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的夜叉作品集 ------------------------------------------------------------------

    生生死死

    午睡的夜叉 人类是分明地知道终点是死亡却也要走在这条路上的生物,这自然并不是勇 敢或者坚强,而是一种没有选择的无可奈何。百万年来人类就这样无可奈何 着一路走了过来,却没有无可奈何地消亡,这归功于自然造物的公正与神 奇。生而复死,死却无法再生,死亡有着不可逆转的绝对性和必然性,然而 人类在生的火苗尚未熄灭时以有性生殖的方式繁衍了自己的后代,这种繁衍 以一种同样的必然性存在着,为了保证其必然甚至赋予作爱极度的快感,令 人类不可抗拒地在个体的成熟后沉溺其中。诞生,继而成熟,继而交配,继 而生育,继而死去,新生的一代亦是这样周而复始,种群于是在生与死的无 尽循环中延续壮大。生死并不是一种轮回,而是一种奇妙的自然循环,在生 命不停息的交替之中人类的智慧、文明甚至是肌体得以传接并进化,这是一 种无休止的“蜕”,以个体的新陈代谢摒弃了陈腐没落,保持和发展着种族 的年轻和活力。 死亡是令人恐惧的,不仅仅是“人”,就连许多高等的动物对死亡也含有一 种与生俱来的畏怯。动物的心思我不好揣摩,想来多半是出于本能,而身为 最高级生灵的人类,对死亡的畏怯却源自主观意识的思考结晶。人都是怕死 的,或多或少,这种恐惧的内核也许和动物一样出于本能而不需要理由,但 人类的智慧使得它至少有所指向,怕死,除开对生的依赖和留恋,在很大的 意义上怕的是不可知的虚无。所以千百年来人类总是热衷于虚构死后的世 界,这幻梦在某种程度上来自一种期盼,并不是期盼着自己生命的终结,而 是期盼着怎样也不会堕入肉体和意识不复存在的空洞之中。宗教兴起的支撑 点之一正是这种惶惑的心理,我曾不完全地分析枚举过宗教的几大特征,即 是宗教的魅力所在,其绝对重要的一点是“虚构出完整的死后世界”,虽然 并没有什么真实的证据来坚实那虚构的国度,但面对虚无的巨大恐惧仍是令 人类轻易地全心相信了进去,对此,我个人理解为人类在迷失状态下极端的 盲从,就象李宏志那个妖人神汉之所以蛊惑了数以百万计的国民,并非那些 人特别的愚昧,只不过是钻了中国人信仰迷失的空子罢了。 我是彻底的无神论者,所以深夜在这里敲这些亵渎之辞也没有多少暴死的忧 虑。宗教为人类构建了他们所需要的幻梦,从而部分地放逐了心中的虚无, 然而并不意味着这样就可以抵御对死亡的恐惧,不仅是因为那放逐并不完 全,新生的苦恼来源于冥界光与暗绝对的两极。宗教另一个重要特征是“扬 善罚恶”的道德观,这使得它构建的冥界必然是一个因果报应的空间,由于 在现实中对所认定的诸般的“恶”无能为力,所以只能在自己虚构的国度里 按着自己的理想去渲染自己绝对的力量和制裁,这在本质上其实可以理解为 一种十分有效的恫吓。迷失的人类接受了宗教,接受了宗教所构建的冥界, 从而接受了宗教对于冥界种种想当然的描述,于是在人类面对死亡时所生出 的对虚无的恐惧中,又渐渐融合了对生之罪所带来死之罚的恐惧,这时害怕 的是在想象之中被渲染到极致的苦痛,这渲染籍着想象的无限而无限夸张, 地狱于是成为了高层建筑。 世界进入了20世纪,科学和宗教的交战中科学占到了绝对的上风,死亡的国 度被敲碎了,黄泉枯竭,然而现代科学阐明了物质的构成却不能解释精神或 者灵魂的玄虚。这时的人慢慢分作了两类,一类依然在宗教里寻求寄托,竭 力去驱逐心底的虚无感,哪怕代入的是对地狱的敬畏;而另一类面对着琉璃 的废墟,重新沦入了最深的迷惘之中。在现实社会中应该是第二类人占去了 大多数吧,我们身边能坚信轮回或者冥界的人实在是算不得多,而不论是哪 一种人,撇开生命的价值观或者扑朔迷离的情感因素,纯粹地直面死亡时谁 又可以真正逃避对虚无的恐惧?自己会消失了...再也不存在了...没有任何 的意识...没有任何的知觉...无法去感受这个世界的所有...永远...一切回 归了“无”... 所以,人类终归是怕死的,这属于作为动物的本能和作为最高级动物的人 性,但命运的多姿多彩使它具备了数之不尽的个例。在丰富的个例里,人也 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这种坦然的理由很多,比如为了抗拒生所带来的苦 痛,巨大的苦痛足以摧毁生的价值并压倒生的意志,令人模糊了虚无的含义 而逃避入死的永眠;而某些激荡的情感也可以在一时间填满人的胸臆,让人 在热血沸腾之中片面的意识极度膨胀,便可能将恐惧排斥在外;微笑着赴死 的理由甚而是冷静睿智的思考、坚定的信念和不可动摇的意志,在绝对的层 面上,这才是以人类璀璨的智慧对死亡一种真实的顿悟与超越。 小时候我是个怕死的怯懦孩子,这个无须讳言,有谁初识世事时没有害怕过 死亡,我可以尊称他为圣人。 第一次明白死亡大约是在小学吧,在那之前对死总是抱着一种大无畏的懵 懂,甚至敢于用手去摸电源插座,得到的是母亲的尖叫和父亲的饱打。早已 淡忘了当初怎样会了解到死亡为何物,想来也无非是父母的说教或者书本上 令我似懂非懂的描述,那时对死的理解仅仅是极简单的铅笔线般的白描: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消失,再也不能见到他们”,这在我稚嫩的心胚 中既不构成威胁也毫无任何的现实意义,死只是父母偶或挂在嘴边吓唬我的 失败道具,其威力远不及一记耳光或者两下爆栗,我依然从早到晚满心沉浸 在“考上双百分就可以换来雪糕奖励”的绮丽憧憬之中。 然后,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大约是初中吧,我蓦然地长大了许多,我开 始领会到死亡的一些确实的真义,我开始思索虚无的因果并因此而战栗。记 得那时常常在晚上的功课里莫名地想起死亡来,想起不过短短的几十年后我 将化为一堆枯骨继而灰飞烟灭,我的名字将被人所遗忘,我将不再活动不再 思考不再拥有任何的喜怒哀乐,我无法再触摸到什么、感受到什么、等待和 期盼着什么,我的意识将随着我的存在而永远消亡... 在光明里我预见着永 恒的黑暗,那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这样的恐惧陪伴着少年的我不知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失眠并非身体的不适而 来自过度的惊吓,从那时起我的眼睛看到了耸立在面前巨大的黑色虚空,那 是我所逃不开的归宿,我站在它的阴影里体味着生命的珍贵和短暂,常常绝 望得快要抽泣。有时候,我会被自己的幻想压抑到四肢冰冷,我拼命地摇着 头却不能甩开那些伏行在我心上的毒蝎,它们在我的体内四处爬动,在我的 脏器里钻进钻出,傲慢地挥舞着黑色的螯将我的心肝肆意撕咬,我束手地眼 睁睁看着这一切,对生无限的渴求被碾碎在死亡的宿命之下,我颤抖着独自 承受这成长的苦痛。那时的我毕竟还是个孩子,依靠着自己探索这人生往往 走入了封闭的回路,在几近崩溃的时候只能羞怯地求助于父母,父母对我的 开导有限而质朴,那多半是一些“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的陈旧教 诲,然而奇迹般,虽然并没有真正融化掉心底的惶急,但至少在濒临崩溃前 的一刻,清晰到刺眼的绝望竟在这些简单的我早已熟知的言语中缓缓疏导 去,于是我也在这样挣扎的迷惘中缓缓成熟。 回想起来,那样的想法其实只是年少时的简单偏执吧,现在也许可以被自己 全面否定为一种幼稚,但在空气中弥漫着梦和幻想的年纪,那些噩梦的迷失 同样是成长道路上不可或缺的历练。对于死亡的感受,我是善变的,我渐渐 学会了置之不理,以一种淡漠的态度背过身去远离它的纠缠;一点点觉出了 未来中无限诱惑的我,无限地憧憬和渴望着那些诱惑,于是死亡便在我身后 渐渐地隐没模糊;面对着死亡我努力抽取出心底的恐惧,用一些激情或者哲 理将它置换,我不愿再让心绪彷徨在生的真实与死的绝对间煎熬。死亡... 我试图给自己一个不再害怕它的理由,超越它,而不是逃避,至少在直面它 的时候可以带着平和的表情甚至恬静的微笑,我怎样才能做到? 古埃及的某位法老曾经说过:“我将死,而我的名字将镌刻于传说中代代流 传不绝,于是我将永生。”死亡是绝对的存在,人类是相对的存在,而人类 的个体只是瞬间的存在,我终将无法保持自己的形体和意识,我将死,我的 生命只是时间长河中溅起又滴落一滴渺小的水珠,是人类世界中飞扬又飘散 一颗纤弱的微尘,然而,如果我并不仅仅因着生而存在,因着死而消亡,我 的名字、我的模样、我所做过的事在我死后仍能留存在后人的记忆之中,被 想起,被怀念;如果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一些东西,我的水珠投入了长河 成为推动它奔流的一部分,我的微尘落入了大地成为了筑建它坚实的一部 分,生的意义哪怕在死后仍能得到某种形式的延续,于是我的生也将得到精 神上的延续。作为个体的我消融在种群代谢进化的洪流之中,但这个体以某 种被认可的价值存在于其他个体的意识里,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十年,那么我 将得到籍慰,我将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以生所拥有的骄傲坦然去直面死所 带来的虚无。 或者,终其一生,我被命运捉弄,并不能得到我所期盼的成功与认同,在生 命的断崖边我蹒跚地走过来了,靠坐在参天的树下等待最后的跨越和坠落。 在那样已经挥不动剑,握不住笔,无力去战斗,只能静静回望人生长路的时 刻,就算我的回忆并不灿烂辉煌,只要它缤纷流溢,我将在自己回忆的湖中 漫游,从苍老心绪缠绕着的枝叶上摘下记忆中的莲实,再次品味这一生曾经 历的种种温馨、快乐、浪漫、欢愉、温暖、幸福、痴狂... 如果这湖中并没 有太多悲伤的苦水,如果我能够就这样静静地浸润在岁月沉淀下的甘甜里, 那么迷醉的我也能微笑着轻数死神的脚步,被层层叠叠的感动包裹着,就象 回归了最初的“茧”中,宁静回归向最初的“无”中。 午睡的夜叉 Email:shywind@cmmail.com 个人BBS:http://wwwbbs.chinaren.com/bbs.php3?bname=user_shywind&clear=1 OICQ:4239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