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白作品集
开店
真白zhenbai
我妻子是开店的，目前开了一家小吃店，而我则在机关里工作，还有一点职
务，因此人们都说我和妻子是“黄金搭档”。但是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们的日子虽然过得平凡，外表虽然令人羡慕，但其实并不轻松，甚至还挺艰
辛的。
我认识妻子，是在一个协会里。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她托我找个门面，说想出
来开店。这对我的震动不小，你不知道，开店曾经是我十分向往的一件事。记
得八十年代初，我面临高中毕业，心想如果考不上大学自己去开店倒也不错，
可是那时申请开店实在太难了。后来我读上了大学，毕业后找到了不错的工
作，但心里仍十分惦念着开店，总想尝尝开店的滋味，只是再没有勇气离开这
安逸的单位。她一个女孩子，却甘愿放弃现有的工作出来闯荡，这实在叫我佩
服。于是我尽了全力，在文教区帮她租到了一个店面。
她非常信任我，一点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在接下来的店面装修、采购货物
中，她一直请我参与，这正好满足了我尝试开店的欲望，于是一下班我就泡到
了店里，双休日，我们还一起到义乌去进货。随着交往的增加，我对她的了解
也逐渐加深。这时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她的右手是受过重伤的，19岁那年，
她正值豆蔻年华时进一家工厂当学徒，那天她师傅身体不适，刚刚进厂才三天
的她便主动顶替了师傅，结果纤手被机器无情地卷了进去，她被送往上海做了
脚趾移植手术，然而移植到手上的三个脚趾却只成活了一个。后来，厂里给她
安排了轻松的后勤工作，但她还是毅然走了出来，她不想做寄生虫。了解了她
的这段令人痛惜的过去后，我更加敬重她了。其实她要开店完全有条件向残联
要求给予政策上的优惠和照顾，但是她没有，她坚信自己完全能够比普通人做
得更好。她的这种自信自强的精神和乐观面对生活的态度深深地吸引了我。我
发现自己爱上她了。
然而我父母的想法与我可不同。他们在得知了她的状况后，坚决反对我与她来
往，父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的感受谁能理解？我不再回家，时时陪伴
着她。起先她总是劝我回家，可后来她也被我坚定的态度感动了，但是她告诉
我，她不想结婚，这辈子就嫁给这爿店了。可是我知道外表坚强的她其实是最
需要人呵护的，我虽然没有强壮的臂膀，但我确信自己能够与她同甘共苦。于
是在那个别人看来平常无比，对于我们却是终身难忘的夜晚，我送给她了一枚
精心挑选的戒指。
结婚后我们就住在小店里。我们用墨绿色的天鹅绒布在店堂后面隔了一方不到
五个平方的小天地，那里只够放一张床，但这已足够。我们过得快活无比，白
天我上班，她开店；晚上她就把店门关了，我们打个的去看晚场录像，或去逛
地摊。这样苦中作乐，两年就无忧无虑地过去了。
那一年，可谓双喜临门。妻子怀孕了，我单位又分了一个中套，我们决定生下
自己的孩子，因为我们有条件抚养孩子了。记得当时还是炎热的七月，妻子把
店门关了，挺着个大肚子亲自张罗着装修。我们用自己挣的钱将新居装饰一
新，电视、冰箱、洗衣机等家电也都买齐了，我们终于拥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
崭新的家。八月，我们的女儿降临人世，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妻子产后
不到一个月，就又回到了店里，店门已经关了近两个月了，每月一千多块的房
租是照样要交出去的，不少老客户以为我们的店不开了，也都不来了。所以妻
子再也没有心思休养下去了。
女儿刚满月，妻子就用自行车带着她去开店，女儿很乖，店里忙了，妈妈没有
办法照顾到她，就只好把她放在柜台里的布娃娃堆中，她就安静地躺着。有时
顾客来买布娃娃，挑着挑着，就惊叫起来：“呦！这里还有一个活的！”终于
有一天，女儿因为睡在柜台上而着了凉，再加我们没有时间及时带她去诊治，
竟发展成了肺炎。这时我们发觉实在太忽略女儿、委屈女儿了，女儿毕竟还只
是两岁不到的婴儿啊，怎么能这样与我们一起承受风雨和熬夜之苦呢！我们愧
疚地将店门关了，送女儿住进了医院，一连半个多月陪在病床边。
后来我们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行，就招了一名姓蒋的小姑娘。礼品店终于重又
开门了，聘了小蒋后，虽然我们每月赚的钱少了一大块，但人的确是轻松多
了，妻子再也不用早早的起床，带着年幼的女儿风里来雨里去了。
这时的文教区已经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礼品店，竞争日益激烈，生意越来越难做
了。生意不好，妻子的心思便逐渐转到了女儿身上，店里的事基本上都交给了
小蒋料理，妻子在家打电话进进货，管管女儿，一晃过了三四年，经济虽然显
得有些拮据，但女儿却在妻子的悉心照料下健康地成长了。
后来单位的房子要买了，虽是按照房改房的价格，却也要三万多，而这时我们
的礼品店已基本处在保本的状态，以前的积蓄也在这几年慢慢的花光了，于是
我们就把文教区的这爿相伴了我们五年多，见证了我们爱情的小店给转让了。
拿到转让费的那天晚上，妻子抱着女儿流出了泪水，我知道对于这爿店妻子的
感情是很深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一个拿死工资的，还用尽了大部分的
业余时间来写稿，也只能维持这个家的日常生活罢了，到哪里再去生出这三万
元钱来买房子呢？只有让妻子卖店了。
接着妻子在我们家的附近又开了一爿小店，小蒋继续留了下来。但是，这里的
生意竟然比在文教区还差，我们撑了一年，钱没赚到手，反倒亏了不少。这时
女儿已经上幼儿园了，家里的开支日渐增大。恰恰这个时候，单位里又开始集
资分房了，而且这是最后的一次福利分房，错过这次，今后再要改善住房条件
可就不容易了。按照规定我必须立即交出近五万元的集资款，我掏光了家里的
底子也只有两万多，最后还是向一位热心的同事借了两万多，才把集资款给交
齐了。可今后新房到手后拿什么装修？我心里一点没底。
其实我妻子的心比我还焦虑，她是个要强的人，根本不认为自己是个得靠丈夫
养活的女人。于是，妻子跟我商量，又把亏本的小店给转了，另租了两个店面
准备转行开小吃店，转让礼品书店腾出的一万多块钱一部分用来装修店面，剩
下的钱交了第一季度的房租。找建筑工、采购建材、监督施工、添置设备、编
排菜单，这些我是都帮不上什么忙的，因为白天我要上班，妻子紧张地忙碌了
二个星期，小吃店总算基本搞定了，小蒋又留在小吃店里做收银。
由于价格低、味道好，加上环境整洁卫生，一时间，生意红火得直让附近的酒
楼餐馆眼热。妻子从早出门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家，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躺在
床上，满头满脑散发出来的都是厨房里的油烟味，爱美爱得有些洁僻的妻子已
经被生活逼得如此的不拘了，我很心疼。但是妻子显得很高兴，她说，累一点
不要紧，只要这样咬咬牙挺上半年，就能把欠别人的钱都还了，再做它一两
年，新房子的装修钱也都有了，到那时我再回到家里管家管女儿。面对如此通
情达理的妻子，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有把妻子的手揽到怀里，用我的心细致
地抚摸这双受尽了苦难的手。
小吃店开业后的第四天晚上，都过了半夜了还不见她回来，我往店里打电话，
没人接，又打传呼，一个接一个地打，还是没有反应。我不禁越来越担心，你
想想，一个女人家，开店开得深更半夜，万一碰上个坏人怎么办？何况店里招
来帮工的都还是些不知根不知底的外地人。那晚的雾特别大，大得连路都看不
清楚，我拎着一颗心跌煞拌倒地赶到店里，只见铁将军把门。这时我已经有些
六神无主了，我想，这么大的雾，莫不是被车子碰到了？于是一路又往回仔细
地寻过去，没有！我又急急忙忙赶到小区的医院，也是一片的黑灯瞎火！这时
我又担心女儿，她还是一个人在家，万一惊醒怎么办？只好又赶回家里。回到
家后，我翻开了妻子的抽屉，想找一些店里帮工的线索，我想妻子肯定是遇到
坏人了，我决定拨打110了。就在这时，寂静的楼道里传来了妻子的脚步声，
原来，因为我说她头上有股难闻的油烟味，所以关了店门后她便去洗了头，不
想实在太累了，洗着洗着竟睡着了，那美发店老板知道我妻子开店开得辛苦，
就好心不叫醒她，所以打着震动的传呼也一直没发觉。
妻子的小吃店开起来后，女儿就全得由我照料了。那天单位有事晚了，当我心
急火燎地赶往幼儿园时，又撞上了一辆斜冲出来的自行车，虽然没摔出什么大
伤，但也疼得在地上好坐了一会儿，等我赶到幼儿园，天已黑了，幼儿园里空
荡荡的，只有女儿坐在传达室的门口，见到我，女儿忍不住大哭起来，抽噎着
说，爸爸，你和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过去，我每晚都要写作两个小时，报纸
杂志的约稿也是不少的，为了照顾女儿，我只得牺牲我的写作了。
可是店里却并不因为我的牺牲而一帆风顺。小店开了不到一个月，小蒋就私下
里向妻子表露了希望加工资的意思，妻子跟她商量，现在小吃店还未完全走上
正规，带头给你加了工资，那么厨师呢？切配呢？帮工呢？肯定都会要求加工
资的，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与他们不一样，希望你能体谅。那小蒋却说，师
傅，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情谊归情谊、工资归工资，毕竟我们出来打工的目
的就是为了赚钱。听了这话，妻子觉得非常寒心。要知道过去的一年多里，礼
品店一直在亏，妻子几次想辞了小蒋，但考虑到她在外打工实在不易，而且跟
了我们这么多年，一直尽心尽力看店，所以不仅咬咬牙留下了她，而且从未欠
她过一个月的工资，逢年过节还经常买些衣物食品送给她，要不是讲情谊，还
亏着生意留她干嘛？但是细想想小蒋的话虽然绝情了一点，却是大实话。可他
们的工资待遇毕竟才是这个月刚刚商定好的，怎能动不动就加？于是要走要留
妻子只好随小蒋自己选择。
这才是刚刚开了一个头。小蒋走了不久，切配的祖母病重了，要他回老家去；
没几日，帮工又不想干了，如此走马灯似的换人，当然也影响了生意。过去常
听说打工的受老板克扣，其实许多打工的也是挑挑捡捡的不太好伺候呢，反正
妻子是基本上没有回报过帮工，都是他们自己在店里最需要他们的时候走的。
如今，小吃店的人员和经营状况总算基本稳定了。但是，妻子每天都要做到凌
晨一两点钟，我本来就睡眠不好，现在就更不行了。更糟糕的是，当她回家
时，我和女儿已经睡了；当我和女儿起床时，她却还在梦中，我们每天的相
逢，都是在一方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根本没有交谈的时间。回想过去每天厮
守在一起的日子，我有时真盼望我们眼下的日子早点结束，要知道别人上夜班
的也有个轮着的时候，哪象我们这样，根本就没个尽头。我觉得我们仿佛生活
在两个交错的世界里。我劝妻子，把店转给别人吧，你管好女儿，我晚上就能
多写点稿子，再艰苦我们也能过的，可是要强的妻子却说，我的生意好不容易
有了起色，怎能就这样自己断送了呢？是啊，我应该理解妻子的，她这么辛
苦，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当然，我也并不羡慕别人，我知道，条件再好的家庭，也有自己说不清道不明
的烦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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