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看官,这首李清照的「一剪梅」词,道尽情侣相思之苦。然而那刻骨铭心的爱情,又岂仅限于情人而已?人与电脑牵手,也是一种相思;电脑舆电脑牵手,自有两处闲愁。电脑世界,亦是有情世界也。
上回说到电脑与电脑牵手:小人电脑难耐相思之苦,乃蓝田种玉,大胆偷情;君子电脑为享鹣鲽之乐,遂闭了眼睛让他偷周。最常见的情况,是磁碟控制机偷了主电脑的若干周期,将资料搬入主尾脑的记忆器里(或将主电脑记忆器里的资料搬出来)。列位看官不免会心生疑问:那电脑偷情成功后,珠胎暗结,是谁来善后处理呢?
原来在电脑里有位能干的女管家,名唤碟奥丝。碟奥丝的全名是磁碟操作系统(Disk Operating System),简称碟奥丝(DOS)。碟奥丝和贾府里的王熙凤一檬,精明能干,上上下下大小事情全由她一把抓。凤姐儿不仅能干泼辣,人长得也漂亮。那碟奥丝长得也不赖,如果没有这操作系统,电脑的效用就无疑会大打折扣了。
碟奥丝是位风流浪漫的女管家,和凤姐一样,是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遇到特殊情况,她就出来处理善后。
举个例子,小人电脑(磁碟控制机)施展蓝田种玉法将资料搬入记忆器。偷情成功后,小人电脑就捎个信(message)给主电脑,告诉主电脑,腹中已有孽种了。主电脑接到此信,当下不免慌了手脚,立即把别的事情都撇开在一旁,求碟奥丝出来处理善后。小人电脑这十万火急信,行话称为插号信(interrupt message),因为主电脑收到这信,就必须先处理此事,别的事情就得暂缓处理,否则肚子大了,面子上不好看也。插号信如在医院里挂特别号,就可插在普通号之前,优先处理。却说主电脑接了小人电脑的插号信,晓得事情闹大了,遂哭丧着脸请出碟奥丝来。那碟奥丝受了主电脑之托,就把属下的电脑程式都找来,扳着脸说:「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主电脑好性儿,诸事由得你们。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一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清白处治。」听了碟奥丝这一番话,众电脑程式那里还敢怠慢,无不奋力办事。
且住,列位看官,您道那碟奥丝属下何来众电脑程式?原来牡丹虽好,还须绿叶扶持。那凤姐虽然精明能干,手下到底还须有平儿和众婆子媳妇帮衬。碟奥丝也是一样,操作系统本身是个电脑程式──所谓的系统程式(System Program)。她属下又管了许多电脑程式,专门替她打杂。这些电脑程式多半存在磁碟上,用到他们时,方才请他们到主电脑来工作。所以,碟奥丝是「磁碟操作系统」。碟奥丝有一大特点,行话称做「有事忙」(Event driven)。例如主电脑记忆器腹中有了风流种,乃请来碟奥丝。碟奥丝一看,这风流种是某个应用程式所需要的资料,就把这些资料移交给应用程式。万一资料有错,风流种是个怪胎,碟奥丝也可以下令打胎(Process Abortion)。事情辨完,碟奥丝就回房休息去了。等到下次主电脑接到另一封插号信,就再请碟奥丝出山。
列位看官,这有事忙精神,不仅是电脑操作系统的一大特性,也是人工智能学(Artificial Intelligence)里的重要观念,在第六回「黑旋风大闹鳄鱼潭」里还要再叙述。
其实一般衙门里的大小官儿,多半都抱着有事忙精神:没有事情时,尽可以看报喝茶、修指甲聊天;收到了公文,有了情况,再屁滚尿流忙成一团。有事忙精神,不一定是官僚主义。只要该忙的时候忙得有效率,一样可以把事情办完。
再举一段红楼梦第十四回叙述凤姐办事的实例,来说明有事忙精神。
「··凤姐方欲说话,只见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支取东西领牌的。凤姐问他们要了帖,念过听了,一共四件,因指两件道:『这个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领。』说着,将帖子摔下来,那二人扫兴而去··,因见张材家的在旁,便问:『你有什么事?』···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交过,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与张材家的去领···凤姐饭毕,就有宁国府一个媳妇来玩牌,为支取香灯。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今儿说来支取,想是忘了? 要终久忘了,自然是你包出来,却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毕,领牌而去。」
列位看官,您看那凤姐从容挥霍指示,好不能干!那碟奥丝也是一样。我们要使用电脑,也必须和碟奥丝(操作系统)打交道,那碟奥丝再分派众电脑程式,替我们办事。
电脑系统里面多少大小杂事,都靠碟奥丝来管。如杲没有碟奥丝,我们要直接去管这些事情,就不太容易了。
所以,列位看官购买家用小电脑,最起码是买一架主电脑和键盘,接到电视机上面使用。再进一步,就得买具磁碟机来储存资料,买架列表机来印出资料文件;这是硬体的部分。至于软体部分,就是购买碟奥丝(磁碟操作系统)了!苹果电脑及其仿制品上面,通用的电脑操作系统,称为CP/M,这也是碟奥丝的一种。国际商业机器公司(IBM),惠普公司(HP)的家用电脑上面,则使用MS/DOS碟奥丝。要有效使用电脑,除了必须懂得一种以上的电脑程式语言,也必须懂得操作系统的语言──如果您是贾府的一个小媳妇儿,讲话却不懂得讨凤姐儿欢心的话,贾府里还有您混的分儿吗?
碟奥丝虽然能干,但精力毕竟有限。如果电脑的使用人数多了,她照应不过来,有的用户就难免向隅。而且,有时候碟奥丝难免偏心,专门伺候她喜欢的用户。您看红楼梦里,凤姐对待宝玉,就和对待别人大大不同。但碰到她所不喜欢的人,如贺瑞这等不入流的角色,她就会狠心设个相思局,骗他苦等致病,最后因正照风月宝监而死。那碟奥丝也是一样。挂「特别号」的用户她优先伺候,然后才轮到挂「普通号」的用户。大电脑中心还有挂「夜间号」的。列位看官切莫以为「夜间号」有什么特别好处、其实这是最末等的用户,白天轮不到他上电脑,只好在夜半无人时才跑程式,要等到第二天才拿得到结果。这个行话称为优先次序(Priority)。如红楼梦凤姐的例子:贾宝王是最优先(top priority),贺瑞就是末等(lowest priority)了。
记得在加州大学读书写博士论文时,每晚十二点以后我一定跑到坎贝尔大楼地下室里的电脑中心去跑程式,往往在那里熬上一夜,不知东方之既白。学校电脑的碟奥丝,视我们研究生为末等用户,只有在夜间才稍假颜色。一次又是整夜末眠,清晨才抱着两大盒卡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走在路上,突然注意到四周的鸟语花香,觉悟到世界是多么的可爱,由是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倩入色,自色悟空,遂暂弃碟奥丝而改事缪思,回家写小说去也。这篇小说「地」,得到林海音先生慧眼赏识,在她主编的纯文学杂志上刊出,开始了我的文学生涯。现在的学生,比我那时又幸运多了,可以便用共时电脑跑程式,不必打卡,也不必熬夜。但我一直有个偏见:没有熬夜和碟奥丝女士爱得死去活来经验的人,是无法真正了解电脑这一行甘苦的。列位看官若有子女不分昼夜的玩家用电脑,只要他不是在玩电脑游戏,就不必苛责阻止。这一代的孩子,从小就和电脑牵手,是真正能和电脑共生(Symbiosis)的一代。将来的资讯世界,全靠他们了!
碟奥丝的无情,已如上述。如何和碟奥丝打交道?电脑程式语言又有何特性?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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