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白作品集
其实我并不想折腾
真白zhenbai
我家在离省城杭州不远的那座被公认为是著名避暑胜地的山上。在我出生前，父亲从杭州被
下放到了山上，从此就在山上娶妻生子，安家落户。我们兄妹三人，我是老二，上有大哥，
下有小弟，我一个女孩子夹在中间，所以在家里一直是很得宠的。
小时候只知道玩，而山上有的是好玩的地方，所以就觉得生活在那里真好。可是到了读高中
的时候，见识到了山下的斑斓世界，便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了。但不幸的是，那年高考我仅
差了十几分，失去了到外面求学的机会。高考落榜后，我在父母的安排下进了山上规模最大
的一家宾馆当服务员，平淡的日子倒也过得祥和安宁。由于我人缘好，加上长得还算漂亮，
不到两年就当上了领班。二十年就这样一来平静地、无忧无虑地过去了。接下去的日子，我
的生活开始不再宁静了。
把我带向另一种生活的是一位姓翟的中年男子。那时他参加单位组织的疗养活动，在山上我
工作的那家宾馆里住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们每天在餐厅碰面，慢慢的就熟了起来。一
次他对我说，小尹，象你这么能干的姑娘捂在山上太可惜了，况且你本来就是杭州人，应该
出去闯闯。我心里很吃惊，他怎么这么清楚我的情况？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发觉，父亲
原本就是杭州人的，那我为什么不能是杭州人呢？这么一想，就变得蠢蠢欲动起来了。我对
翟说，不是我不想出去，是没有机会啊。翟见我真的动了心，就认真地对我说，我正打算和
朋友合伙开一家饭店，想找一个靠得牢的人来帮我们经营呢，怎么样，你要愿意来帮我们管
店，我们送你百分之二十的干股，每个月工资除外，年终你还可以参与分红。
不出一分钱，就可以到杭州立足当老板，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儿饼，岂有不接的
道理？我相信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够把饭店经营好的。父亲听说我要辞掉山上的工作到杭州
开店，便冲着我大发脾气，骂我一个姑娘家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什么。我不服气地
顶撞他说，你一个地地道道的杭州人被人家赶到这里来做山民，就心安理得吗？我可不服
气，我就是要到杭州去生活！父亲暴跳如雷地甩了我一个耳刮子，吼道，你要是下山就别再
回来了！就当我没你这个女儿！
最终我还是倔强地下了山，来到了杭州。翟果然已经在文教区租好了一处七十多个平方面积
的临街营业用房，他给了我三万元钱，让我按照他的要求将店面装修起来，把店里需要的设
备都添置起来。我很感激他对我的信任，于是不分昼夜地请人赶工装修，而我自己也一直在
旁边不分昼夜地督工。老实说要装修这么一家店，还要买那么多锅碗碟勺的，三万块钱是有
点紧张的，但是我还是精打细算地帮翟都搞妥了，为此我一个姑娘家顶着烈日与泥匠木工一
起搬运材料，厚起脸皮与市场里的老板讨价还价，别人看了都说这个女伢儿介挖抓的。而翟
只是到时候来转一转，看一看。两个星期后，我把所有的发票一一交到了翟的手中，他看着
崭新的店堂一个劲地点头称赞。
饭店开起来了，生意还不错，可我发觉，要维持好的生意，厨师的手艺是很要紧的，而要捏
牢厨师，自己又必须拿得起。我虽然在宾馆里当过领班，但对厨艺却是一窍不通，于是我决
定学一学。翟对我的想法挺赞成的，但他又怕我外出学习影响店里的生意，我向他保证我能
处理好的，于是他就把我介绍到一家大饭店去，这样我就认识了峰，成了他的一名业余徒
弟。
峰是地道的杭州人，父母都有不错的工作，而他自己年纪轻轻的也已经是二级厨师了，他们
一家三口住着市中心的一个大套，条件真的很不错的。然而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峰莫
名其妙地患上了一种厨师易犯的血液过敏症，全身长起了红斑，人也象患了小儿麻痹症似的
萎缩下去，本来个子就不高的峰变得更矮小了，与我这个女孩儿站在一起，竟被我高出半个
头。假如峰仅仅做我的师傅，那他的病我也不必太在意，但要命的是峰认识我后，竟一见钟
情地追求起我来。而这个时候的我也的确感到非常的空虚，翟是一个甩手将军，除了一个星
期来店里巡视一趟，平时就见不到影子了，举目无亲的我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交心的朋
友，所以对峰的关怀，我实在无法拒绝。
平心而论，峰待我是很用心的，他每天来陪伴我，只要我心情不好，他都能够觉察到，并且
安排一点小花样，赠送一点小礼品逗我开心。可是我对他就是培养不起爱意来，我害怕和他
一道出去的时候，别人看我们的那种怪异的目光，害怕他来店里看我时，帮工们背地里嘁嘁
簇簇对我们的议论，看着他那副萎缩的模样，我真想叫他今后再也别来了。
饭店开了仅仅半年时间，一天，翟突然来到店里跟我说，小尹啊，我实在不好意思，但是又
不得不告诉你，我和朋友前阵子做三夹板生意垴了汪塘，欠了人家十几万的债务，想来想去
没另外办法，只好把饭店卖掉了。听了翟的话，我一时懵了，我扑心扑肝经营了半年，饭店
好不容易红火起来，他却突然要卖店了。这时我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过去我还
一直弄不明白，面前这个貌似善良的中年男子为什么会这么厚爱自己，帮携自己，是不是对
我这个人有什么企图，后来见到他一直对自己那么有理有节的，我还暗暗责怪自己以小人之
心度君子之腹呢。现在我才醒悟过来，他是利用我的单纯让我做他赚钱的工具呀。我知道他
当初开这家店总共投资不会超过六万，而按照这会儿店里的经营状况，卖个十多万是不成问
题的，也就是说，不到半年功夫他就唾手得到了四五万块钱！而我，转眼间又成了不名一文
的人，什么每月的工资，什么年终的分红，都是空口说说的，又没有一字半据。面对这么一
只老甲鱼，我知道争也没用的，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还是不要撕破脸皮罢了。
翟可能没想到我这么好打发，一高兴就给了我三千块钱算是补偿。我拿着三千块钱走出朝夕
相伴了半年的饭店，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这时候峰来了，他把我接到了他家，告诉他父母
说我是他的女朋友。他父母显然很高兴，买了好多好菜招待我。我实在无处可去，于是就在
峰的家里住下了，可是每到深夜，我从梦中回到现实之中，望着身边的峰，就会忍不住哭起
来，我知道峰是很想我嫁给他的，但是我清楚自己是不可能与他结婚的。想到自己沦落到不
得不寄居在这个其实我并不想呆的地方，我的心里真是苦不堪言。
在峰的家里一直住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里，我不停地找工作，直到这年冬天，我终于在
西湖边一家新开张的酒店里找到了工作，于是我就毫不犹豫地搬了出来。我知道自己是不可
能嫁给峰的，但我还是与他共同生活了两个月，我想我欠他的也应该已经还清了。
由于我工作勤勉，再加上过去的工作经历，很快我又被提升为领班。但是事后我才知道，其
实我这么快被提升还有另一层因素，那是因为我们的餐饮经理看上我了。这个男人长得不
赖，平时对员工也并不刻薄，于是我就开始和他交往起来，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坠入了爱河。
可是没多久，我就震惊地发现，原来他已经有老婆了，于是我就提出要么分手，要么他与老
婆离婚，与我结婚。
现在回想起来，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呀，每次他都答应得好好的，回去马上跟老婆提离婚的
事，可就是迟迟不见行动，而且总有充足的理由来说服我。起先，我还很相信他，一次次的
让他糊弄过去，直到有一天，我在餐厅里忽然听到服务员们在背地里议论我们的事，他们说
小芬真当傻呀，经理根本就不可能跟他老婆离婚的。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老婆是总经理的
外甥女。当我终于醒悟过来后，就决定离开这家酒店，离开这个虚伪的男人了。不过我没有
一时冲动地马上辞职，而是表面上仍和他敷衍着，暗地里，我却在拼命地和其他的酒店联
系。这时我认识的客户已经挺多了，在一位客户的帮助下，没多久我就找到了另一家聘我的
酒店。
那天当我向餐饮经理提出要走的时候，他显然是非常意外的，当他一扫往日的潇洒，有些结
结巴巴地求我留下的时候，我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说，你去骗三岁小姑娘吧！然后头也不
回地走了出去，真的是好痛快啊。
来到新的环境中，我的生活开始有了短暂的平静。酒店一起工作的小姐妹见我孤身一人，就
热心地为我介绍起对象来。这样，我又认识了现在的丈夫洪。第一次见到洪，留给我的印象
不仅仅是好，简直是完美。可以说洪是我见到的男人中最帅的一个，他浓眉大眼，身材魁
梧，风度翩翩，我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被他吸引住了。显然，他对我也很有好感，与我
在一起滔滔不绝地有说不完的话。
洪也是正宗的杭州人，只是家庭条件差了点，他弟兄三人和他妈一起住了一个只有十八个平
方的旧房，认识我的时候，洪还没有正式的工作，在一个朋友的皮包公司里帮帮忙。可我并
不嫌弃他，我在乎的是他这个人，我们俩都还年轻，只要肯干，还怕过不上好日子？我们热
恋了半年，就开始筹备婚礼了。有一次，洪的一个从小玩大的朋友跟我说，洪也要做丈夫
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承担得了这份责任。对他的话我当时并未在意，只觉得这人说话怎么这
么酸不拉几的。
父亲终于又接受了我，好歹我嫁了个杭州人，而且还是这么帅的一个杭州人，所以婚礼办得
还是挺热闹的。这么一来，我的积蓄和父母给的钱几乎也花得差不多了。婚后，我们在外面
租了房子，虽然洪没有固定的工作，但是就光凭我的工资，我们两人也还是过得下去的。不
久，我怀孕了，因为身体不太好，就只能停了工作在家里休养，生活顿时就变得困难起来。
我跟洪说，孩子马上要出世了，开支会很大的，我们也该攒点钱了，你不要太挑三捡四的
了，随便找一份工作，只要工资不是太低就行。谁知道洪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他仍旧老方一
帖，照样和朋友甩甩牌、喝喝酒，就是不愿意去好好儿的找份工作。我一气之下，也不和他
打招呼，就上山回了娘家。
更可气的是，我上山后，洪竟然没有找上山来，甚至连个询问的电话也没有打来过，好象根
本就不存在我这个妻子似的。我在山上生闷气，却还不能让父母知道，在他们面前，我得装
得开开心心，我骗他们说，洪为了赚钱养儿子，和朋友到海南岛跑生意去了，一时照顾不了
我，所以只好让我回家呆一段时间了。
后来在婆婆的催逼下，洪总算上山来接我回了家。因为实在没钱租房子，再说也需要人照
顾，于是我挤进了婆婆那个只有十八平方米却已经住了三个大男人的家，为此洪的弟弟颇有
怨言。
儿子终于降临人世，他长得虎头虎脑，白净漂亮，活泼可爱，我的心一下子宽慰了不少。可
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儿子，还是没能收住洪的心，他仍旧和过去一样在外面鬼混，有时甚至
几天不见人影，我责问他，他竟振振有词地说，家里这么挤，你叫我怎么回来睡？好象眼前
的窘境都是我造成的。每次和他将道理，他都跟我这么胡搅蛮缠，我简直被他气疯了。
我和洪的矛盾越来越深，终于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我向他提出离婚，他竟毫不犹豫地答应
了。我对他算是彻底灰心了，可是儿子怎么办？我知道婆婆是很宝贝这个孙子的，我和洪离
婚，她决不肯把孙子让给我，况且我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也无法生活，我还得靠自
己出去赚钱，哪照顾得了儿子呀。
现在，我已经离开了婆婆的家，就等着和洪办理离婚手续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想起我那
可爱的、苦命的儿子，眼泪就跟开了闸的水龙头，我把一个枕头抱在怀里，把它当成是我的
儿子，第二天起来，整个枕头一定都是稀稀湿的。
我不知道自己还会折腾到什么时候。其实我并不想折腾，谁不想有一份安宁舒适的生活？当
然，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生活，是我自己把它打碎了，而如今的我已经无法回头了。现在我终
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当初会那么强烈地反对我下山了，因此我想跟大家说一句，珍惜眼前的生
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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