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
文\段代洪
确切地说,那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事件。
那只是去年深冬,发生在我所居小城一家医院里的极简短的一幕。然一年多来,
那情景却总在我眼前浮闪,使我的心始终无法宁静。
由于急性阑尾炎,我住进了医院。就在我出院前一天,原本空着的邻床新住进一
位病人。病人是个装扮很时髦的年轻女子,约摸二十五岁的样子。不知道那女子患的是
什么病,很痛苦地的叫闹翻滚,蛮漂亮的脸也扭曲着,有些吓人。陪她来的是一位满面
风霜容貌奇丑的老妇。老妇着一件极宽厚的灰色长袄,臃肿、迟缓,就像动画里的大笨
熊。老妇沧桑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关切。看得出,年轻女子痛苦的呻吟声,一下一下都
似重重击在老妇的心里。老妇显得特别局促不安,一会儿给病床上的女子掖掖被角,一
会儿颤巍巍地推了病室的门去唤医生或护士,一会儿又用苍老的十指不自主地轻抚年轻
女子的肩或是头,像是要用双手抚去一些苦痛,又像是极欲通过苍苍十指将年轻女子的
病痛转移到自己身上。我不是心理学家,没有洞彻人心的能力。但老妇那难以安宁的十
指,却似无法饰掩的语言,将最本真的母性之爱表露无遗。
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是一对母女。然令我及同室的其他几位病友大感意外和不解
的是,那年轻女子对老妇的态度竟十分恶劣。她丝毫不理会老妇的关切,冷目以对不
说,嘴里还骂着“瓜兮兮”、“蠢不啦叽”等字眼,总嫌老妇笨手笨脚,烦心死人。原
以为她是由于疼痛难忍意乱神迷所致。然其渐渐平静后,对老妇的态度更是变本加利。
老妇仍是满怀了关切,默默承受着年轻女子的喝叱,忙乎着倒开水、削苹果、掖被角。
后来,那女子睡着了,老妇就静静地坐在旁边,静静地注视着她,沧海横流的脸上,竟
充溢着母爱的圣辉。老妇轻轻地细致地用手去理女儿蓬乱的秀发。孰料女儿醒来后,绝
决地甩掉她的手,并大嚷了一声:滚!老妇的身子惊悸得一颤,手赶紧缩回,却又木木
地僵在胸前。年轻女子最终以拨掉输液管相挟,蛮横地逼走了自己的母亲。
病室沉寂下来,我静静地躺着,心里却满是疑惑。那女子何以对自己的母亲如此
刻薄和仇视呢?是因为母亲长相奇丑?是因为母亲愚蠢驽钝?还是因为母亲有何过错?
抑或是因为其他什么?可她毕竟是有着生养之恩的母亲,风烛残年的母亲,对自己满怀
着关切与深爱的母亲,又有什么不可以原谅,有什么理由那样无情地待她?本想好好劝
一劝那不知惜爱的年轻女子,可终于无从开口。
记得是那日的黄昏时分,医生通知我去领取办妥的出院手续。推开病室的门,深
冬的冷风夹着冰凉的雨水,扑面而来,令我不住哆嗦。返回时,我才猛发现病室左侧的
窗边立着一个臃肿的身影,头缩在袄子的领口里,显得有些滑稽。近了才看清,原来竟
是先前那位老妇。好几个小时了,她一直悄悄躲在窗外,眼光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自己
的女儿。于此天寒地冻的严冬,于此风雨交加的黄昏,老妇就那样静静地立着,寒风号
过,她那漫漫扬扬的满首苍发,让人触目惊心的痛。
那一瞬,我像是被某种东西击中,眼角竟有一丝温泪。
后来,我默默地陪老妇走出很远,直到她臃肿迟缓的身影慢慢消隐在万家灯火的
阑珊暮色里,消隐在熙攘匆匆的人潮中。
第二天,我便出了院,重又走入喧嚣的红尘,奔波,劳顿。奇怪的是,一年多过
去了,我依然许多次在独自冥思时,抑或在梦中,想起或梦到老妇那风雨中纷乱飘飞的
皓皓白发。偶或也会梦到那时髦的年轻女子,很俊美的脸,最后都幻变得模糊、不真
实,甚至有些狰狞、可怖。
通联:(621006)四川绵阳市高新区三堆路13号 段代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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