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随风
张娟
长发可以随风，难得是如长发般飘逸的心情。若雅在二十二岁时深刻的体会
到了这种感觉。
与林的相识很偶然，那是在一个平常周日的下午，若雅漫步街头，路面上的
积雪刚刚化尽，一切都透出一种湿润与平静。路边有一个书摊，她信步走过
去，眼睛骤然一亮，《红殇》，蒋蕴的《红殇》！她曾经读过。若雅喜欢那
份感伤与哀婉，那种绮丽华美的文风，那份忧郁与缠绵，喜欢书中富有传奇
色彩的几位女性，她一直想拥有一本《红殇》。
她拿起《红殇》，装做很随意的样子翻了一下，用不在意的样子与小书贩砍
价，但她心中却有一种歉意，对《红殇》的歉意，她甚至觉得她在亵渎这本
书。《红殇》是那么清丽、忧郁令人心动的一本书，而且包含了那么让她痴
迷沉醉荡气回肠几度落泪的爱情故事。她珍惜《红殇》，珍惜它流落到了小
书摊上。因此，她觉得设若她不“亵渎”《红殇》，就得让小书贩取得暴
利，而小书贩并不见得懂《红殇》。许多时候有财有力能得到并能据为己有
的东西，不见得都懂得它，这是上天的不公，也是社会的残酷。若雅觉得
《红殇》流落在小书摊上，不啻公主遇难，但她无法或者不需要一掷千金去
赎她，因为《红殇》毕竟不是在能读懂它的人手中。挟着一股无名的私愤，
若雅砍价砍的狠、稳，小书贩有些心疼，但在讨价还价中，他已打算出手
了，他之所以故意拖延，是因为想尽可能多的挣扎出一点余利来。若雅不动
声色。“嗤——”旁边传来一生讥笑，若雅一楞，侧头便见卓而不群的林就
这样带着讥笑出现在面前，若雅嘴角一撇，对他冷冷一笑，然后回头对小贩
慢条斯理的说：“你能干脆一些吗？”小贩见好就收，“好哩，我这可白送
您了。”
若雅付钱后，习惯的把书抱在胸前，又带着薄怒与不屑飞掠了有些尴尬的林
一眼，一个惊鸿的翻转，离开了书摊。那一刻，若雅很坦率的露出了她的孤
傲与执拗，也使她原本涵义丰富的双眼中溶进了一些单纯。若雅其实还是很
单纯。
林忽然有些怅然若失，这个一身宝石蓝套装的女孩让他感到新奇，甚至——
动心。她这么纯真这么恬静这么坦率这么——可爱，而且，她那一双剪水双
眸里包含了太多与她年龄不相称的东西，这些都让林不愿放弃，他远远地跟
在她身后，从远处注意着她。
若雅恼火，她讨厌林。她觉得在不了解一个人、一件事之前随意表露自己的
看法是一种轻浮和浅薄，不至水落石出不发表意见是她恪守的原则与习惯，
而这个看似成熟的男人居然敢讥笑她，她抑郁不快。
冷冷的风拢过她的长发，从发根到发梢，那么清晰，几乎全都飘扬起来，她
感觉很惬意；这时，她的心情也袅袅欲飞，想忘却刚才的不快，她觉得自己
已学会了去忘却让自己不高兴的事情，可是，甩甩头，她忘不掉那个潇洒不
羁的微讪。
林其实是个很细腻很成熟的男人，在若雅带着怒意的一瞥之后他就后悔了，
他从她眼中读到了受伤害的委屈与愤怒，但他无法当着许多人向她道歉。但
同时，他又觉得一个好男人不可以随便伤害一个女孩，其实他很珍惜自己，
珍惜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他很多情。
“一个男人应该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林这样鼓励自己，追上了若雅，“小
姐，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若雅静静的听着，甚至没有看他，她抱
着《红殇》，林说我其实并没有读过《红殇》，但我知道那肯定是一本很伤
感的书，肯定是一个悲剧，我不喜欢太感伤太缠绵的东西……若雅抬眼看了
他一眼，从浓密的睫毛中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那么朦胧如云如水那么意味隽永
含蓄妩媚，她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凌厉，她微笑了，她说我读过《红殇》，我
想拥有一本《红殇》，《红殇》里的故事都是悲剧，但这些悲剧很美，因为
是美的东西，所以才应该珍惜，美的被毁灭被迫害被摧残本身就是一个悲剧
……林看着神色有些激动的若雅他忽然有些感动，林就这样带着一份久违的
感动走近了若雅，走进了她的生活。但他不明白若雅身上那种淡淡的忧郁，
“你忧郁时比笑起来时更美。林这样说她，若雅只是淡淡的一笑。
若雅喜欢一首诗，在大学时同学们曾忙着传抄的一首诗，《四月的纪念》，
“二十二岁/我走出青春的沼泽/像一把伤痕累累的六弦琴……”当她柔婉但
不乏凄凉的背诵出这首诗时，林读懂了她眼中的忧郁。“我知道你没有料到
会突然在一个早晨开始第一次放飞/而且正好碰上下雨/雨水打湿了羽毛/沉
重的翅膀也忧伤了你的心……”林熟练的背出了下面的诗句，他望着她，目
光灼热而又不乏痛惜。若雅流泪了。她第一次卸下那么沉重的外壳在一个男
人面前流泪了。因为这个男人是这么深刻这么透彻的读着她的内心世界暗藏
的密码，而且，还那么怜惜爱护这些密码。她感动，她也明白敏感细腻的林
身后肯定有一片色彩浪漫的田野，但她不涉足，也从不提起。
林说：“有的女人就像一盆水，一眼可见底，有的女人像一幅早已描好的
画，有的女人像一泓蓝汪汪的看不透的深水，还有的女人像天上那一轮明
月，时时在变，总是让人愈觉神秘而愈觉捉摸不透……”若雅忽然有些妒
忌，她带着醋意问：“我是什么？一块未曾着色的布还是一眼见底的水？”
林温柔的抚弄了一下她的头发，“你是那一泓深水，只有陷落进去才能读懂
你并领略你的风采……”“你最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若雅仍不放过，“像
一轮明月一样的女人，是吗？”林默认，他沉思良久才点头。若雅默然。他
最喜欢的是那一轮明月！那轮只能欣赏领略却永远无法把握的明月！若雅无
法再问，她甚至觉得这是一种预示。可是，林那么喜欢她，她甚至从未怀疑
过自己对林的吸引力；林真的很爱她，她从他的眼中能读到这一切。但她觉
得林不易把握。她不能触摸到他内心深处那根弦。她恐惧，为这种感觉恐
惧。她怕失去他，因此她更忧郁。她爱他却无力把握他。因此，她只能把握
好自己，保持自己从人格到外表的尊严，保持自身气质与内涵的无懈可击，
她很累。
林感觉到了若雅的忧郁、担心与疲惫，它使林觉出了若雅与他之间距离在拉
长，慢慢的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别扭，有些不大对劲，两人都在回避一些什么
但谁也不说。若雅越来越矜持的维持着自己，她使林觉得悠远觉得淡逸觉得
甚至有些——冷漠。
看过轰动一时的《泰坦尼克号》，若雅唏嘘不已，她心痛。为露丝与杰克的
不能长相厮守，也为了这份美丽崇高的爱，“因为短暂，所以才美丽，因为
美丽，所以才永恒”。席琳狄翁激情澎湃跌宕起伏的咏唱诠释着也演绎着这
份至情与缠绵，这使若雅不止一次的落泪。林明白了若雅的忧郁，那就是对
爱的把握对婚姻的把握对——他的把握，她找不到答案。
林说不出的惆怅和歉疚。他说“只要是真的付出，那就是真实的感情，真的
感情不存在束缚与背叛……”若雅说那么婚姻呢？责任呢？道德呢？林说真
实中包含道德，我可以保持一个稳固的婚姻，可以保持一份真实的感情，但
我无法就此而丢弃一切，爱没有疑惑没有恐惧没有束缚，我不努力去追求但
一旦遇上我不会放弃，而且我会珍惜，婚姻之外的爱情也同样真实……若雅
默然。他不放过一切机缘，这是个多情的男人，一个女人永远无法填充起他
的内心世界来，他的心灵中永远有一块散发着芬芳的自由地。或许这种想法
许多男人都有，但大都难以在生活中兑现，可是林有能力兑现，他那么出色
那么卓尔不群。若雅相信他在吸引自己的同时也当然会吸引别的女人，何
况，再是比自己出色的女人。不知道他会有多少浪漫的奇遇，然而，仅仅一
次，就足以让她有落花流水的惆怅与不堪重负的痛苦，她爱他，但她不具备
这份宽容，她不认为一份刻骨铭心的感情之外还会有一份同样的感情，她不
认为婚姻之外还应该存在不受道德、不受舆论、不受责任与义务束缚的感
情，除非是爱的不深或者压根就不是一份真正的爱。若雅流泪了，她和林一
直都在回避的问题终于被触及到了。若雅说：“林，我们分手吧！”林说：
“我可以容纳你的一切，因为我爱你，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宽容一些……”若
雅笑，凄凉而温婉。若雅说：“林，爱上你其实很容易但容忍你却很难，女
人和男人的不同就在这儿。女人爱一个人越深她就越在乎他，在乎的越多就
越重越琐碎甚至近乎狭隘，但男人则相反，男人爱一个女人越深他就越宽
容。我偏偏就是个太小气的女人，我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因为我无法填满你
的内心，我可以走进去但我无法独占，这是我的悲哀……”
林沉默了，他承认若雅说的话。他对她呵护备至体贴入微但他从不对若雅海
誓山盟，他觉得海誓山盟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最终都会褪色变成骗人的谎
言，他不忍心骗她，但他还是伤害了她。他爱她，足以刻骨铭心，但他情不
能独钟。他泪眼迷蒙地说对不起若雅，我真地不该走到你身边……若雅拭
泪，她无比痛心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她说：“虚幻地东西总是比现实要美，
或许我们再走下去真地会彼此厌倦彼此伤害彼此痛苦。永恒的肯定是美的，
但美丽的东西不一定经得起时间得考验……其实上帝让你来到我身边我已很
满足，至少你让我忘却了过去使我跑步成熟使我拥有一份隐藏在自己心灵深
处得美丽与隐秘……若雅泪水滂沱，她真的要失去他了，可她仍然爱他。他
沉痛怜惜得眼睛那么温柔得祈求她留在他身边，可他无法说出口，他无法兑
现一个美丽得诺言。
若雅含泪凝视着林，无比幽怨无比痴情无比热烈地深深地凝视着林，这凝视
足以让林每每心中隐隐作痛。他无法给她一个不受伤害地完美地婚姻，她是
那么容易受伤的一个女孩，只有他才深深地体会得出她坚强外壳之下的那份
令人怜惜得脆弱。他不能再伤害她，因此他只能放弃她。虽然他是那么深地
爱着她。
“再见了，林，珍惜你自己！”若雅离去，她感觉得出林灼热伤感得眼睛一
直在她身后，她不许自己回头。
她的长发飘洒在脑后，如一匹黑缎，亮丽柔顺，但她的心情却不再袅袅欲
飞。爱一个人其实很累，但她绝不后悔，永不后悔自己的爱！
若雅仍然期待着一份美丽持久并且能够把握得住的爱情。
她永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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