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作品集
偶 遇
寒玉
我来到加拿大有三个星期了。
初到异地,还来不及对身旁的事物用好奇的眼光去细细打量,已投入已是料想中的劳
作。不愿让自己有一点松闲的心情,不仅是要对自己的将来负责,更是害怕去想家,害
怕去想母亲那期盼的面容。
那天下午,刚刚在图书馆里做完了功课,距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记起自己还
没吃午饭,便收起书往餐厅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在学校的餐厅用餐。食物是自助式的,我挑好了食品,却见不到收款
台,犹豫了一下,对站在我前面的人“嗨!”了声:“请问知不知道在哪里付钱?”
他,只偏了偏头说:“跟着我罢!我也正要去呢。”
我默默地跟他在付款台付了钱,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便在就近的台子旁坐下。
他竟也在我对面坐下:“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中国人,你呢?”我被人这样问过多次了。西方人,总是分不出我们两个民族的不
同来。
“我是波兰人,你知道吗?我正在和中国人做生意呢!那个人,是从天津来的。”他
发“天津”这两个字的音时相当奇特,我是迟疑了很久才确定那是他要说的城市,不由
得笑了。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他,这个波兰人,约莫四十多岁,眼睛是相当漂亮的宝蓝
色,让人看上去很舒服。
简单交谈了几句,快速吃完东西,道了声再见,便走出了餐厅。
又在图书馆耗了一段时间,该是上课时间了,这才向教室走去。等电梯时又遇见那个
波兰人,这巧合使我们都不由得微笑了,他向我伸出手来:“嗨,我叫威士利。”我也
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Susan”。
他从中袋中掏出了笔和纸:“OK, Susan,
我可以有你的电话吗?我想向你多了解一些中国的事情,明年,我或许要去中国联系
业务了。”我接过笔,在他的纸上匆匆写下我的电话。虽说是作为一名身处异邦的单身
女孩,我依然保持着中国的习惯——交换电话本就是极为平常的事。
过了一天,威士利约我到学校边上的咖啡店聊天。等他的车停好,我惊见他有一条很
大的狼狗,正通过窗子用浅灰的眼睛略略有些戒备地看着我,而他叫它做“舒伯特”。
威士利说:“我知道这很疯狂,但这名字是我的女儿取的,她当时正在学钢琴,热爱着
舒伯特的音乐。”他说着耸耸肩,那只狗,便在后座上深情地注视着他的主人,目光中
充满了友善与依赖。我已知道西方国家的庞物被驯化得几近于人性化,它们,早已溶入
人类中来了,还是有些惊奇于它的表现。我是很喜欢动物的,由于它们的真纯,虽然,
城市里的庞物们早已脱离自然太远了。
不管怎么说,我与威士利攀谈了许久关于中国的情况。他,来加拿大已有十年之久
了,英文早已好得不象一个外国人,当时的我,尽量使自己像一块海绵一般,从他口中
汲取着加拿大的情况与崭新的词汇。交谈,对一门语言的学习是太过重要了,可以有机
会练习,对只来了三个星期的我来讲,是那么开心的事。对我来说,威士利是一座免费
的学校,在交流中迅速提高着我的英文。
由于他也在同一间学校申请了课程,上课时间又是并不冲突,有时我在不很忙的时
候,便到楼下去与他喝一杯咖啡。威士利是摄影的,他的足迹遍布了美洲与墨西哥,在
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文化下,他拍出了大量惊人美丽的照片来。当他把其中一
些拿给我看时,我惊诧地合不拢嘴来。或许,我是太孤陋寡闻了,又或是太容易被美好
的事物感化,我无法把那种感觉写到纸上,可是,当我看到那种几似不属于人间的景色
被用奇特的手法压缩在照片里时,我几已呼吸停顿,脑中是没有什么俗尘的了,只是怔
怔地说不出话来。
然而威士利并不是摄影师,他只是长途货车司机。为了旅行各地去拍这些照片,他放
弃了自己曾是待遇相当优厚的工作与他的家庭去完成这些作品,甚至也不是为了发表,
那是他的爱好,他的生命,相较起来,事业、家庭都不再重要了。
我承认他有自私的一面,为了自己的理想甚至不顾对家人的责任,然而相较起他来,
我就相当地惭愧了。我不可能去为我的笔付出这样深重的代价,虽然我热爱它亦如第二
生命,然而让我为了它去飘泊一生,抛弃家庭,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现在,我这样
一个深爱中文的人,正站在外国的土地上读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课程,让自己勉强沉入到
商科的学习中,虽是无奈,虽是艰难,还是做了这个决定。最起码,我心中是清清楚楚
地知道这不是应该属于我的生活,我实在是应该坐在大学中文系的殿堂中研读四书与庄
子的人啊!
而他同我一样,是依凭上苍赋与的力量去维系这份爱好的,我们都没有系统地接爱过
这方面的训练。我常常想,若是我有明师教导,专业的学习,我的写,便不会象现在这
样贫乏,一定可以发挥得更好一些,今生,怕是难偿此愿了。我没有威士利的那份于理
想发疯般的执着。
威士利亦是很惊讶。他的摄影作品给我的影响写在我的脸上,感染到他。或许,有人
欣赏他平生为之奋斗的艺术,这份知遇,也是于他的极大激励罢?而我,是真的欣赏他
的作品的。也许是因为这份触动,慢慢地,威士利开始用忧郁地目光注视着我,可他毕
竟是西方人,相当开放而无所顾忌。那一日他对我说,年龄与语言都不是问题,心是最
重要的,所以,如果我明白他,他想再结婚。我被吓得一时间忘记了要说的话,而那些
对艺术的震撼也是全部烟消云散,抛诸脑后了。发现自己是真的错了,艺术虽是没有国
界没有年龄的界限的,但是人类会把个人的东西溶入进去,重新诠释那份感觉。我随口
应付了他两句。一回到家,我便对邻居说,有电话来的话,我是不要接听了。然后回到
卧室,关上房门,一个人困惑得如同突然站在纽约市中心的乡下孩子。细细地想了很
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上这种麻烦的,我曾是对友谊清纯地不含半分渣滓,而结局,
却是如此地不同。
几天后,我搬了家,没有再与威士利联络,他是打过几次电话去我的旧地址的,但因
为我的叮嘱,邻居没有向他人透露我的行踪,以后在学校中,也没有再碰到他。我想,
他是明白我的回答了。
作者:寒玉. 邮箱: shanshanshi@yahoo.com.cn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