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作品集
法汉
我的课程,已是快结束了。在期末考试之前,我有去了课室附近的画廊。偶然偷得浮
生半日闲,去那里逗留几分钟,化去胸中的喧嚣与俗尘。真有隔世为生的感觉。而画廊
中的画,是时常更新的。美的令人看到近于痴迷。那些画,有的线条清晰,有的粗扩不
拘,有的柔和细腻。可以看出,有些是作者精心细拟的,有些只不过是寥寥数笔。画画
的人,一定是有天赋的吗?怎么能够那么立体地画出那么真实的感觉来。也许是隔行如
隔山的缘故罢,我并不十分明白。可是只要能真心的欣赏,于作者便已经足够了。伯
乐,并不一定要会奏琴的,我想。
离开的时候,在电梯里,又遇见了那个轮椅上的画家。他仍是坐在轮椅上,眼睛漠然地
在我脸上扫过。他已是不认得我了。而当我们在底楼下电梯时,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他,亦是要去学校的餐厅的。我买了咖啡后,便跟他坐在一张餐桌台边了。我惊奇地看
着他开心的面容,与身边的每一个打着招呼,从卖咖啡的服务员到走过他的每一个过
客。无不亲热而又欢喜地与他寒喧两句。他的人缘,实是好极了。而我一个健康的年轻
女孩,反而是阴郁而压抑地默默坐着。没有那股活力与希望在身上闪耀出来。这使我觉
到失败极了。甚而活得不如一个终日坐在轮椅上的人。正在懊丧着的时候,他开始跟我
交谈了。
而那日的我,语言的状态并不好,许多本来记得的词句也无法说的完整。便提前对他
道歉说:“英语并不是我的母语,说的有些结结巴巴,是要请你体谅的。”而他笑了起
来说:“英语也不是我的母语呢!我是法国人,祖籍却是非洲的,我又正在学阿拉伯
语,那可不是讲不好的借口啊!”说罢,他用慈爱的目光笑笑地看着我,就象他是一个
富甲天下个的权贵,而我才是那个坐在轮椅中可怜兮兮需要同情照料的人,我一下子愣
住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一来,更是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他又是笑了,对我说:
“不要紧的,我是很景仰东方人的文化的,你们的语言相当古老与艺术。”
谈到自己的国家,我闭塞的状态开始复苏,我开始对他讲中国的文化与古老的传统,
眼睛发亮,话也多了。他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了他的名字,要我用中文翻译给他看,我
仔细看了他名字的拼写,是“farhan”,我便想,因为他是外国人,一定要找两个容易
写的字来命名他,不然那么复杂的中文字,一看便头昏了,又如何记得住呢?于是我说
:“我要根据你名字的译音来找字,中文发音,仍是叫作“Farhan”,好不好呢?”说
完,拿过纸来,在纸上写下“法汉”这两个字,我想,他是法国人,又要用汉语命名
他,这两个字,是最合适不过了,看他效法我写下了他的名字,写得居然十分中规中
矩,我想,这个名字,确实是十分与他有缘了。于是对他说:“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可以
写好的。你是学画的嘛!”他开始惊异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画的?”“你忘了,”
我开始笑:“我们见过面,就在二楼的画廊里,当时我正在看画,你对我说过如果我对
那些画感兴趣,要买的话先通知你。”这回轮到他怔住了,半晌才苦笑道:“我想你的
记忆力是比我强的。你对画感兴趣吗?”听他这样问,我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噢
!你不知道我对艺术的追求曾是多么狂热,而那些画,曾是多么强烈地震憾了我的心,
我虽是有∶有机会去得到这方面的训练,双手已是在终日的体力劳作下笨拙到无法用画
来诠释我的心情,且幸我还可以用余暇来写点东西,我曾把上次我遇到你的情形写成文
章寄回中国了,若是有人读到了,你的事迹与画,更不知道要感动多少人,再遇见你,
真的很惊喜。
说这些的时候,法汉在旁边用深沉而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我,我想,他是为那些理解与
相同的志趣所感动了,我又对他说,我是那么希望可以让他帮我画一幅素描,我想要知
道,在纸上的我,会是怎么样一副形象?面对着我,他端详了一下,说:“你的脸是很
美的,你的五官很适合被画出来,你美得很自然,不象有些女人,把自己的脸当作画
布,涂上层层的油彩上去,污浊了本身的美丽,你不象他们,你,令人惊异的美丽。”
听到法汉这样说,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孩,我无法掩饰住心中的喜悦。可我也知道,学
艺术的人很偏激,很容易发现美好的事物,亦是从与常人不同的角度去看人的。在他们
眼里,世上不美的事物很少,甚而街边衣衫褴褛的乞讨者,满面皱纹的老妇人,一座尘
灰遍布的老屋,阴雨天气下的城市,无一不是充满了魅力,在笔下亦会产生惊人的效
果,对他们来说,甚而缺撼,也是一种难得的美丽。所以,我不敢相信他的话,本来,
他们口中的美丽也就不是以世俗的眼光所衡量的。我只是赶紧问他:“你认为我可以被
画得好看吗?”他回答:“我虽然不是毕加索,可是我想我可以画好的。”说这话的时
候,他,笑得象个孩子。
他又说:“你们中国人才应当是艺术的化身呢?连写字的时候也用刷子……”我忍不
住哈哈大笑起来:“法汉,那不是刷子呢!那是毛笔呀!我们现在也不用那个了,多数
用钢笔来写字,”我说着,拿起一支笔来比了一下,“你看!我们就是这样握毛笔的,
握毛笔的时候手不可以颤抖,要很定才行。”我把笔交还给他,他握住笔,可是他的手
颤抖得很厉害,他叹了口气,扔下了笔说:“我不成的。”说着燃起一支烟,默不作声
地抽着。我也叹了一口气说:“法汉,抽烟会使你的手颤抖更厉害,你是画画的,这样
下去怎么画呢?”他回答:“不行啊!戒烟太难了,你不吸烟吗?”见我摇摇头,他又
说:“那麽我请你喝一杯酒罢!”我又摇了摇头,暗中不由得为他难过,烟与酒,都会
影响他本已虚弱的身体,那或许也是他的手颤抖不停的原因,可是我已不忍对此再置一
词,他的压力,或是太过沉重了。
临别的时候,他说:“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可以教你画画,相信你是
有艺术的天赋的,一定可以学好,很快融入进去。”我谢了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
想,我是可以理解他的。在深重的压力下,我也曾想过去迷醉自己的心,有时在超支的
劳顿后,亦有饮鸠止渴的冲动,以暂解感觉的苍凉。不是不想,只是在还有理智的情况
下,不愿轻易尝试,生怕一旦陷足进去,再也难于自拨。
再次遇见法汉,还是很欣喜的。因为他是法国人,因为他是艺术的化身,还因为他不
断给我的启迪。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