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穷
撩起窗帘我看见了你
依林
六月的骄阳像团火,烤得高傲的美人蕉都垂下了头。一向懒散的我既没有顶日踏山
的兴致,也没有出游避暑的财力,只得懒懒地躺在自家的竹椅上,手执蒲扇,眼观
鼻,鼻对心,宁心静神地寻觅那一方禅意中的清凉。然而,那阵阵嘈杂的蝉鸣就像是
一群好事老太的吵吵,忽惊忽咋,喋喋不休,让我这个尚未体悟静定之意的凡夫,再
也无法止念观心,体味禅境,只得把手中那把陈年的破扇,恨恨地往地下一摔,打个
哈欠,伸个懒腰,悻悻地起身。
转身窗前,心不在焉地撩起那一幕借以阻挡酷日的薄帘,厌恶地看了一眼蝉虫集居
的那颗孤傲的樟树,然后任由那双无神的眼睛在烈日烘烤下的街区小道上漫无目的地
游弋。
忽然,一团缓缓移动的红色抢入了我的眼帘,就像是一朵艳丽而又不乏庄重的映日
荷花,轻盈地在毫无生气的街道上一路飘移。凝目细看,原来是一位身着红色连衣
裙,身材娇好的女孩,撑着一把素色的花伞,正在烈日下莲步轻移,姗姗而行。
太阳似乎被这鲜丽的红色所吸引,静静地把阳光倾洒在那莲台般的花伞之上,映出
了一张粉面桃花般白静的脸。偶尔吹来的一阵清风拂起了她那一头乌黑长发,好似一
蓬临风飘逸的藕丝,在阳光下熠熠闪亮。裹着她那娇美玉体,迎风飘荡的长裙,又象
是浮在水面轻伏慢起的一片荷叶,随风摇曳,婆娑动人。她的身影是如此的轻盈柔
美,惹得路边蔫伏的绿草也苏醒似地随着她步行的节拍,波浪般跌宕起伏。我默默地
注视着她那宛如清泉漫流般优雅流畅的步姿,就象是在欣赏一幅构思精美的夏日荷花
图。
也许仅仅是偶然,也许是传说中的心灵感应,只见那位小姐轻轻地转过头来,柔柔
地对着我看了一眼。刹那间,我仿佛被怔住了一般,呆呆地站在窗前,傻傻地看着
她,细细地品味着她那清柔而又自然的一瞥。世界忽然变得如此精谧,静得可以听到
自己变得粗急的呼吸,以及怦然而动的心跳,连那可恶的知了也知趣般地停止了唠
叨。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眼神:矜持、自信而又不乏柔情,还略带一丝淡淡的幽怨。循着
目光,我看到了两道柳叶般细眉下那双清纯的大眼睛,眼中闪烁的光芒好似湖中粼粼
月光,星星点点,分外诱人。恍惚中,我感觉到这眼神格外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于是乎,我的大脑开始在近四十年的记忆中展开了对历史的搜索。霎时间,人生历程
中那一幕幕时而愉悦,时而忧郁,时而欢歌,时而悲泣的生活场景,犹如梦幻一般在
脑海中倏然掠过,如幻似真,忽隐忽现。
我依稀记得,还在童年的时候,母亲曾给我讲过许仙与白娘子的故事,给我描绘了
那位白娘子的美丽善良和勇敢坚强。等到上小学,我又从鲁迅先生《论雷锋塔的倒
掉》一文中看到了白娘子的哀怨和悲怆。待到少年,从中国美院(当时名为浙江美
院)的一次画展中,我看到了一幅名为“水漫金山图”的水墨画,画中的白娘子双足
踏在惊涛之上,手执一柄闪着锋芒的长剑,双目远视着被汹涌波涛漫围的金山寺。从
她那凝固而又明澈眼神中,透视出白娘子对法海的不屈与反抗,闪现了她对许仙的温
柔和期盼,同时也带出了她心中的一丝幽怨和无奈。就是这样的一种眼神,让我这个
当时还不知情为何物的少年郎感到心灵中有了一种莫名的震动,并在脑海中留下了一
道抹之不去的印记。
青年,是一个充满希望和幻想的年代。感情的萌动催促着我去尝试爱情的甜酸苦
辣。我曾为《红楼梦》中的黛玉葬花而叹息,也曾为《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化蝶而
扼腕,更为《红岩》中的刑场婚礼而垂泪。然而,我却始终找不到白娘子那种刻骨铭
心的眼神。曾几何时,我独自漫步在涌金门前,默默地扫视着西湖上那点点船影,希
望能看到那个撑着伞,站在船头远眺的婷婷倩影。又几何时,我痴痴地站立在断桥之
上,静静地聆听着来往游人的欢声笑语,盼望能听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声叹息。甚
至,我还去过镇江的金山寺,期盼在那里能找到她那焦虑而又坚定的寻夫足
迹......ra@hzmail.net
一晃眼近二十年过去了,而今的我已成了一个十岁男孩的父亲,母亲也已在年前过
世,而我也终究没能找到早已埋藏在心里的那份过于虚幻的感情。然而,每当我漫步
湖边,耳边却依稀还能听到母亲所讲过的故事,心中也始终浮现着那双清纯、温情,
又带有一丝幽怨的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多嘴的夏蝉又开始“知了知了”地不停叫嚷,仿佛已经偷窥了我的
意识而迫不及待地在发表它的高见。那个路过的女孩也早已不见了踪迹,只剩下路边
那一地绿草还在留恋地追视着她那业已离去的身影。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一幕薄薄的
窗帘,看了一眼屋内,又扫视了一下窗外,就像在审视虚幻和现实间的界限。
是啊,有时虚幻和现实之间看似只有这一帘之隔,然而当你想要跨过这并不难逾越
的屏障时,突然间双腿会变得相当的沉重,重得你无法迈出那短小的一步。在人生的
前方,你将要面对的可能是幸福和甜蜜的一园桃林,也有可能是痛苦和悔恨的一池泥
潭。
阳光依然烘烤着快要干涸的大地,知了继续在不停地喧扰着人们的心神,可如梦似
醒的我还是拢着窗帘,静默地站在窗前,犹如老僧入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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