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的夜叉作品集 ------------------------------------------------------------------

    天空的挽歌

    午睡的夜叉 罗德岛傍晚的天空,被晚霞化成一片血似的颜色,绵绵无垠地延展着,而极 其罕见的,第一次,也许同时是最后一次,大地以和天空同样的颜色相互辉 映,将这大地渲染的是朱的湖泊,却并没有脉脉的流水,黑色泥土的杯盏 里,满盛了粘稠的鲜血。 “大地女神玛法啊,你为何披上了这殷红的嫁衣,你可听见将死者凄惨的哀 鸣?那些黄泉路上的彷徨者啊,可是你琳琅的嫁妆?”太守沙鲁巴恩独自站 在洞察神殿至高的窗边咏唱着,癫狂地挥动着双手,在他视线内是崩坏和燃 烧的王都,复仇的蛮人以一种极度兴奋的不成声调嘶喊着,将刀与斧劈开那 些失去了魔法之源玛那的卡斯托鲁的国民。大陆上其他的城市早已覆灭,残 存的王都,残存的挣扎者,和着残存的魔法王国卡斯托鲁最后的光辉将一同 深埋进厚重的历史,徘徊在遗忘与怀念之间。 “一切生于你,一切付于你,大地女神玛法啊,请敞开你的胸怀包容我们不 暝的怨魂!” 神殿下方的广场上,一个白袍的魔法师耗尽了最后一些玛那,护身的结界洞 开,他惊恐地踉跄了两步,不远处发觉了这个的蛮族士兵怪叫着向他冲来, 他似乎能看见死神弯镰上闪烁的寒光了,那光芒刺痛他的眼。右手立刻本能 地抬起在胸前,摆出祈祷的姿势,口中也急速地念诵着炎暴咒文,但是干涸 的魔法之塔再不能给予他哪怕是一点一滴的玛那,神圣的强力咒文变成了毫 无意义的可笑呓语。这时满涂着血污的刀刃撕裂了风袭来,飞快地砍下了他 的头,曾经高贵的头颅滚落在血泊里,又被蛮人一脚踢飞。“万物之母玛法 啊,请籍慰我...” 孤零零的头在半空中念诵着最后的安魂咒文,然而只出 口了几个字便沉沉地摔落在另一些头颅之上,随之而碎裂,他的归宿是一座 用呲牙咧嘴的人头堆积而成的骸丘。 太守悲哀和愤怒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的国民在厉叫声中如家畜般被成片地 屠杀。无法再支撑的洞察神殿一点点地下沉,一点点地贴近于地面,这是王 都里,甚至大陆上最后一个能够浮空的魔法建筑。千余的蛮族聚集在神殿下 方叫嚣和乱舞着手中的兵刃,等待支解这卡斯托鲁最后的圣地。 “血样的天空,血样的大地,天与地融化在那赤的潮汐中时,我们将随风而 去。我将死,我们将死,而你,我美丽而强大的卡拉啊,你的美丽将逝,你 的强大将成为吟游的传说,你准备好踏上自己的奈何之舟了么?我亲爱的卡 拉啊!” 黑发的女孩站在神殿的幽深处,那里撒满了明亮边缘的阴影。“辉煌的王 国,梦一样的历史,为何仅仅在五年间就成为了瓦砾和其下的朽坏竹简?” 卡拉的嘴唇微微开阖着,“我们创造了传说,而我们自己也将湮灭入传说, 这一切是为何而起,又是为何而终?魔法之源玛那啊,失去它庇护的我们竟 然是那么的脆弱,而我该怪责着谁?我又该怪责些什么?” 一切的神圣丢失散落在五年前那个盛大的仪式上,王国所有的上位魔法师聚 汇在中央之坛,试图将力量集合去超越人类的极限,完成伟大的咒文“生命 之泉”。然而在仪式的过程中发生了不可度测的意外,玛那第一次失控并与 物质界的玛那产生了共鸣,为了收集和利用玛那而历经千年建成的大陆上所 有的魔力之塔,在玛那的怒涛里一座接一座炸裂崩溃,卡斯托鲁王国失去了 它不可弥补的玛那之源。 噩梦的帷幕由此缓缓拉开,破亡的导引者身着华丽的小丑装踊舞在王国千年 繁华的终界。这意外使得卡斯托鲁王国折殁了绝大多数的上位魔法师,只有 极少数的大祭司倚靠五大神器的力量幸免了下来,然而这仅仅是绝望运命的 开端而非尽头,失去了魔力之塔和上位魔法师的庇护,枯竭了玛那的魔法王 国犹如不满周岁的婴儿。曾经被王国役使的蛮族惊讶地发觉了卡斯托鲁的异 样,魔法师们个个脸色苍白,步履蹒跚,漂浮在空中的城市和建筑开始接连 地坠落,高耸的魔力之塔不复存在... 积蓄已久的叛逆象火山的熔岩般喷发 了出来,奴隶的刀斧挥向了他们变得孱弱的主人。 如同野马失了它的前蹄,飞鸟折了它的翅膀,丧失了玛那之源的卡斯托鲁也 黯然了环绕的光环。没有玛那可补充的魔法师们,无法再使用依赖如生命的 魔法,面对着源源不断涌来的凶恶蛮人只能倚靠脆弱而有限的结界护身,然 而死神已展开黑色的宽阔羽翼在他们眼瞳中飞舞了,终究逃不脱去的是被斩 的运命。强力的魔法丢失了它的魂,剩下赢弱的身体又怎能对抗虬结的肌 肉,创造是如此漫长而破坏是如此简单,千年的璀璨,粉碎竟只在短短的五 年之间。 人类终是毁灭之神的子民么?艰难地创造又轻易毁去自己的荣光。 残阳西落,随着卡斯托鲁最后王都的陷落,千年的魔法王国从此不复存在。 抵抗和不抵抗的魔法师们统统被处死,城市在赤炎中号叫,活下来的人被驱 赶到各个广场上集体屠杀。蛮族的士兵已经攻到了这王都的中心洞察神殿, 再前进一步,去拿下太守的头,卡斯托鲁将不能看见罗德岛明天的晨曦。 很快的,洞察神殿就要亲吻着大地的泥土了,这是令人心悸的死亡之吻啊, 带来神殿外的狂欢,神殿内的悲怆。太守孤独地站在生的彷徨和死的绝对之 间,昂着头眺望天边的火烧云,鲜血的湖泊和城市上空升腾而起的红莲映着 那云彩更加的绚烂。 “沙鲁巴恩,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么...” 卡拉幽幽地叹了口气,太守 回头看着神殿内横七竖八僵硬的青紫色尸体,那些是不甘死在蛮人手里而服 毒自杀的祭司们,太守平静了几分的情绪又有些不稳定了起来。 “死去了么?都死了么?那么就死去吧!高傲的灵魂啊,你们的生命业已消 逝,被自己高贵的手所掐灭了,可是难道这样就可以得到死后的安宁?你们 的头仍将被砍下,扔进如山的骸丘,以着那些粗砺腥臭的手掌!” “沙鲁巴恩...” 卡拉的脸庞随着窗外火光的照耀而一明一暗,“你可知我 们为何会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太守的回答异常简短:“因为力量失了他的平衡。” 神殿里沉寂了片刻,广场上的悲鸣声仍在不断传来,却稀落了许多,苦苦支 撑着结界的魔法师们渐渐耗尽了残留到最后的玛那,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曾 经不屑一顾的刀斧之下。 “是的,支撑着我们,支撑着王国,支撑着罗德岛,甚至支撑着这个自然界 的并非同一种力量啊,没有什么是可以独立支撑着自己的,任凭怎样强大的 力量也会逐渐失却它的重心。永恒来自不同力量的相互支撑,相互制约,过 去的千年我们太过于相信魔法之力,那创造了我们的辉煌,却终于覆灭在时 光长河的一刹。只有精确的均衡才可以是永恒的,一味追逐着同一种力量的 我们狂妄,而且错了...” 卡拉喃喃自语着,太守聆听的脸上堆积了一些嘲 弄的苦笑。 “是的,我们错了...错了...一切已不可挽回,就象跌碎的水晶杯不会再回 复它昔日的光彩,我们是那碎片上最后两颗晶莹的泪滴。” “沙鲁巴恩啊,这个世界上本没有绝对的存在,哪怕是光或者暗也必须依赖 着对方而生存。一种力量的背后必然有其他的力量支撑着它的脊梁,让它屹 立不倒,当一种力量傲慢地将另一种力量吞没,失败者将在胜利者的身体里 重生。越堆越高的沙塔,崩落之势就越是惊人,一直蔑视肉体之力的我们, 最终竟和着整个王国在蛮人的刀锋前束手待毙... 何谓对,又何谓错?世界 的标准如海水中浮沉的泡沫,在不停地幻化着,新生,又碎裂,再迎来新 生。” “我们所相信的并非绝对,我们所创造的并非永恒,当我们越自以为是地将 某一种力量发挥到极至,它的崩溃越会带给我们、甚至这个大陆更多的创 伤。” “对错并没有唯一的标准,这世界需要各式各样的信念共同支撑。” 太守默然半响,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愈加地深陷了下去。“卡拉... 原来你也 明白了啊...” 卡拉凄然地一笑:“而我一直在想着,为何我们不在五年前的意外里死去, 却要亲眼见证这王国悲惨的绝唱...” 太守将双手结环举过头顶,微微眯起了眼,以一种和不久前的迷乱截然相反 的沉静回答道:“那是我们的宿命!” 忽然变得奇异的语声在空寂的神殿里反复回荡。 几个蛮族士兵围上了广场上最后一个无法维持结界的魔法师,利刃立刻将他 的头切成了几瓣,红与白的浆汁从那里面喷涌了出来,在一瞬间如同花瓣绽 放在半空,又迅速地洒落。然而他们诧异地听见了那巨大的轰鸣声,从天空 中隆隆地直逼下来,士兵们警觉地抬起头,洞察神殿的底座已经难以置信地 威压在他们的头顶了,并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继续下落着,仿佛是被谁从空 中用力地掷下来一般。惨叫声刚一酝酿便被扼杀在咽喉的底端,几百个蛮人 瞬间成为了神殿之下肉泥的柔软地毯,剩下的人惊慌四散,寻着安全的位置 眼看着神殿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倾斜在广场中心,一半的房间已经因为过于大 力的撞击而熊熊燃烧了起来。 “沙鲁巴恩,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为什么这么快将神殿坠落!为什么不留 给自己服毒的时间,难道连夺去我们生命的权力也要交给那些野兽吗!”卡 拉惊怒地对太守叫喊着,太守却丝毫也不在意,依旧保持了同一种姿势无声 地念动了什么。卡拉忽然身体一震,一股熟悉而新鲜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涌入 自己体内,那是... 玛那!卡拉的黑色眼瞳顿时明亮了起来,她立刻意识到 这是让洞察神殿漂浮在空中的最后一些魔法能源,被太守抽取了出来,分注 入他和自己的身体。 “沙鲁巴恩...” 卡拉一时间有些迷惑,新得到的玛那并不多,只够自己使 用一次上位魔法或者十几次炎暴一类的普通魔法,那对于神殿外成千的蛮族 又有着什么作用呢,垂死的狂乱挣扎么?谢幕的奋力一击么?沙鲁巴恩并不 是有着那样愚蠢热血的人啊。 太守的念诵并没有就此结束,他开始发出一些拗口和奇妙的音节,那是卡拉 所不熟悉的。似乎是与太守的咒文共鸣着,神殿角落里的五大神器微微地颤 动了起来,“嗡嗡”地轻振清响,许多橙色的光晕从虚无里大量溢出,在神 器的四周回旋流动。眼睛忽然象是被针深深地扎进去般疼痛,一阵几乎要攫 去人视力的强光闪过,神器竟然从它原先的神龛上不翼而飞,只留下殿顶上 被冲破的五个大洞,从不同方向的遥远天际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雄浑的鸣叫 声。 “那是...沉睡的五色古龙?”卡拉的脑海里飞速转动着各式各样的猜度, “沙鲁巴恩,难道你...” “它们会守护好神器的,我们的运命已经注定了,背负了无法救赎之罪,陷 入了不可归返之迷途,那就让后世的人去找到它,去重新开拓曾经属于过我 们的辉煌吧。”太守淡淡地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回过神拼命冲杀过来的蛮人, 神情孤高而落寞。 卡拉大声地向太守抗议:“可是难道他们就不会重蹈我们的覆辙么?一切又 会从头来过,同样的悲剧,为何要让它在罗德岛上一次又一次地再现!” “那个,是你的责任啊,卡拉。” 太守凝视着卡拉,脸上每一根刀刻般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眼睛熠熠生辉,卡 拉在那闪烁的光芒里看见了留恋、悲伤、睿智、期盼、和着遥远的希望。 神殿一侧的火越烧越大,太守狂笑了起来,癫狂一如宿醉的浪人。他张开双 手,快速地转着圈,忽然向着火焰最旺的地方直冲了过去。袍袖很快地着了 火,衣袂鼓荡在炽热的风中,无数欢快的火苗在他身上跃动,又并合为血红 的一团将他包裹。焦糊的发须发出“比比波波”的爆裂声,袒露在外面的皮 肤颜色很快地沉着了下去,几近于焦黑了。焦黑的太守依然狂笑着,围着烈 焰中的立柱与拱门飞快地奔着、舞着,他的身影渐渐消逝在火焰的最深处, 而他的声音也渐渐地渺不可闻了。 卡拉静静地望着这一切,神殿大门外传来沉重的撞门声,这最后的时刻已经 来临。卡拉将手捂在小腹上,闭上眼,呓语般地独白着什么,一些幽蓝的光 透过合上的眼皮渗了出来,在空中绘出一只眼睛的模样,那眼睛用一种忧伤 得几乎要落泪的神情凝视着卡拉,又消散成氤氲的雾气,缓缓流进了卡拉额 上精致的发饰之中。卡拉睁开眼睛,忽然间变得枯涩的瞳孔中没有半分神 采,甚至是生气,仿佛被汲取去了灵魂。 门终于被撞开了,一个手持巨斧的蛮族士兵首先猛扑了进来。他绊在了脚下 一个女祭司的尸体上,踉跄了几步,一愣之后很快看见了神殿里唯一站立着 的卡拉,便一脚踢开碍脚的死者,巨斧象旋风一样挥舞了起来。卡拉依然笔 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以着令人惊诧的漠然。那个士兵似乎也惊诧于 这漠然了,残暴的天性却马上又支配了他的身体,在一声嘶哑的大吼中,巨 斧从卡拉的胸口直剖进去,从后背探出,几乎将卡拉劈成了两半。 卡拉,漠然地倒下了,连哼也没哼一声,漠然地扑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夺去卡拉生命的士兵喘着粗气,在神殿里四处张望着,确信再没有幸存者之 后,开始动手在卡拉身上摸索足以打动他的战利品。第一个被看上的是那个 精致的发饰,士兵高高地举起它,对着光端详了好一阵子,咧开嘴笑了起 来,他是如此的满意,以至于干燥的嘴唇也咧开得如此之大,脸上的好几个 伤口因此而破裂绽开,使他的眉头又紧紧地扭在了一起。然而这精致的战利 品毕竟是那么美丽诱人,小小的不快很容易就烟消云散,他小心翼翼地擦干 净其上的血污,将它认真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就在那刹那,他忽然站立不稳似的摇晃了几下,眼球困惑地急速转动着,浑 浊的瞳孔里掺合了茫然和惶然的神色,他一把抓住自己枯黄的头发用力地扯 了几绺下来,又用手紧紧地揪住了胸口,嘴里发出压抑着的喑哑的嚎叫声, 整个人甚至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这不适只是一瞬的事,他很快又站得稳 了,揉了揉眼睛,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疏远的表情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他看到蛮人们争先恐后地涌进神殿,在死者身上争抢着战利品,为此而粗野 地吼叫,甚至互相扭打了起来。 他看到遍地的尸体,被剥下了锦绣的衣袍,赤裸着,青紫着,没有抢到战利 品的蛮人愤怒地在死者身上胡乱搠着窟窿,顺手便砍下了他们的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自己沾满血污的身体,粗壮的胳膊和大腿,遍体的长毛, 和手中肮脏的巨斧。 他的眼中透出了一丝嫌恶的神情。 但他很快又痛楚了起来,因为看见了面前不成人形的卡拉的尸体,几个蛮人 从侧地里扑在了卡拉身上撕扯着,贪婪地寻找被自己看上的东西。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象是被自己的声音吓着了一样,向后退了一步。 奇怪的蛮族士兵将巨斧扛在肩头上,转身大踏步地走出了神殿。一些靠得近 些的同伴听见他在自言自语:“罗德岛,就由我来守护吧”,这绝对是一句 莫名其妙的话,但所有人陶醉在自己攫取的宝贝中,欢喜于血涂的欢喜,不 会有任何人去在意这个莫名其妙离开的家伙。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血红的天幕之畔,血红的地平线之畔,血红的夕阳之畔, 渐渐的,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罗德岛的历史又翻开了崭新的一页,在大约500 年之后,一个喜气洋洋的家 里产下了黑发的健壮男婴,他身为圣骑士的父亲给这个未来的自由骑士取名 为“潘”。 午睡的夜叉 Email:shywind@cm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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