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洁作品集
董玉洁
妈妈们
——献给母亲节(5月的第二个星期天)
十一岁那年,我考入了一所远离家乡的重点中学。第一次送我出门,妈为我
整领角,紧鞋带,泪汪汪的叨叨:“才十来岁的娃儿,就一个人在外……”
每到星期六下午,妈总要煎两个香香的杂面饼炕在锅里,早早地守着村口,
见人就问:“看见我的明儿回来了么?”我的身影一出现妈便远远地迎上去
接过书包,高声豪问:“在城里又得了几个第一?”进了家门守着我狼吞虎
咽地吃饼,妈笑眯了眼:“娃儿像猪崽儿,能吃会长有出息!”
妈总是絮絮叨叨地问在学校里吃啥喝啥夜里打不打被子早上能不能醒,尽管
一字不识却总要问语文考没考数学得没得第一。妈在镇上中学做炊事员,对
学校的事半知不解的。
不久是冬天。那次,妈还煎了两个荷包蛋。我正大嚼大咽,妈突然探过身子
捋起我的左袖,大吃一惊:“怎么伤了?怎么伤了也不吭声,你这娃儿!”妈
忙不迭地为我擦酱汁,并不住地追问,直到我告诉她那枚钉子被敲下去之
后,还一阵叮嘱要拨了才放心。
接着妈讲:“前天,黄老师班上,那个长得像你的娃儿,记得不?那个胖嘟嘟
的,就是那个我跟你说过的,像你的那个,到食堂打水,一挤,一盆热水全
泼身上了,好烫了一下,我就心疼,娃儿的妈晓得了还不心疼死!我就想起了
你,你们那儿打水挤么?挤么……晚上刮尖北风,我都捂被子里了,一想这会
儿那娃儿的衣服湿了能不冷?我就拿了你一条秋裤一条套裤赶到学校,可不,
那娃儿冻得红皮萝卜样儿……一穿,可合身……你哥说我爱管闲事,哪能不
管呢,想你在外头还不是那样……”我边吃边看小人书,连头都未抬一下:
猪八戒吃多了仙桃正闹肚子呢。
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六早上,和平时一样,我在校门口一位大妈的早点摊儿上
买了碗稀粥,刚喝上一口,预备铃响了,我端着碗边跑边喝,没几步,脚下
一绊摔倒了,粥全洒了,膝头疼得钻心。卖粥的大妈扔下手里的饭勺抢过来
抱起我,小心地为我拍膝头的灰:“你这娃儿,这摔得!膝头伤了么?”大妈
捡起我的碗麻利地涮净连盛了几勺粥,仍不停地叨叨:“能不伤么?肯定伤
了!”
“我、我没钱了……”
“吃吧,大妈不收你的钱。长身体的娃儿哪能不吃呢?”大妈又干垒垒地添
了一勺,“端去吧,跟老师说说,吃了再上课。”进了校门我仍听见大妈
在对邻摊儿的人叨叨:“我的幺儿子在的话,也该这大了。”
课刚上了几分钟,大妈伸着一根手指摸进了我们教室,对老师说了些什么,
老师把我叫出去。大妈手在门框上一磕,一转腕露出一个煮鸡蛋,麻利地剥
下半截壳露出白嫩的蛋肉塞到我嘴里,又躬下身捋起我的裤腿,把手指上的
酱汁轻轻抹在我摔伤的膝头,叮嘱道:“快趁热吃吧,别饿坏了!”
望着大妈远去的背影,我惊奇地发现大妈的鬓角也已花白,就像我的妈妈,
像极了。
从那时起,我明白了一个朴素的理:我的妈妈在我的家乡心疼着别人家的孩
子;别人的妈妈在别人的家乡心疼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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