但难自弃,还想公诸同好,于是露奶一事,便终 不免耳!在这露奶的先驱者里,“咨尔女士,为奶前锋”之尤, 就是陆小芬。陆小芬之露奶也,并不直接去露,而露得极有 技巧。例如,在《看海的日子》电影里,据说以少妇当众哺 儿姿态,名正言顺的露了一部分。当国民党新闻局严加查禁 陆小芬的乳房时候,影片公司老板揭了底,说电影中的乳房 是替身之奶,并非陆小芬之奶,你们新闻局查禁彼奶非此奶, 报告大官人,你们弄错了!虽然如此,新闻局却不管那么多, 反正“有奶就是‘陆’”,他们是不认错的,还是直扑此奶、径 行登“陆”,予以查禁。不过,自陆小芬以后,写真集蜂起, 新闻局禁不胜禁,于是众奶毕出、群奶尽现,但十九皆不佳, 不是不够看,而是太够看了-太大了。至于以“波霸”号 称者,更是要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殊瞩非是,我是绝 对反对的。我不喜欢大奶女人,也不喜欢大屁股女人。我认 为喜欢大屁股的人是野蛮的。非洲女人由于骨盘稍小,进而 对大屁股歆羡,乃至进化到屁股上有储存脂肪隆起,叫做 “尻肿”(steatopygia)。“尻肿”者,医学上别译“女臀过肥 症”者也。散居在南非沙漠地区的布施曼人(Bushman)和蓄 养牛只的哈腾脱人(Hottentot),身高不满五尺,个个却屁股 翘得可凶。随着文明的进步和审美标准的演变,“尻肿”式的 大屁股、乃至过大的屁股,理应不再流行,希腊爱神塑像中 的美女身段,今天看来,总未免昔其过肥;中国仕女绘画中 的美女造型,今天看来,也未免嫌其稍胖也……(略—编 者 狗屎编者-文岭)这可爱的上海籍的年轻女人,虽不“瘦不露骨”,但肉得… 匀称、乳房、屁股也都如此白白的露在我眼前,令我喜欢,可 说是我雅好“瘦不露骨”女人的一个例外。她跟我“私通”, 地点在安东街二三一号我租的三楼,三楼在王尚勤赴美后,到 我搬出,其间只上床了这一个女人,并且只此一次。她让我 充分占有了她、满足了她和我,当我从她裸体上起来,我发 现她满眼泪水。她走的时候,留了一张照片送我,暗示从此 永别,那是一九六四年春天的事,我二十九岁。 我跟这位上海籍的年轻女人“私通”,是我生平与有夫之 妇两次“私通”的一次,这种“奸夫”身份,我只做过两次, 并且只有两次。最重要的一点是,两次对象的丈夫我都不认 识,以我的道德标准,我不会跟朋友的老婆有任何不够朋友 的事,这也就是柏杨栽诬我与他大大有染而令我愤怒的原因, 因为绝无此事!你柏杨自己要做王八,随你的便,但乱认 “奸夫”却不可以,尤其认到无辜者你的恩人头上,更不可以。 但是,如果“私通”对象的丈夫我根本不认识,我就没有任 何道德上的故障。此外,还有一个假设性的条件、就是对象 的丈夫我固然不认识,但“私通”如果有利用权势伤害别人 或影响公众利益之处,我也不会做。法国哲人卢梭、美国哲 人富兰克林、英国哲人罗素,都是有名的风流人物,但他们 只见高情雅致,不见绯闻丑闻,为什么?就为的是他们并没 利用权势伤害别人或影响公众权益,他们从不会付什么“遮 羞费”,因为女人以和他们上床为荣,两情相悦、自由恋爱, 又何羞之有?所以,这种身份的当事人,他们上床下床的行 为,都是“个人行为”都是“私人行为”。但是,涉及利用权 势伤害别人或影响公众权益,则就不然。齐庄公“私通”通 出政变;蒋经国“私通”通出孽种……政治人物大权在握,牵 一属而动全身,这种当事人的身份,“私通”可就不那么简单 了。大权在握的人,不把属严加管束,轻则以公帤付遮羞、奉 公产以赠一人;重则串连起生殖器关系的王朝,天下不归于 智囊而归于肾囊,则也就离败亡不远。当然他们的败亡不足 惜,但是百姓何辜,受了他们大头之害以后,何能再受他们 小头之害?所以,揭发他们“个人行为”、“私人行为”的障 眼法,挖出绊闻丑闻,也是我义不容辞的事。要知凡属可受 公评的事,就绝非“个人行为”或“私人行为”,不要给他们 骗了。我个人庆幸自己一生非此等政治人物,所以但然“进 出”别人老婆,亦一快也! 这时正值我在《文星》发动扒粪运动——扒高等教育的 粪。其中辅仁大学黑暗部分,由孙智燊、孟绝子主共事。孙 智燊与我台大同届,他是外文系出身的,为人神经、说话痛 快,有一天跟我说:“李敖,你研究娼妓这种社会问题,不要 老是纸上谈兵了,我带你去亲自考察考察,走,我带你去江 山楼、宝斗里。”我说:“对娼妓问题,我一直采纸上谈兵的 研究方法,我做预官八期排长,考察过好多好多妓院,可是 从来没上过床。我第一次跟妓女发生关系还是我退伍回来在 ‘四席小屋’时代,那次跟李善培、黎鸿飞一起去的。”孙智 桑说:“我说考察,不是去打炮,你打炮过,可是我带你去 ‘吹喇叭’,你被吹过吗?”我说:“女朋友给吹过,可是她们 的技术不够专业,吹不出来。”孙智燊说:“我带你去,有一 家有个女孩子,长得像张丽珍,吹起来功夫一流。你没有这 种经验,还谈什么娼妓问题,走,我带你去!”我被他说动了, 又好奇,决定一试。到了那家妓院,一进门,坐了几个妓女 在等客人,其中我一眼就看到那“像张丽珍”的女孩子,真 是标致得很。孙智燊到她身边说了一句活,她点点头,就请 我到一间小房……(略——编者 狗屎编者,删你个鸡巴-文岭)事毕以后,我望着她冷清 的表情,内心实感不安,并且不无罪恶感,我另送了一点小 费给她,就出来了。这是我一生中惟一一次让人诉之以吹,并 且那样成效非凡的一吹,后来又是给女朋友做“品萧级”的 处理了。“品萧”和“吹萧”是不同的层级,专业毕竟是专业, “良家妇女”是不能跟专业比的。 我在一九六四年五月一日改租水源路十九号之八“水源 大楼”三楼,在“君子行”买东西时,认识了“H”,人或以 为胡茵梦是李敖的女人中最漂亮的,非也,“H”才是最漂亮 的。我初次见她是在台大校园,她坐三轮车跟未婚夫(?)路 过,我看到她,心想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女人!谁想到三四 年后,这漂亮女人竟跟我上了床!一九六四年八月到十月间, 我有部分情书给她,可见两人关系: 亲爱的“H”: 什么时候来看我?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的男人。 别以为你碰到或踢开的那些男人是男人,他们全不是, 他们只不过是“雄性的动物”而已。 你没有见到过真的男人,你只见到许许多多的“雄性的 动物”,而你以为那些“雄性的动物”就是男人。 好可怜的漂亮女人! 我要修正你二十多年来对“男人”的定义,我看到你跟 那些假的男人在一起时,我好难受。 为什么十足的女人不碰到百分之百的男人?我要彻底追 究这个答案。我要从你身卜得到这个答案。 不要笑我很自负、很神气,你碰到我,你会失败的。 敖 一九六四 八、四 亲爱的“N”: 等你的电话,好像是一个漂流荒岛上的水手,在等救生 船。一一那样的殷切,又那样的渺茫。 但是等到了又如何?那可能是一条“贼船”,而你是“女 海盗”。 我要被折磨,被罚在船上做苦工。 我会嘴里喊着“亲爱的H”,而心里骂着“该死的海盗”。 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要折磨男人? 生命是这么短,短得整天寻欢作乐都来不及,秉烛夜游都不 够用,为什么还浪费生命来勾心斗角?浪费时间去Play a trick on onc? ……(略——编者 狗屎编者又略了-文岭) 窗外刮着台风,我好寂寞。 敖 一九六四、九、九。醒来以后。 亲爱的“N”: 昨天晚上送你回来,吃了两粒Doriden,勉强睡了四个钟 头。今早四点钟就醒,一直工作,现在快十点了。 今天早上下雨,天气阴沉得好凄凉。我好想你,好寂寞。 你的病好了吗,我真担心。你应该听我的话,若还不舒 服,赶快去看医生。为了怕你碰到“风流医生”,我特地拼命 忙了一阵,剪了一堆“女医生”的广告给你,希望你去送钞 票。她们该把你的红皮夹里付出来的十分之一给我做com- mission。 《战争与和平》的作者托尔斯泰,在他另一部名著《安 娜·卡列尼娜,里,有一段描写男医生给女病人看病的文字。 那女孩子被看过病以后,还要哭一场!真是wonderful! 但是反过来说,男病人给女医生来看病也很麻烦。无怪 乎一八一三年俄国的县医会议上,竟有会员提议请女医生走 路了。 我现在“傻”想:我真不该学文史,我该学工医。那样 的话,在你健康的时候,我是工程师,在你生病的时候,我 是医生,趁机“风流”一下,该多好! 开放了你的信箱,却关上了你的心。o!“H”,你是一个 该比我多下一层地狱的女人。 永远“被动”的(床上除外)李敖写 一九六四、九、二十八、星期一 亲爱的“H”: 今天早上四点钟上床,想你才能睡,可是想多了又睡不 着…… 可是我想到那条菲律宾做的△裤,我又笑起来!好大呀! 你一定要活到一百岁,才能长到那样大的屁股! 可是你活不到一百岁,你是“红颜薄命”的。这一点,我 会跟你密切合作-我也是短命的。 并且,为了长个大屁股而活到一百岁,也大可不必。万 一长得过了火,,屁股大得连棺材都装不下,怎么办?那非得 订做一个有曲线的棺材才成。 我觉得,棺材的样式是最保守的东西,它应该进步才对。 进步的方向之一是,棺材应该因人而异。例如一个驼背的人, 棺材应该做成椭圆的;一个独脚的人,棺材应该做成缺四分 之一形状的;一个缺手的人,棺材应该做成8形状的;一个 胖东东的人(例如董教授),棺材应该做成圆形状的,另外还 要附做一个圆形来装他那胖东东的摩托车。至于我自己,要 在棺材上装一具麦克风——以便骂人。 至于你,我的美人儿,棺材上要设计一些图案,至少该 在棺材上“ 和”,一把“大三元”。这样的话,你即使“红颜薄 命”,也不会“死不瞑目”了。 同时,棺材旁边还要开一个洞,准备可以伸出一只手来, 来算“番”。看看到底赢了多少钱。 现在是上午九点四十分,我要离开旅馆到图书馆去走 走。今晚七时十坐观光号回台北一一我认识“H”的地方。 敖之 一九六四、九、三十 亲爱的“H”: 你真可恶,“你的仇人”Ray Donner的party你不参加, 也不许我参加,等了你一天你全不来电话,我知道你在家里 又打牌打疯了。害得我过了一个孤寂的周未! 昨天晚上在牌桌底下跟你的大腿亲热,直到现在,还余 味无穷。我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你的大腿更可爱的大腿,这 种大腿,我不知道上帝是怎么造的,你妈妈是怎么生的,魔 鬼是怎么加工的。总之,它真迷人,并且迷死人。 我记得报馆的采访记者叫leg-man,现在这个字该因李 敖而赋予另外一个意义,那就是:对“H”的漂亮大腿而言, 李敖是她的leg-man。 It is God who makes woman beautiful,it is the devil who makes her pretty.唉,有漂亮的大腿的女人!你一定是 魔鬼工厂里的最佳产品。 我若是你,我一定再也不要认识任何男人,我要去做一 个“自恋者”(narcissist),整天摸自己的大腿,不假外求。想 想看,这么好的大腿自己不摸而给男人摸,多划不来! 可是!感谢上帝或魔鬼,幸亏你没有这种想法,因此,从 今以后,我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无数次钻到牌桌下 的机会。 唉!他妈的,我多幸福呵! 永远是你的 李敖 写 一九六四、十、三-四 情书是萧伯纳所谓的“纸上罗曼斯”。罗曼斯施诸纸上, 自然写时情感集中,思绪澎湃。但往往时过境迁以后,自己 重读起来,未免“大惊失‘色’”(此“色”字该一语双关:一 为脸色,一为女色)。至于当事人以外的第三者,读别人情书, 因为缺乏置身其中的情感和背景,所以常常在嗜读以后,摆 下脸孔,大骂“肉麻”!殊不知他们自己写的情书——如果会 写的话——更是肉中有肉、麻中有麻。所以,为公道计,聪 明人绝不骂别人情书肉麻,尤其不可以骂李敖情书肉麻,因 为李敖情书又有肉又有麻将,如果肉麻,也是务实的肉麻,反 正不一样就是了。 “H”因为演过电影《窗外》的女主角,亦属台湾名媛。有 一次,在中央酒店吃饭,邻桌有涂咪咪,是中国小姐候选人, 也是台湾名媛。涂咪咪为了表示媛媛相惜,特委同桌一客人 过来,向“H”说:“涂咪咪问你好。”不料“H”却做然回问 一句:“谁是涂咪咪”-“H”明明知道涂咪咪是谁,却佯 做不知以折辱之,真所谓名媛功夫也!(二十多年后,一天银 霞到我家来,恰巧孟绝子也来了,我向孟绝子介绍说:“这位 是银霞。”不料孟绝子偷偷问我:“谁是银霞?”我说:“你不 知道谁是银霞?她是甄珍妹妹啊!”孟绝子又偷偷问:“谁是 甄珍?”我大笑。我知道孟绝子是书生,但绝没想到他对书本 以外的,竟一生至此!“N”的不知谁是谁谁谁,是故意的不 知;孟绝子式的不知谁是谁谁谁,是真正的不知。两者皆有 奇趣,足堪一记也。)“H”后来去美国了。抵美后,发现未婚 夫不忠实,偷愉跟别人结婚了。“H”也厉害,她千方百计把 未婚夫给抢了回来,结婚后又离婚了,再嫁给一位教授。 “N”心地善良,事父母至孝,她爸爸是三十年代中国全国运 动会的风云人物,她母亲则是酒鬼,又糊涂,一直以为李敖 是香港仔,还是“阿飞”呢。 在这期间,我认识了“阿贞”,她是国民党党营企业中兴 公司头目的姨太太,我和她有一夜风流,这不是“偷人老 婆”,而是“偷人姨太太”、“偷国民党大员的姨太太”。“阿 贞”不愧细姨族,属叫床派,当我对国民党的宝眷揭竿而起、 进入她身体时,她哺哺低呼:“怎么办?怎么办?”-“怎 么办”是个“大哉问”的问题,平常我会注意,但在那样兴 奋的时候,谁还答复问题呀。 我跟女人的关系,可分四大类,第一类是跟我有性交关 系的;第二类是没有性交关系但有肌肤之亲的;第三类只是 相识但却长入我梦的,所谓梦,主要是白日梦式意淫;第四 类最邪门儿,是双方完全不相识的,这种“女人”,主要是她 们的照片,尤其是裸照。对这类照片和裸照,我从大学便开 始搜集,主要来源是从外国旧画报上取得,不过那时格于环 境,所收品质不佳,直到我退伍回来,住在“四席小屋”,一 天逛衡阳路地摊,看到PLAYBOY杂志中间招页的大幅彩色 裸照,我才开了新眼界,原来裸照可以印得这么精彩!不过, 尽管裸照愈收愈多,我的审美标准却愈来愈苛,基本上,我 偏爱清秀不俗的女人,女人好看,不但要脱衣,也要脱尘, PLAYBOY中的女人,脱衣没问题,问题出在脱尘上,美国 人健美成风,但健美过度,人就变得粗壮,要命的是,美国 人健美成风二三十年下来,已由健美成风变成健美成疯,他 们眼中的女人愈发粗壮,简直不能看了。总计我看这杂志三 十多年,中看的裸女照片,不过几张而已,可见我标准之苛。 三十多年来,我最中意的一张是一九六三年一月份的那个女 孩子,名叫Judi Moterey,照片是白瓷砖砌的露天式浴池边, 背景是古希腊白色塑像和绿色植物,这模特儿裸浴泡沫之中, 泡沫以上看到部分大腿,再向上看,则是可爱的小屁股,她 的乳房不大,乳头被泡沫所遮,尤呈含蓄之美。发型是梳起 来的,脸蛋娇小而秀气。这期的pLAYBOY我共买了两本,一 本送给“H”,她也喜欢这张裸照,给挂在墙上了。我珍藏的 这一张,配上镜框挂在我家,一直“陪伴”我。三十五年来, 除了我两次坐牢前后六年多不见以外,跟她神交,长达二十 九年,可见孰者为真?孰者为幻?孰者为久?孰者为暂?孰 者为具体?孰者为平面?己是没有道理的质疑。-一张可 爱动人的裸体,你可以跟她同处这么多年,对她意淫手淫, “图”里寻她千百度,这还不是真实吗?难道一定要真实的女 人吗?这张照片照后三十三年,她的摄影在The Playmate BOOk-Five Decades of Centerfolds书中回忆,说照她时, “Judi was such a tiny little thing”可见这位小模特儿的特色。 后来她嫁给一位歌手,不知所终。 一九六七年春天,在文星被迫改组、和我分手后,文星 资料室和我家之间的门也封死了。在官方压力下,文星开始 “从良”,编起与政治无关的字典来,成立小组,组员之一,就 是“小Y’,那时她是政治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在这之前两年, 她曾投稿《文星》批评我,她来过文星,可是和我缘悭一面。 这次到我隔壁上起班来,一天下班,在路上,我认识了她。她 是个有深度而又漂亮的大学女生,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立 起“强奸”之念,因为她太迷人了。我约她在东门“美而 廉”餐厅吃饭,她同意了,可是临时写信来,说不来了。我 失望之下,仍开车到东门,结果在“美而廉”对面,看到她 在看我来不来。她看到我,满意地笑了一下,一切都在不言 中。由于我的邀请,她终于同意到我家来。她进门的第一个 动作很怪异:拿起我的烟斗,并且把它擦干净。我们谈话的 时候,她宛如一个梦游中的少女,说着许多“飘在云里”的 话,飘呀飘的,从此我们之间写了许多情书。从我写的一些 片段里,可以看到我怎么飘的: △虽然现在已是二十一号的凌晨,可是在感觉上,十九 号好像还没过去,十小时零一刻钟的“飘在云里”,使我直到 现在,还脱离不了“云层”。今天下午去看修车并试车,我没 开,由保险公司的一位朋友代开的,我知道我一开一定又出 车祸,因为我不能专心,我满脑袋里都是你,(一九六七年三 月二十一日清早) △……把你的照片拿在手里,多少可控制你捉摸不定的 “飘”忽。我觉得只有你在我怀里,在我底下,我才能感到安 谧,感到生命和死亡。不管是生机盎然也好,视死如归也罢, 我都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安谧,我快乐。(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 一日清早) △英国的女诗人,写她爱的境界是“灵”魂所能达到的 “高、广、深”(height,breadth,depth),我年纪愈大,愈 感到用“深”来爱人是一种什么味道。“深”并不玄秘,有许 多时候,它甚至用粗浅来表达,表达到“波澜起落无痕迹”的 境界,而它的外型,可能反倒雅俗交织,高低难辨。真正 “深”的地步是一种淳化,隐士和老农在一起,隐士淳化的程 度,会使凡夫俗子看不出他跟老农的分别,事实上,隐士也 不希翼在凡夫俗子面前,要有什么分别。我对爱情的态度,如 不谦虚的说:“庶几如此”。隐士绝不在乎别人说他是老农,是 乡巴佬;我绝不在乎别人说我是狼。(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一 日清早) △今天是星期二,再过了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 期六,到星期天上午十点钟,又可以看到你了。你不知道我 多么想见你,只可惜你不给我多一点的机会,只可恨时间过 得大慢,过到今天)才是星期二-距星期天还有四无多的 星期二!你说星期天要带武侠去谈水,我已经准备好了…… 星期天你武侠完毕,可就便人山学道,“云深不知处”,岂不 也好?省得云游在外,整天倾倒众生,搅得文坛醋气薰天。区 区管见,不知“Y’女史可采及蒭蕘否?(一九六七年三月二 十一日下午) △谢谢你送我的“基隆港”和“阳明”。在图中找了半天 逃亡渡口,都找没有到。其实找有到又怎么样?-“想到这个 岛上有你,而离开这个岛就离开你,我就甘愿“泡”在这里 了。雪莱说自由比爱重要,他是谎话家。(一九六七年三月二 十三日) △下午你走的时候雨很细,我决定不bother you,楼上 看你在雨中消逝,真美。你那条围巾,我真想把它偷下来,放 在枕头边,陪我入睡。总有一天,我会“绑架”你(既做小 偷,又做强盗)-不再一星期见一次,而要足足看你一星 期。一星期才能见你一面,真是太长了,并且长得不放心,那 些讨厌的限时信和尾随者,它们多少会使“小Y”起贰心,会 使她写出“很后悔答应去淡水”一类的刺话,呵,我好气呵 我好气,气得简直要血压高一高。(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八 日) △一位妈妈告诉我的朋友说:“这个社会不能没有李敖, 李敖应该存在,只要他不追我的女儿!”你看,我多可怕,我 在女人中间的信用多可怕!可怕的人要睡了,留下这封信和 一篇胎死装订厂的“禁文”给你。这一类的文章,也许慢慢 可增加你对我的“面具”的了解。作为一个善于自保的人,我 不该有“面具”吗?(一九六七年三月二十八日) △今天早上看你打电话,你招手,招得好好(厂幺’) (厂么’),你好会招手。我在车上又发现你留下的太 阳镜,我想到你戴太阳镜时的神气,戴得好好,你 好会戴太阳镜。有时候你很乖,有时候你就不。今 天老是想到你很乖。我跑到衡阳街,在一家象牙店 里物色一块小象牙,特请名师,为你治一颗小印 (三十一号可取),算是对你乖的一种奖励。你可以用这颗 图章开空头支票,开得满天飞,飞得跟满天飞的情书一样 (“支票与情书齐飞”)。自从“众师情人”至““文化界的大众 情人”,你一共写过多少情书?萧盂能真傻,他应该遍访天下, 把这本“‘小Y’情书”印出来。 大概是为了给我洗脑,“小Y”弄来一些书给我看,一本 是《欲之上》,叮咛我不要那样喜欢肉欲;另一本是《小白驴 与我》,鼓舞我要继续长保童心。一九六七年“三月的最后一 夜”,我有情书给她: 还有什么能比得过看你“谈笑风生”?享受跟你在一起的 “快乐?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除了‘小Y’”以外的事都 云散烟消,你会觉得你飘在云里,浮在水上,飘浮之间,你 会感到生命与原始,色彩与天籁。你不再Dirt,在她轻盈的 笑谈中,你已被洗练-你是一头“小白驴”。 对我来说,“小Y”的圣洁,实在已把我洗练得不敢再碰 她。她喊痛过,叫怕过,惹得你无限怜爱,使你不忍心再使 她感到“屈辱”-在她还没放弃这种观念的时候。 “凡有翅的”,可以盘旋攫获,“凡没有翅的”,请勿动手。 弱肉己不再被强食,要慢慢的,忍耐、等待,从食指开始。 我从泥土里来,又要归于泥土。在来临与归去问,我的 生命将被烛油烫醒。泰戈尔已叮咛过:“不要忘记那执灯的 人。”我不会忘记,直到“天边”,直到永远。 又是深夜,小黑已睡,小猫已睡,“小Y”已睡。今晚, “小Y”会不会“午夜梦回”?梦不要回,等着我,我会用四 只脚,跑到你梦中。 到了四月初,“小Y”不再在隔壁编字典了。我送了一组笔 (一支钢笔、一支原子笔)给她: “小丫’,最后一声喊邻居的: 这不算是季子挂剑,但总算是我久己心许的一点小礼 物。这种Parker75型的钢笔不能刻字,所以我先把一个美 丽的名字,刻在象牙上。 钢笔,我己替你装好一次你喜欢的墨水;原子笔,我代 你换成红色,虽然用红笔写信的日子,已经消逝,但“以备 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走这道楼梯的日子”,到底己近尾声。我不知道我还能 说些什么。我只清楚的知道,我不会再站在第四扇窗前,第 四扇对我来说,不再有窗,也不再有窗外。恰像那失去小白 驴的朋友,我回到了寂寞,又回到孤单。 你,不再是邻居,而我,却是被留在隔壁的守夜者。你 的离去,使墙和空气,完全不同。我承担的,是一切你留下 的触忆。你给了我属十我的一切,带走的,只是一片彩云。 写这封信,几次被泪水搅乱,我奇怪今晚我竟忍不住它。 你也奇怪吧。“Y’,一个对你“板脸”并说“我不对女人太 好”的肉食者,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敖之 一九六七、四、七。 这一阵子的情书之多,是我一生之最: △大雨时候,我赶到杭州南路,又绕到南门市场,转了 两次,都找不到你,我想送你上学,我怕雨淋了你。虽然我 知道你喜欢被雨淋,(像查泰莱夫人?)可是我不准,我不要 你在大雨中诗意。如果你实在有“被淋症”,(又以名词加人!) 还是到我那“联合国”的浴室来吧。在淋浴喷头底下,随你 诗意去。我答应不偷看你洗澡,因为我只要听,就很满足了。 (一九六七年四月三一四日) △想我吗?一边走一边哭的“小Y”,还敢再嘴硬说不想 我吗?我不像你那么“虚伪”,我干脆承认我好想你好想你, 我的“姨太太”(指我的小汽车)也好想你好想你。你的眼镜, 你的桥牌,你的“欲之上”……都还在“姨大太”那里,一 切都没有变,惟一变的,只是不再见到我身边的人。在15- 16216,我曾跟我身边的“小y”度过多少甜蜜的回忆,曾有 多少亲近,多少抚摸,多少许诺与忻喜,多少忻喜与哀愁。如 今,这些,都转变成“两地书”,惟一不同的是我不会称你做 “广平兄”,你不是“兄”,因为你没有资格(缺乏“且”),还 是让我来称你做“小Y”。……我不该在乎过去别人怎么称呼 过你,不是吗?因为过去的“小Y”,并没有“开始”,而我, 现在正写“创世纪”。(一九六七年四月十日) △你说:“……你得答应,不要为了生我的气,或别的原 因而不给我写信。”我好喜欢你这样说。其实,“小Y”想想 看,我怎么会不给你写信呢?写信似乎已是我们之间惟一的 连锁——惟一你批准的连锁,我不会再失去,在你我之间,你 收回的,业已大多,只剩了这么一点了,好像只剩下台湾,什 么时候,才是我“反攻”的日子呢?(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一 日) △你居然有这种逸兴,居然看起坟来,居然想起了埋骨 之地。你说我可活到六十岁,那时候你五十一岁了,要不要 come die with me?也许我们不能“生同居”,但又怎么一定 说不可能“死同穴”呢?青山绿水之间,皇天后土之侧,如 果你我死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至少那时候,你真正达到 了“与鬼为邻”的境界,我也真正享受到“情女幽魂”。怎么 样,“小Y”,你赞成也未?(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二日) △……我是反对婚姻的,起码赞成试婚制,你如果结婚, 别忘了要先试试。Jean Harlow不就是没先试婚,结果碰到个 阳痿丈夫吗?要知道丈夫是不是阳痿,我看还是先到我身边 来吧……(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二日) △……设法多给我一点吧,我的“小Y”,多给我一点温 暖和爱,我被你放逐得快死了,乘风而去,像一首“蝶恋 花”,你难道真的要我先在“佳城”中等你?and die for beauty? 有一天我死了,不要忘了用你的头发陪我,为我殉葬,我睡 觉都需要它,何况是长眠?别忘了。“小Y”,我跟你的长发 同在。你的长发,跟我同在。(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二日) 显然的,“小Y”是又惩罚我又十分宠我的:惩罚我,为 了我常在“欲之中”而非“欲之上”,而她在这方面非常矜持, 以致要离我而去好多天;宠我,为了我的一封信,她会剪下 全部长发送给我,并在我生日时做卡片过来,把她的小照片, 暗坎其中。最后,她终于放松了一点,答应跟我进浴室,但 她不肯脱光,只是宠我,像个古典女奴般的,为我洗遍身体, 当她显然漏洗了什么,我提醒她,她背过脸去,还是为我轻 轻地洗了。然后,她去了宜兰。四月二十三日,我的情书留 下了记录: 真的,“小Y”真的,你真的把我宠坏了-我一个人 已经不肯再洗澡。从前天以来,我一直飘飘的,“而寂寞不 在”,你知道我一直在盼望什么,我盼望时光倒流,盼望欢乐 长驻,盼望历史重演,盼望永远跟你在浴室里,永远不出来。 被你宠,被你照顾,是一种“幸福”,我不需要看那场“幸 福”,因为我自己,不是别的,正是“幸福”的剧中人。 四月二十六日,我又写道: 从星期一(二十四号)以后,我的右手就有点不对劲起 来(不属于阿Q摸了小尼姑头以后的那种不对劲),它不会 忘记它在饭桌旁边摸到了什么,也不会忘记后来在绍兴南街 的汽车里摸到了什么,那细嫩的、光滑的、柔软的、温暖的、 香味的、使人不能自制而要渴望吮吸它的,是什么?喂,“小 Y”,别以为它是你的,它是我的。如果你一定说它是你的, 那么你是我的,所以一代换,它还是我的。 为了它,我觉得我有几分阿Q-身为一个失败者,我 竟有几分胜利的感觉。这不是嘲弄,不是得意,而是幸福,一 种“黏”在可爱的“小Y”的身边的幸福。(我想到在“统 一”楼下我偎在你身边那一幕,我好恬适,只有在你身边才 有这种恬适,你在那时候第一次承认我是你的情人,忘了 吗?) 五月以后,我的情书还多着呢: △今晚跟殷海光聊天两个多小时后,回来收到你的限时 信,知道你也“撞车相报”,为之心焦。唉,“小Y”,你好叫 人操心,你一离开我,便会有不安全的事发生,你说多槽!你 说你该不该时时刻刻跟我在一起,让我保护你?你说该也不 该?我昨天提议你陪我睡觉,你竟目为笑谈,想想看昨晚你 若陪我睡,“春风几度”,包你今早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哪 会有撞车的事发生呢?你呀,都是因为你不听话,所以落到 撞车的下场。还是快快听话,到我身边来吧(我又想起,你 何不到我家里来养伤,让我来照顾你?明早打电话时,我会 这样提议)。真关心你的伤势,真关心。(一九六七年五月七 日) △你送我的三个柿饼,今天已到了不得不忍痛丢掉的程 度了,我只好把三个封套留下,柿饼丢掉,我好心痛,痛得 敢说不在你的伤口之下。你的伤口怎样了?怎么也不写信告 诉我一声?你是不是以叫我操心为乐?还是跟你那位同室操 “车”者正在一块儿楚囚对泣?别忘了哭的时候请专用左眼, 右面那一只,为伤口起见,总以避免洒泪为宜。(一九六七年 五月九日) “小Y”不愧是女作家,她显然喜爱“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境 界,并且倘佯其中,愈久愈好,而对我这种一直喜爱她肉体 而想倘佯她身上的人,显然有些落差。有一天,我和她亲热 得被她认为太“过度”了,她生气走了。我也故示冷淡。三 个月后,我写了一信: Y: 因为你的通讯地点改变,所以这封信只是试投。三个月 不见,你还是一个沉醉于情欲二分怯的小孩子吗?我不觉得 你有进步,如果你有进步,你早该回来,用身体向我道歉。我 并没有如你所说的“重新陌生”,但我非常不高兴你三个月前 的态度,你把我当成了什么?“重新陌生”的也许是那个又把 “你”当“您”的人,把“大李”当无名氏的人。有时候,你 简直是小孩子,需要taming,我不知道你还挣扎些什么,反 抗些什么,你难道以为你会成功吗?至于我,当然如你所说, 有“冷酷的面目”,就凭这副面目,我才混到今天,女人和国 民党才不能把我吃掉,否则的话,我还能用“男子汉”的招 牌骗人吗?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四号, 狂童之狂也者 第二年五月,“小Y”写了一篇文章,历数她的情人,在 “号外”一节写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我: 我在街上碰到你,你问我要去哪里,我说,我还不知道。 你问我是不是在等你,你的脸上闪着很多开玩笑的表 情,没想到我竟认真地点起头来,我说是的,我喃喃地说是 的,我在等你,号外。 我从来不曾肯定什么,就像我不能肯定我的等待从什么 时候开始,我惟一能肯定的是:我是等你吧。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笑着问我,你该排在第几号?我笑 着,我的笑代表了我的惊愕,我想了一下才说,你排在十三 号吧,或许我曾给了你为男孩编号的感觉;我没问你,也没 认真的解释。你呵呵地笑了两声,你说你连十三号都不是,你 是号外。对吗? 我开心地笑起来,我不要说不对,从此,我便认真的对 自己喊起你号外来。 我喜欢同你说话,喜欢同你开玩笑,喜欢听你说笑话,可 是,这只是我喜欢而已,你的回应是淡淡的,有时候我对自 己说,号外也许一点也不喜欢我吧!号外一定不会喜欢陪我 在风中散步,号外也不会和我在雨中撑一把伞,号外多么不 同,但这种不同是当然的,因为他不喜欢我。 号外,你一定也有过很着迷的时候,只是,我遇到你的 时候嫌晚了一些,而对我来说,遇到你却是太早了一些,那 时,我还不懂得抓住一点点自以为是的爱情,虽然,那种爱 情也没什么用! 我应该有很多你的记忆,但是,我抬起眼睛,觉得一切 都很茫然。我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阳光和你一起消失,我 实在该走近你,但我还是不走近你的好,我怕听到梦碎裂的 声音,梦的破碎在无形中我还经受得起,我怕我还要固执一 个没有回复的爱情,我又望见你的年轻在阳光底下焕发着,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我让心一阵接一阵地抽着痛。你让我懂 得什么叫心痛。 号外,如果我对你有过幻想、有过渴望,那么让我的幻 想、我的渴望就这样死去,死去从你身上,让我的爱情连同 我的幻想、我的渴望一同埋葬,埋葬在你身上。 (也许,你真的是号外吧,还好你说过你是号外,不然, 在大街上我该如何站立,如何排列呢?) 写“号外”时候的“小Y”,人已在香港。终于有一天, 她回来了,她返台度假,她想通了:“我实在该走近你。”我 们手牵手,依偎着,一起走进阳明山“新荟芳36”,在温泉旅 馆中,她给了我处女所能给出的一切。-“我的幻想、我 的渴望就这样死去,死去从你身上,让我的爱情连同我的幻 想、我的渴望一同埋葬,埋葬在你身上。”最近,她一语成愿, 真的埋葬在我身上。当我“强奸”她的时候、当她迷茫中喃 喃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的时候,回想起来,那的确是 一种“死去从你身上”,我仿佛觉得:这可爱的小处女,正在 被蹂躏中同我一起死去、一起死去。在灵肉边缘、在生死线 外,人间还有更好的死法吗? 以上由文岭扫描及校对 http://opq98.yeah.net http://opq98.163.net 请转载时勿删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