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白作品集
小楼里的太阳花
真白zhenbai
(一)
靳艾眉家的那幢足有百年历史的小楼就坐落在西湖边上的满觉陇中,那是一条四面
山丘环绕、绿树拥抱的小山坳,幽静得让人心醉。小楼四周围着一圈高出人头的欧式铸
铁栏栅,在小楼的前前后后围出一大片院落来。围墙的铁栏栅上爬满了各式蔓藤植物,
我曾粗粗地点过,一口气就数出了鸟萝、络石、常春藤、牵牛花、啤酒花、打破碗花花
等七八种来。这些生机勃勃的植物相互纠缠在一起,沿着栅栏张牙舞爪地扩充着自己的
地盘,以至于将整道原本通透无比的围墙全都围上了密不透风的绿叶。院落里更是植物
的天地,满地的菊花、芍药、凤仙、夜娇娇挤挤挨挨地铺成了一片绿毯,将那条通往小
楼的卵石小径嵌在了中间,几株高大的老桂树在绿毯上拔地而起,绿伞似地撑在小楼前
面。据说这些桂花树在小楼建成之时就已经栽在了这里,而那些花草是从何时开始蔓延
起来的,可就无从得知了。
与满院生机盎然的花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幢带点儿欧式风味的小楼看上去却已
显得陈旧无比,而且被墙上的花草蹂躏得苍老不堪。小楼的四面墙上已完全是爬山虎的
天下,只有仅存的那几扇窗户和一个大阳台还张着嘴,苟延残喘着。那大阳台的台檐
上,照例一排溜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盆,有花瓷的、有白陶的,甚至还有青瓦的。在
这些颇为琳琅的花盆中,清一色地长满了肥嘟嘟的太阳花,它们那充满肉感的茎叶从花
盆里争先恐后地爬出来,瀑布似地从阳台上悬挂下来,绿帘般的茎叶上密匝匝地开满了
血红的花朵,象一张张笑脸迎着太阳献媚,格外的耀眼,令四周张狂的爬山虎顿时相形
见拙。我第一眼看见他们的时候,就不可抗拒地喜欢上了这些生命力旺盛的无声精灵,
并爱屋及乌地迷上了这幢氛围奇特的小楼。我甚至在第一次被艾眉邀请来此作客的时
候,就忍不住偷偷地掐了一小截太阳花藏在衣兜里。我之所以会做出如此下作的举动,
完全是因为我有一个嗜花如命的老爸,而我又担心艾眉不肯让我去摧残那美得令人惊艳
的太阳花。
艾眉家的小楼给我留下的是如此至深的印象,所以当她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邀请我去
她家陪她同住的时候,我竟不加思索地就答应了下来。尽管对于这幢小楼,人们有着种
种神秘而又不详的说法,尽管我也清楚地知道,艾眉要我去陪她的目的,完全就是因为
她害怕。而我之所以会答应得如此爽快,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对这幢神秘的小
楼实在是充满了好奇心。
(二)
关于艾眉家这幢小楼的种种传说,应该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自从七十多年前,艾
眉的太爷莫名其妙地突然疯癫了之后,这幢小楼就好象染上了什么怪疾,不断有住在里
面的人莫名其妙地变成疯子,于是逃的逃、疯的疯,本来人丁兴旺的一个大家子,很快
就败落下来,到艾眉父亲这一代,就成了仅存的一脉单传了。可是悲剧并没有停止发
生,连艾眉的母亲算在内,这幢小楼里已有九人先后进了疯人院。于是,各种各样的传
说便在私底下滋生蔓延开了。
一种最盛行的版本是,据说当年在建造这幢小楼的时候,有一个外路的民工在上梁
的时候失足从高处摔了下来,脑袋正好磕在一块大青石板上,顿时就象炸开了膛的西瓜
一样,脑浆血水洒了一地。小楼的主人靳老爷(也就是艾眉的曾曾祖父)觉得很晦气,
于是在给这位暴死民工草草料理完后事后,拿出五块大洋就打发了他的妻子,因为靳老
爷觉得民工的死,责任完全在他自己,而新楼在还未落成之时就因这粗心的民工被沾上
了血光之灾,已是倒霉之极,再不能为此破费更多了。老实巴交的民工妻一手攥着丈夫
的性命换来的五块大洋,一手捧着满面的泪水,哭哭啼啼地领着年幼的儿子走了。然而
靳老爷一定没有想到,他如此对待民工之死,竟导致他阴魂不散。于是每到深更半夜之
时,那民工的阴魂就会游荡出来,专门吸取小楼里的男男女女的脑髓,以弥补他那全部
流失的脑浆。那些定力强些的人,被吸点脑髓还不至于有多大的反应,最多只是变得越
来越健忘而已,但是定力差些的,被那阴魂吸过脑浆后,就会不可遏制地疯狂起来。
另一种颇有说头的版本则认为,小楼里有鬼是必定的,但是那鬼并不是民工的魂
魄,而是另一个醉死鬼。这一版本最有力的说词是,假如那鬼魂是由暴死民工所幻化出
来的,那就该在曾曾祖父一代便开始作祟,断不会等到艾眉的太爷这一代才出来吸人脑
髓。而在艾眉的太爷疯癫之前不久,倒是曾经有过一个至关重要的情节的。据说,有一
天,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汉子忽然醉倒在小楼门前,被好心的太爷瞧见,便叫下人抬进
小楼喂以姜汤帮他解酒。在下人们的调理下,本来那醉汉已经有些清醒过来,可到了半
夜里,不知怎的那醉汉竟又忽然口吐白沫两腿一蹬归了西。这下小楼可就遭了殃,那醉
死的鬼魂长驻在这里不肯离去,还嫌一个人喝酒闷,老在深更半夜出来找伴,一闻到酒
气便缠住那喝过酒的人,要与之共饮,而最终又常常把别人吓得神智不清。
此外,还有一种版本则对小楼采取了比较宽容的态度,这个版本的创始人是一位被
当地人称作“火眼”的风水先生,这位自称是“唯物主义者”的风水先生认为世界上根
本就没有什么鬼魂,因此小楼里发生的种种怪异现象也就决不是因为什么鬼魂引起的,
而是完全因为小楼本身的风水不好。据说,“火眼”先生曾经连续三天不吃不喝,拿着
一把量天尺和一块指南针,围着小楼测算了三天三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小楼阴气太
重,充满了“不可预知的非确定因素”,对人体产生了强烈的“不利辐射”,导致屋人
短寿和疯狂云云。
对于前两种说法,我是很怀疑的,虽然我不能肯定这个世界上一定没有真正的鬼
魂,但总体我还是持怀疑态度的。而对于第三种语无伦次、胡言乱语的说法,我更是觉
得其荒谬可笑得不屑一顾。我倒是有一套自己的想法,许多在人们看来不可理喻的事
情,其实往往都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的结果,所以没准儿这个家族的内部有什么不可告人
的秘密,就跟《雷雨》中闹鬼的情节一般,或者干脆是为了争夺财产什么的,相互加害
的结果罢了。这本来于我这个外人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是我好奇的天性令我很想知
道,到底有什么手段能够如此刻毒,可以致对手与癫狂而不致丧命,从而免于遭受法律
的追究和责罚。
(三)
不久前,当艾眉的亲哥成为第十个不幸者的时候,艾眉再也忍受不了恐惧的折磨
了,她下定决心要搬出这幢令人毛骨耸然的小楼,然而,在这幢小楼里已经整整做了五
十多年的老保姆弥阿姨却无论如何不肯同意,这位起码有七十多岁的老阿姨喋喋不休数
落着艾眉的任性,说,你父亲已经撒手去了国外,唯一的哥哥又不幸去世,你可是这里
唯一的主人了,你想扔下祖宗的遗产不管,让外人来糟蹋它吗?
老保姆的话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有所指的。据说在艾眉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她父
亲就开始移情别恋,艾眉的母亲无法将丈夫的心从那个有夫之妇的手中夺回来,于是便
整天借酒浇愁,在艾眉九岁的时候,她母亲终于在小楼里突然疯癫,继而死在了疯人院
里。没过一年,失去了妻子的艾眉父亲终于耐不住寂寞,将那位刚刚和自己的丈夫离异
不久的女人娶进了家门,那女人同时还带了两个肮脏的小男孩过来,从此原本只有一个
哥哥的艾眉就极不情愿地又多了两个哥哥。
艾眉和她的亲哥哥与这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之间自然是无法和谐相处的,于
是,这幢小楼里开始终日萦绕着孩子们的争吵声和哭闹声。更为糟糕的是,分成两派的
四个孩子与两个大人之间也没有培养起感情来,艾眉和她哥哥理所当然地不会给后母好
脸色看,而那一对与这幢小楼毫无血亲关系的毛孩子竟也不知好歹地敌视着这位给了他
们安定生活的后爹,因为他们固执地认定是艾眉的父亲导致了他们的母亲背叛了他们的
父亲,所以他们对自己寄人篱下十分的不情愿。这样勉勉强强地生活了几年,情况不仅
没有任何好转,相互间的矛盾反而日渐加深,发展到后来,常常由口角引起一片混战。
十六七岁的孩子已经有了一股子蓬勃的蛮力,因而混战的结果往往是艾眉的父亲或者他
的第二任太太满脸挂彩。
孩子们的羁傲不驯使得艾眉的父亲和他的第二任太太非常地头疼,终于有一天,这
对善于为了自己的欢愉舍弃其他一切的男女抛下自己的骨肉和这幢祖传的小楼,一起移
民到了加拿大。
走了大人后,四个孩子并未相安下来,明争暗斗仍在继续进行着。由于艾眉一个女
孩子,在关键的时刻总是帮不上哥哥多少忙,因此常常被那两个外来的小子占了上风,
幸好每每有弥保姆出来主持公道,使他们还不至于太过放肆。
弥保姆是艾眉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艾眉的爷爷奶奶过世得早,所以弥保姆实际上
就等于是艾眉父亲的半个养母,是她亲手张罗着艾眉的父母成的亲,就跟所有的母亲操
办自己的孩子成亲一般,因此对艾眉和她的哥哥,弥保姆从小就宠爱无比,特别是艾眉
的哥哥,弥保姆简直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地爱护。艾眉父亲的种种背妻弃子
的做法曾令弥保姆十分的痛恶和失望,无奈之余,她对勾引了艾眉父亲的那个女人和她
带来的这两个孩子,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她决不允许靳家的财产再旁落到他人的手
中。
然而弥保姆毕竟只是一个下人,她只能帮助艾眉兄妹免遭那两人的太多欺负,却无
法彻底赶走他们。据说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受了气的艾眉哥哥也渐渐沾上了酗酒的恶
习,以致于最终重蹈了他母亲的覆辙,在疯人院里自己了断了短暂的一生。
我认为,所有这些,更印证了我对小楼内发生的一切怪事的看法。艾眉是我的好姐
妹,倘若真要有什么人敢对她加害,我是不该袖手旁观的。这就更坚定了我搬去陪她同
住的决心。
(四)
我在搬去艾眉家的小楼之前,专程去了父母家一趟,看望了两老。自从去年我为了
上班和加班方便,从家里搬出去独住后,就很少再回家去,倒是母亲老不放心我一个女
孩子独自在外的生活,每周起码都要来我这里一趟,看看我有没有什么缺的。
当我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在厨房里把晚餐准备得差不多了,她对我说:“你别进
厨房了,省得弄一身油腻。”
于是,我就跑到屋前的小天井里,去看父亲收拾花草,我惊讶地发现,那截被我从
艾眉家偷回来的太阳花已经在老爸为它准备的肥壤沃土里生根发芽了。
“爸,这太阳花怎么样?喜欢吧?”我转过头来,明知故问地望着站在我身后吃吃
傻笑的老爸。
“喜欢,喜欢。这东西挺贱的,你看不到两个月,已经长得象模象样了。”老爸伸
出两个手指,爱抚地拨弄了一下那肥嘟嘟的叶子,脸上是一副陶醉无比的幸福神情。
“你们父女俩好洗洗手进来吃饭了。”母亲把饭菜一一摆好,站在餐厅里冲着我们
喊道。当我从天井一脚跨进餐厅的时候,我忽然注意到母亲的气色非常不好,脸灰灰
的,而且眼袋特别的重。
“妈,你晚上睡眠还是那么不好啊?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你爸那个打呼噜的毛病你也是知道的,最近这两个月啊,他不知怎么搞的,呼噜
声越打越响了,我晚上根本就没办法睡觉。”母亲无奈地叹息着。
父亲的呼噜我是领教过的,他打起呼噜来那简直可以用“可怕”两字来形容。他的
呼噜不仅声音扰人,而且还配有一系列吓人的表情:首先是无声地张嘴,慢慢地张大、
张大,这时他的双眼微微张开,露出的却完全是眼白,看不到一点黑色,他的胸部也开
始慢慢地鼓起、鼓起,好象快要断气一般;突然,那张得已经老大的嘴巴开始艰难地吸
气,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声响从喉头迸发,继而转移到鼻腔,经久不息;
当你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又开始鼓起鳃帮子猛烈地吐气了,粗重的吐气声
中还不时夹杂着噗噗噗的冒泡声,好象浑身都在漏气似的。我虽然和父母分房睡觉,但
还是不止一次地被隔墙传过来的父亲的这种巨大鼾声惊醒过。
这样的呼噜已是极为恐怖了,若是比这还厉害,那可真是有些难以想象了。可怜的
老妈,本来就有些神经衰弱,经老爸的呼噜这么折腾,难怪会彻底失眠了。
“爸,你也该去医院看看了,虽说打呼噜不算什么毛病,可对身体也没有什么好处
的,况且还影响妈妈的睡眠。”我忍不住向老爸提出了要求,我知道老爸除了花花草
草,最疼的就是我这个女儿了,我的建议他多少能听得进去。
果然,老爸笑嘻嘻地满口应承道:“对,对,是该去医院检查检查了。”
(五)
艾眉专门为我准备了一个漂亮的房间,就在她的房间隔壁,有亲密的小姐妹住在旁
边,这样她就感觉安心多了。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艾眉那两个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哥哥并不象我想象中的那般可
恶,从我搬来小楼的那一天起,我就看到他们露出了一副友好的姿态,那位据说连女朋
友都还没有的小哥翔杉,居然每次看到我都会摆出笑脸来与我打招呼,而按理说他们应
该对我的介入表示不满才对。
“不要被他们的甜言蜜语迷惑了,小姑娘,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弥保姆神情严
肃地警告我,看她那理得一丝不乱的花白头发和整洁的打扮,我真的一点都想象不出她
已经有七十多岁的高龄了。
或许弥保姆是对的,是他们的城府深,不愿在面上表露罢了,我也很希望是这样,
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在来小楼之前所预想的情节:一对恶毒的兄弟,为了谋取别人家的财
产,不惜一切手段致对方于死地,从而在小楼里制造了种种神秘怕人的假象,如果真是
这样的话,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帮助好友来揭穿这个秘密。
但遗憾的是,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我对自己最初的设想却越来越动摇了。这对名叫
翔云和翔杉的兄弟无论从外貌上看,还是从他们平常的一举一动看,都不象是狡猾奸
诈、阴险毒辣的家伙。说老实话,凭我的第六感觉,发觉这兄弟俩对我真的是一点敌意
都没有的,这多少使我感到有点失落,因为在来小楼之前,我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的。而眼前的局面让我有些无用武之地的感受,于是我就在不知不觉中把气撒在了那个
过分热情的翔杉身上。
“小燕,我今天买了一本谢尔顿的小说,你要不要先看看?”搬到小楼才不过两个
多星期,翔杉就开始用这种在老朋友之间才会有的语气来跟我说话了。这让我非常的反
感,虽然对谢尔顿的小说其实我是很有兴趣的,但我无法对这位企图用一本小说来套我
近乎的男孩妥协,更何况他与艾眉之间的微妙关系,使得我还是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为
妙。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答理他,转身走开了。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翔杉一眼,只见他用手拍了拍那本惹事
的小说,对着一面白墙无奈地耸了耸肩。那样子倒是蛮天真的,于是我偷偷地笑了。
(六)
“艾眉,我看你的这两位哥哥其实并不怎么坏,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
看他们不象是会谋财害命的人。”有一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对艾眉说出了我心里的感
受。艾眉听了我的话,显然非常的吃惊,她眼睛睁得溜圆地打量了我一番,道:“我什
么时候说过他们很坏,要谋财害命过了?燕子,你这个三流侦探怎么老是喜欢神经过敏
呀?”
说罢,艾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他们俩个也是蛮苦命的,摊到这样一个
只顾自己的母亲,连个象样的家也没有,这么大了还得寄居在别人家里,他们也是没办
法。我对他们其实没什么成见,只是看着不太顺眼罢了,因为他们老让我想到我那绝情
的父亲。”
这下我可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我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哥哥的事跟
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哦,你一定是听到了外面那些传言是吧?这都是弥阿姨搞出来的事情,她简直是
把我哥当成了她自己的儿子,虽然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对翔云翔杉他们也实在太刻
薄了一点儿。她总担心我哥的地位会被翔云他们抢去,所以老是向我哥灌输这种危机念
头,而我哥的心眼本来就有些小,便动不动就跟他们找茬,可是真的动起手来又不是他
们的对手,所以就老觉得心里窝火。其实他们还是挺忍耐的。”说到这里,艾眉突然顿
了顿,仿佛意识到自己不该对我说太多这种事情,于是她拂了拂挂到眼前的头发,说:
“好了,不谈这些了。说老实话,燕子,我倒真是担心这小楼里有鬼,妈妈和哥哥发病
的情景,我想起来都可怕,要没鬼,无缘无故的怎么会老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说到这
里,艾眉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惨白,身体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看来我真该好好的理一下自己的头绪了。
我走过去揽住艾眉的头,轻拍着她柔弱的后背。望着这位瘫倒在我怀里如此地信任
我的小姐妹,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有些太不尽责了,我的到来似乎并没有消除艾眉的
恐惧,这对我来说应该算是一种失败吧?毕竟,我不是到这里来度假的。让艾眉的心境
尽快稳定下来,这才是当务之急的事情。于是,我对她说:“别怕,艾眉,有我在呢。
从今天晚上起,我就搬到你房间里来陪你,好吗?”
艾眉抬起头来,无助地冲着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七)
这天晚上,我才发觉自己进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象
艾眉这样一个纤纤淑女,睡觉的时候竟然也会鼾声连天,而且进入极致状态的时候,居
然还会抖动身体。虽然这鼾声远没有我父亲的来得激越,但也足以扰得我无法安然入
睡。
也罢,反正我对这幢小楼里的谜团充满着好奇,既然艾眉也怀疑小楼里有鬼,我索
性趁着这深更半夜的时候偷偷的起来侦查侦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借着窗外洒进
的月光,我看到艾眉已经完全进入了睡眠状态,当匀均的鼾声终于缓缓响起的时候,我
再也按捺不住了。
不敢开灯,怕惊扰了艾眉,我借着月光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来,披了一件全棉的
睡袍,就偷偷的溜出了房间。
我象一个游魂一般,在小楼的各个角落里仔仔细细地搜寻着,结果正如预见的一般
毫无收获。有点好笑的是,我发觉除了弥阿姨以外,这幢小楼里的人,包括艾眉、翔云
翔杉以及厨娘等下人,其实晚上的睡眠都特别的好,因为我几乎在溜过他们每人的房间
时都听到了浓重的鼾声。
就在我准备重新溜回房间的时候,忽然听见从艾眉的房间里传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我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看到艾眉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床头柜上的小台灯已被拧亮,
柔和的灯光洒满了整个房间,我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燕子,噢,燕子!你跑哪儿去了?我醒来,突然发觉你不见了,吓死我了!”艾
眉看到我,终于平静下来,但她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显然我刚才贸然溜走,的确是把
她给吓着了。
这时,弥保姆一边扣着衣扣,一边焦急地进了房间:“什么事?什么事?艾眉?”
“没,没事。”艾眉望了我一眼,略一迟疑:“我刚才做了个恶梦。”
“是吗?”弥保姆用奇怪的眼神朝穿着睡衣坐在床前的我看了一眼,突然眯起鼻翼
嗅了嗅,严肃地说道:“我说过多少遍了,酒是一个坏东西,千万不要喝酒。”
“弥阿姨,我们没有喝酒,那酒味是我搽脚用的跌打药酒。”艾眉小心翼翼地解释
说。后来我才知道,弥保姆最大的敌人并不是翔云和翔杉,而是酒,因为她显然是偏向
于小楼缠醉鬼的说法的,所以虽然她对翔云翔杉充满了戒心,但是她并不认为他们有能
力出手加害于一个人,弥保姆认为他们应该承担的责任是导致艾眉的哥哥贪上了酒,这
才会被小楼里的醉死鬼缠上的。艾眉哥哥的去世对弥保姆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本来,
七十多岁高龄的弥保姆还令人不可思议地拥有一头乌发,就是在暧昧的哥哥切腕自杀的
消息从疯人院传来的时候,她的这头让人惊羡不已的乌发才一夜间变成了花白。所以,
弥保姆看到酒就跟看到仇人一样
“弥阿姨,您去睡吧,我喝点儿水就没事了。”艾眉善解人意地朝弥保姆笑了笑,
我知道她虽然对弥保姆的有些做法看不大惯,但从内心她还是很爱戴这位从小把他们领
大的老保姆的。
“好,那我帮你去倒杯热水来。”弥保姆的神情也缓和了一些,她转身要下楼去为
艾眉倒水,我赶紧说:“弥阿姨,我下去帮艾眉倒吧。”
当我下楼的时候,我看到翔杉裸露了上身从他的房门里探出半截身子,睡眼惺忪地
问我:“小燕,艾眉怎么了?有什么事吗?”他那发达的胸肌散发着一股可怕的魔力,
白晃晃的呈现在我面前,扰得我心慌意乱。
“没事,没事。”我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哦,如果有什么事要帮忙的话,你就叫我一声。”说着他就关上了房门。
(八)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竟会在这里爱上一个不该由我来爱的人。我本来是被艾眉邀请
来陪伴她的,可是最终我居然被那个拐走了艾眉父亲的女人所生的崽子给俘虏了,这事
儿实在是有点荒唐,有点不该,但却还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我不得不承认,其实从我搬进小楼第一次看到翔杉起,我就被他英俊迷人的外表扰
乱了心思。而越到后来,我又越被他的宽宏大度和温柔体贴吸引了。虽然在表面上,我
不愿答理他,其实在内心里我真的很愿意听到他用富有磁性的声音对我嘘寒问暖。
假如只是我一厢情愿,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自己完全能够挺过这短暂的
危机。然而要命的是,翔杉显然对我也是超出了一般的关怀,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一次
一次地来吃我给他的冷面孔。
那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篇关于治疗失眠的文章,我想这对母亲也许非常有用,于
是就给母亲送去了。父亲不在家,听母亲说,父亲已经去医院看过了,吃了许多帖中
药,还是调理不好,他的鼾声依旧震耳欲聋。医生说唯一有效的一招只有动手术,把鼻
腔里的一块什么膜给切除了。不过那很负责任的老医生最后建议说,如果身体没有觉得
什么不适的话,还是随它去最好。
从母亲家回小楼的时候,突然刮起风来,刚才还是晴朗无比的天空忽然间落下了瓢
泼大雨,已经走在半路上的我猝不及防地被淋了个精透。
当我浑身如落汤鸡般地冲进小楼的时候,我隐约感到有一双关切的眼睛紧随着我进
了房间。艾眉可能去会客户了,还没有回家。我锁上门,飞快地剥下那层又冷又湿地粘
在身上的衣服,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我把盘在脑后的头发披散开来,湿透了
的头发顿时从发尖滴出一串串水来,我赶紧把头发重新拢在脑后,用一只手托着,准备
下楼去取条干毛巾来擦擦。
我一下楼梯,立即就看到了翔杉坐在客厅里,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关切地盯着我,
我马上意识到这就是刚才那双紧随着我的眼睛。
“被雨淋到了?喏,我给你泡了一盅姜茶,赶紧喝了吧。”他端起放在面前桌上的
一个茶盅,走到我跟前,揭开了盖子,一股甜甜辣辣的味道顿时随着袅袅的热气弥漫开
来。
“谢谢,我不喝。”我竭力保持着矜持,转身向盥洗室走去。没想到翔杉竟端着姜
茶紧紧地跟了过来,还把姜茶递到了我的跟前,固执地说:“还是喝了吧,否则容易感
冒的。”
我突然觉得有些心烦,挥手下意识地抹了他一把道:“你别老来烦我好不好?”
翔杉手中的茶盅被我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抹,猛地掉到了地上,暗红色的汤水洒了一
地。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打翻他手中的茶盅,一手捏着那只托茶盅的空碟一下子楞在那
儿,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来。我看到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神情在他的眼中闪现,我突
然觉得有些不忍,刚想说声道歉,翔杉已经开口了:“我就这么讨厌吗?”他用极度无
奈的语气吐出这几个字后,就转身离去了。
这一夜,翔杉竟然没有再回到小楼来,这令我担心不已。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听
着艾眉的呼噜声逐渐响起,却怎么也睡不着。我的眼前老晃着翔杉的那双眼睛,以及他
离开小楼时的样子。
我终于惊慌失措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陷入一场不该陷入的感情中去了。
(九)
从那以后,翔杉对我似乎不再那么热情了,本以为这是最好的结果。可是每次回到
小楼,听不到翔杉充满关切的问候声,心里的那种空落感竟是如此地折磨人。
回想搬进小楼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所给予我的关爱,其实真的是很多的。我长这么
大,除了父母以外,还没有第三个人对我这么的体贴入微。一旦回想起翔杉的种种好处
来,我就变得更加茶不思饭不香。
相信我和翔杉之间的这种微妙变化已经被聪敏的艾眉及时捕捉到了。“你怎么了,
燕子,是不是翔杉他对你有什么不敬的?”当我坐在饭桌前神思游离的时候,艾眉猛地
对我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令我有些猝不及防。
翔杉对我的殷勤,艾眉是从一开始就觉察到了的,她还曾经半真半假地问过我:
“我看我的那位小哥对你好象很有意思的,他有没有跟你挑明过?”当我断然否认的时
候,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似乎感觉到了艾眉极其轻微的松了一口气。这其实是非常可以
理解的事情,无论艾眉如何对她的那两位非亲兄长不抱有成见,但她还是不会愿意看到
自己最亲密的小姐妹成为他们的情侣的,这一点我非常明白,也非常的理解她。因此,
我是绝对不能让翔杉俘虏去的,纵使现在我已经感受到了这种抗拒带来的痛苦。
“没什么,真的。”我极力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艾眉,你现在怎么也变得
这么神经兮兮了?”
我决定离开小楼了,我对小楼的种种神秘已经再也没有一点兴趣了,现在我只知道
自己已经因为这幢小楼而遭受了感情上的折磨,要是再呆下去,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堪设
想的后果发生。
但是,一想到离开小楼后就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翔杉了,我的心里就莫名其妙地痛
起来,就是在这种心情下,我一个人到酒吧里去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晚,其实我的酒量是
很厉害的,只是我从未这么放纵过自己,而现在是时候了,我应该为自己生命中这第一
段的、尚未开花就即将夭折的感情而放纵一次了。
弥保姆的警告?见它的鬼去吧,什么醉死鬼,我才不相信呢。何况,就是真的有
鬼,我还真想会会它呢!我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那种口味酸酸的干红葡萄酒,直到整个人
热哄哄的,象要飞起来。
(十)
回到小楼已是后半夜一点。整座小楼寂静无比,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我不想打扰
任何人,于是没有开灯,摇摇晃晃地上了二楼,用钥匙打开了艾眉的房门。
老天!我看到什么了?!我浑身一个激凛,随着一声不可遏制的惊叫,我的酒立时
醒了大半。我跌跌撞撞地扑到墙上的开关处,迅速打开了房灯。
明亮的灯光霎时照亮了整个房间。只见艾眉沉沉地躺在床上,强烈的鼾声从她的喉
头、鼻腔艰难地迸发出来,在她的脸上、脖子上以及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大腿上,
竟缠满了一种肉嘟嘟的东西,正在不停地蠕动着,那粉绿的东西一坨一坨的,伸出无数
个小小的吸盘,紧紧地吸附在艾眉的身体上,一抽一抽的,好象在吸取什么,随着那东
西的抽动,艾眉的整个身子一抖一抖的,鼾声也一浪高过一浪。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那模样,那茎,那叶,特别的熟悉,没错,是太阳花!就
是小楼阳台上生机勃勃的太阳花!!我感觉自己的头都快要炸开了。闭上眼睛,猛甩几
下头,我再度睁开眼睛,却发现可怕的情景依然在眼前。
突如其来的灯光不仅没有把这些令人不可思议的精灵吓跑,它们反而吸得更猛烈
了,肥胖的枝叶上一朵朵血红的花骨朵忽然接二连三地怒放开来,并象一张张小脸般地
迅速转过来,齐唰唰地盯住了我,一股可怕的力量向我袭来,我顿时瘫坐在地上,只感
到整个脑袋在胀大、胀大,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嘶声大叫了一声,随后便失去了知
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觉小楼里的人已经全部聚集在了我身边。艾眉穿着睡衣,披头
散发地搂着我,给我喂水。回想起刚才见到的情景,我禁不住又浑身颤抖起来:“花、
花,那些花,它们会吸人!”
“哎,跟你妈和你哥那个时候的样子真是一模一样。”弥保姆叹息了一声,神情严
厉地说:“我早说过,酒是个坏东西,可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听不进去!”
“没事的,小燕,这阵子你太紧张了,疲劳了容易产生幻觉,好好的休息休息,就
会没事的。”翔杉终于开口了,这是自那天被我打翻姜汤起来,翔杉第一次对我开口说
话,那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关切,我的眼泪就极不争气地掉落下来。
是幻觉吗?这到底是什么幻觉?我也许是有些神经过敏了。
(十一)
当我沉沉地睡了一觉,终于又完全恢复了理智和自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了。
看到从窗户一直照射到我脸上的阳光,我猛地从床上弹跳起来。糟糕,一个月的奖
金要泡汤了!我赶紧坐起身来四处寻找自己的衣服,这时我看到了艾眉给我留在桌上的
条字,艾眉说:燕子,你今天就好好的休息一天吧,单位里我会帮你请假的。
猛地绷紧了的神经一下子又松弛下来,我重新倒回床上,昨天晚上的情景再次浮现
在我眼前,我记得自己清楚地看到了有许多如动物一般的太阳花,在艾眉身上吸取着什
么。难道这近乎荒唐的情景真是我的幻觉吗?没错,昨晚我是喝了一些酒,但这点酒对
我来说应该是根本不成问题的。假如我看到的不是幻觉,那么为什么我到小楼来都已经
快两个月了才遇到这样的情景呢?我记得我曾经许多次在半夜三更起来侦察过,都没发
现什么呀?
我就这样乱糟糟地躺在床上,企图理出一点思路来。终于,我察觉到了那个险些被
我忽略的情节。就是昨晚我喝了酒,唯有这一点与我从前在半夜里起来的状态有些不
同,难道是酒的问题?我十分震惊地想起了弥保姆的话:酒不是好东西!没错,艾眉的
妈妈和哥哥也都是在喝了酒之后疯掉的,再往前,我记得弥保姆也跟我提起过,在小楼
里疯癫的人都是喝过酒才引得鬼缠身的!
我好象有一点思路了,小楼里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多的怪事,并不是有什么鬼,而是
那些太阳花在作怪,是酒,让人们见到了他们的本来面目。那些疯掉的人应该都是在喝
了酒之后,被眼前的情景吓疯的,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根本就没疯,他们只是坚持了
自己看到而别人却看不到的情景,于是就被人当成了疯子。这令我忽然想起了小的时候
经常读到的那些聊斋的故事,什么菊精呀、牡丹精呀,看来并不都是无中生有的。
我从床上起来,穿过而楼的走廊,来到厅堂前,远远地望着阳台上的那些盆盆罐
罐。阳光下,那些太阳花显得异常的婀娜,可这会儿在我眼中,它们却已变得十分的狰
狞可怕,因为我相信自己昨晚见到的决不是什么幻觉。
(十二)
我偷偷的溜出去买了一瓶高度的汾酒,又到灵隐寺请回了一把开过光的宝剑,趁小
楼里的人不备,将它们藏进了被窝。傍晚艾眉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梳洗得整整齐齐,坐
在客厅里看书了。
“你气色不错啊,燕子,今天感觉好多了吧?”艾眉一进门就关切地问我。在餐桌
上,翔杉也对我表示了同样的关切,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心思来计较他的态度了。我只
想夜幕快点降临,好让我顺利地实施我的计划,来证实自己的推断,然后揭露给大家,
让这幢可怜的小楼和小楼里这些善良的人们早日免遭那些可怕生灵的涂炭。
晚餐后,我就早早的进了房间。这些天我和艾眉一起睡在她的房间里,为了不让她
发现异样,我不敢先把酒喝了。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我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这个晚上是如此的漫长和难
熬。当小楼里那口古老的座钟当当当地敲出十一下的时候,艾眉终于修完了她在电视连
续剧前的功课,从楼下上来了。她显然还沉浸在剧中人物的命运之中,叨叨絮絮地跟我
说着一些剧中她认为最感人的情节,而我则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蒙紧了
全身,其实在被子底下,我身上的衣服根本就没有脱掉,我这样做是为了方便行动。
艾眉见我一点反应都没有,以为我已经睡着了,便不再唠叨。她磨磨蹭蹭地换好睡
衣,终于熄灯钻进了被窝。如今的艾眉,有我在她房里,显然已经安稳多了,不一会
儿,她就睡着了。我假装翻了个身,然后轻轻的喊了声:“艾眉~~~”,果然没有回
应。于是我立即从枕头下面摸出那瓶汾酒,迫不及待地打开瓶盖,一气将它喝了下去。
也许是我心太急,喝得实在太猛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晕眩突然向我袭来,我赶紧定了定
神,朝艾眉的床上望去,只见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一点异样都没有。
我并不甘心,于是就躺在被窝里硬撑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艾眉的床。我坚信,
自己昨晚看到的决不会是幻觉,因为我已经开始明显地感到,有一种活动的气息正在逐
渐向我们的房间逼近……
(十三)
终于出现了,昨晚我看到过的那些太阳花终于又出现了,这时的它们仿佛不再是一
种扎根一处的植物,倒更象是蠕行的章鱼,一坨接一坨地从门缝中挤进房间,然后沿着
地板迅速地向艾眉的床上攀上去。
我在被窝中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一只手攥着被子的一角,紧紧地塞住了自己的嘴
巴,竭力保持着不让它发出尖叫。
眨眼间,那些邪恶的精怪就布满了艾眉的全身,它们把无数的吸盘紧紧地叮在了艾
眉细嫩的皮肤上,开始贪婪地吸起来。于是,艾眉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呼噜声逐渐响
起,并随着这些精怪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猛烈。
我再也控制不住了,以最快的速度拧亮了床头的台灯,一边高喊着:“快来人啊,
太阳花,吸人精髓的太阳花,快砍死它们!”一边迅速从被窝里抽出那把藏在里面的开
光宝剑,扑过去向着艾眉身上的精怪砍去。艾眉终于被我的尖叫吵醒了,她看到我拿着
一把利剑向她劈去,赶紧避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宝剑在劈中了一坨太阳花的同时,
也划破了艾眉的手臂,鲜血立即迸了出来。艾眉惊恐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燕子发疯啦——”可是我已经顾不上艾眉了,我一定要砍死这些妖怪。
看到我玩命的样子,那一坨坨的太阳花迅速地放开了艾眉,向着门外蹿去,我死命
地追过去,举剑一通乱砍,只见有好几坨太阳花被我砍中,清水般的液体顿时从那肥胖
的茎叶中淌落下来,流了一地。
在艾眉持续不断的尖叫声中,小楼里的人们很快都破门冲了进来。可是他们不仅没
有帮我砍杀那些坑害了他们已久的太阳花,反而过来拽我的胳膊,夺我手中的宝剑。
我楞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们没有喝过酒,是看不到这些精怪的!于
是我急得语无伦次地对着他们大喊:“酒,你们快喝酒,就能看到它们了,是太阳花,
这些太阳花在害人!”
可是面对我的叫喊,他们竟都无动于衷,他们用无限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却没有一
个人去找酒来喝。
翔云和弥保姆一边一个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臂,使我根本无法再动弹,我真有些搞不
明白,弥保姆这样七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手劲。于是我只好眼睁睁地看
着那些太阳花一坨一坨从容不迫地从我眼皮底下溜掉。
“哎,好端端的一个年轻女孩儿,又这样疯掉了,真是作孽呀!”弥保姆感叹着,
却丝毫没有放松我的手臂。这时我终于理解到了艾眉的妈妈和哥哥当时的心情,对他们
在疯人院里自我了断的做法也有了一些切身的体会。
“我没疯,真的。”我拼命挣扎着,想去捡那把掉在地上的宝剑,我怎么能让那些
害人的东西就这么溜掉呢?我对着他们吼道:“你们要相信我,只要喝了酒就能看得
到,就是阳台上的那些太阳花,他们每晚都在吸你们的精髓!我要去铲掉它们!!”
“弥阿姨,还是打电话给110吧。”一手捂着流血的手臂的艾眉突然说了这样绝情
的一句话。
(十四)
就在我即将被带出小楼的一刹那,我猛然间想到了父亲,以及他那可怕的鼾声。我
是干什么呦,还特地把小楼里的太阳花带到了父母家。
我挣扎着,想摆脱那些紧紧箍住我的手掌,可这显然是一种徒劳。就在我快要绝望
的时候,我看见了翔杉那双满是爱怜和矛盾的眼睛,我象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冲着他狂喊:“翔杉,翔杉,你帮帮我,你一定要记得帮帮我,赶紧告诉我老爸,把天
井里的那些太阳花铲光、丢掉,啊?”
翔杉充满怜悯地望着我,未置可否。
真白作品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