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白作品集

海  华

真白zhenbai

认识海华是十三年前的那个春天。我到嘉兴一个偏僻小村去毕业实习，因为学
的是农业，注定要与土、肥打交道，这我是早有思想准备的。没想到的是竟会
被派到如此偏僻闭塞的地方来，平时要买点日用品，都得走上个把小时的泥
路，赶到一个小得可怜的集镇上去，更别说看电影看电视了。村里尽是些大妈
大婶和拖着鼻涕肮里肮脏的小孩，村长是个中年男子，整天冷冰冰地拉着一张
脸，还阴森森地预言我也定会像前几次实习的大学生一样，呆不长的。起先那
阵子，我心情真是糟透了，真想离开这鬼地方，只是为不让这可恶的村长不幸
言中，才硬挺着留了下来。

一个绵绵的雨天，我抱着那把随身带来的破吉他，百无聊懒地拨弄着。突然门
外传来一丝声响，我放下吉它走到窗前，发现一个瘦弱的男孩痴呆呆地站在雨
幕中，见我开门，他旋即如兔子般跑没了。

可我还是认出了他，那个全村人都叫他小木砣的男孩。他真名叫海华，七岁时
妈妈因病去世，后来他爸就娶了另一个带着小女孩的女人。后妈待他其实不
差，村上人都这么说。他爸成年在外打工，全是后妈在照料着他，可他却十分
敌视后妈，从不肯叫妈，只叫阿姨，还把家里墙上、地上到处都涂上一些莫名
其妙的画。于是村里的大妈大婶们便都说这伢不识好歹，不大正常，是个小木
砣。

“我想妈妈，就在家里画好些眼睛，就像妈妈在看着我。可阿姨不让我画，说
我有毛病，还揪我耳朵，她对我好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她对妹妹才好。”来
了几次后，海华用一种令我吃惊的成熟说道。

之后我们便成了朋友，我教他弹吉他、下围棋、画图画，这时候他的机灵便充
分流露出来了。他学棋学得很快，不到一个月，便可以与我杀得难解难分，而
他的图画更是抽象得让人拍案叫绝。

我的心情也一点点好起来，我开始注意到了四周明媚的春光，清新的空气和如
诗如画般的田园风光。海华领着我去河里游泳，捉小鱼、小蟹、泥鳅、蛤蟆；
去田野边采花：桃花啦、合欢啦、油菜花啦、萝卜花啦，一大把一大把地装在
瓶瓶罐罐里，把我的宿舍搞得象个花房。一次，他还抓了条色彩斑斓的水蛇，
用玻璃瓶装了送给我，惊得我差点跌破了眼镜。

立夏到了，我们便去偷豆荚吃。按当地习俗，立夏偷庄稼，主人都会假装没看
见，据说有人来偷的庄稼才会长得更旺。天刚刚擦黑，我们便钻进了地里，起
初我还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慌慌的，可看海华他们偷得起劲，便也来了兴致。
一会儿，我们每人便都偷到了大捧蚕豆，用石块在田埂上草草垒起土灶后，便
猴急着用柴禾点着烧了起来，霎时，嫩豆的清香便在田间飘逸开来……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转眼三个月过去，我的实习结束了。离开小村那
天，村长挂着难得的笑脸为我送行。但是，开船的汽笛响了，我还是没有等到
海华，我失望地把想送给他的磨得锃亮的围棋交给了村长。

柴油机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河“口扑、口扑、口扑”地开出了小村，蓦地，在
河边我们经常捉鱼的树草丛中，我看到了海华，他痴呆呆地站在那儿，如同我
第一次见到他站在窗外的雨幕中一般。

再见了，小老弟，快点长大吧。我在心里默默为他祝福。

前几天意外地收到了海华的一封信，信上说他现在在浦东打工，每月可挣千把
块钱，还有了女朋友，日子虽过得辛苦，但很踏实。望着信上既熟悉又陌生的
字，我感到十分欣慰：小老弟，你终于长大了，成为男子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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