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昌黎诗系年集释

  韩愈的诗集有两个详细的清代注本:康熙时所刻顾嗣立的《昌黎先生诗集注》和乾隆时所刻方世举的《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顾注比方注流行,可是不及方注精密,当时早被人挖苦52,现在也遭到本书作者的鄙夷(卷首六五页)。韩诗在清代是跟韩文一样走红的,诗人和学者接二连三的在上面花了工夫,校正和补充了前人的注释和评论。这许多分散甚至于埋藏在文集、选本、笔记、诗话等书里的资料由钱仲联先生广泛的搜掘,长久的积累,仔细的编排,还加上了一些自己的心得,成为这部著作。从此我们研究韩诗可以一编在手,省掉不少翻找和抄录的麻烦,比研究杜甫、李白、王维或李商隐的诗方便多了,因为还没有人对那些诗的清人集注做过钱先生这样大规模的补订。
  韩愈在《进学解》里说:“贪多务得,细大不捐”;又在《南山诗》里说:“团辞试提挈,挂一念万漏。”这几句话恰好是本地风光,可以应用在钱先生的这部书上。贪多的流弊是不能“应无尽无”。于是陈曾寿、黄?F之流的绝不相干的作品都拉扯进来了,例如硬把陈曾寿的牡丹诗跟韩愈的“晚菊”诗攀上关系(三二三页)。挂漏的结果是不能“应有尽有”;不过,我们知道,应无尽无也许还算容易,而应有尽有这件事实在不好办。“集释”这项工作最好由集体来负担,一个人总不免有见闻不到、收采不尽的地方。我们在这里不想列举细节53,只提出我们认为比较重要的几点,供作者参考。
  搜辑很广的《诸家诗话》(卷首二四至六○页)没有把清代中叶戚学标的批评网罗在里面,这是最可惋惜的事。他说过这样几句话:“硬语险语兼苦语,杂以奇字斑陆离……虞彝夏鼎嫌典重,往往破碎前人辞;有时任意自作故,究穷所出奚从知”;下面还有个注解:“如‘峙质能化贸’、‘逞志纵猃?n’,用经不免破碎;‘?u沙’、“滂葩”、‘●●’、‘敲●’等字皆不见所出54。”这段对韩诗的批评很有分量,也很有分寸,可以跟明末方以智对韩文的批评合看,都一向为研究韩愈的人所忽略,而都指出了韩愈的一种坏习气。有些古代作者常常给我们一个印象,仿佛他们手边不备字典,所以对字义和字音都很马虎;也有些作者就像新弄到一本字典的小孩子,翻出各式各样的僻字怪字来刁难我们。后面一种人不知道字典不但是一座仓库,也是一所历史博物馆,有许多斑驳陆离的古董只好在里面陈列,把它们搬到日常生活来是不合用的。读韩愈的诗,正像读汉人的赋和其它受汉赋影响的作品55,我们只恨这些作家不能够学萨克利《名利场》里那位女主角的榜样,把他们手头的大字典从窗子里直扔出去。《诸家诗话》里采取了夏敬观的话:“多用骈字,出于司马相如扬雄之赋”(卷首五九页),因此更需要戚学标的话来补救这种一面之词56,至少那个注解是可以采用而无伤体例的。
  钱先生在四条“简例”里为自己树立了相当高的标准(卷首六六页)。大体上看来,他的注释也达到了那个标准。我们有些感想,可以分四项来说:
  第一:有些地方虽然“奇辞奥旨,远溯其朔”,似乎还没有“窥古人文心所在”。例如《归彭城》诗的“刳肝以为纸,沥血以书辞”。方世举注引《拾遗记》里浮提国人沥血代墨的故事,《唐宋诗醇》引庾信经藏碑里“皮纸骨笔”的句子,钱先生因此引了一节《大智度论》,说是韩愈“语所本”(五七页)。这提出了一个很有趣味的问题。韩愈反对佛教出了名,免不得就有和尚做翻案文章,说辟佛的韩愈也参禅信佛,也少不了有笺注家在他的诗里找出暗用释典的词句来。据我们看,只有《嘲鼾睡》第一首里“有如阿鼻尸”那一句(二八九页)毫无疑义的用了释典;借佛经里的话来嘲笑佛教徒,就像把野鸭身上的羽毛制成雁翎箭去射野鸭,是最凑巧不过的事,只见得作者的俏皮,决不会坏掉他那块“攘斥佛老”的招牌的。其他像朱翌说《醉赠张秘书》诗里用了《楞严经》(一七九页),沈钦韩说《双鸟诗》里用了《观佛三昧经》(三六五页),等,我们都觉得很牵强57,只表示他们熟读佛经,并不能证明韩愈私贩印度货。钱先生也颇有他们这种倾向,不过他对《归彭城》诗的那个注解是寻到了线索的,只可惜没有推究下去。假如我们猜测得不错,那末在这两句诗里,韩愈并非引用释典,而是极力避免释典。“剥皮作纸,折骨为笔,血用和墨58”这一类话在佛经里惯见,就在《大智度论》里也出现过好多次59。更重要的是:六朝以来中国文人有关佛教的作品里也常常用到它,例如杨?f之的《洛阳伽蓝记》60、庾信的《陕州弘农郡五张寺经藏碑》61、或陆云公的《御讲般若经序》62;韩愈的同辈白居易在《苏州重玄寺法华浣石壁经碑文》里就说:“假使人刺血为墨,剥肤为纸63”。所以,尽管不读佛经,一个人也会知道这个流行的佛教成语。同时,要是“文房四宝”得向身体上榨取的话,皮肤就是现成的纸张,血液也是自来的墨水。所以,尽管不受到印度的外来影响,一个人也会有那种想象64。韩愈真是狭路上碰见了冤家;一方面他想用这种沉痛凄厉的说法,一方面又知道这跟释典不谋而合,生怕落了话柄,于是腾挪躲闪,十分狼狈。沥血代墨呢?那可以把《拾遗记》来替自己开脱,算得中国固有的传说。但是,除了皮肤,身体里什么东西可以代替纸张呢?从纸张想到“楮叶”,从“楮叶”联想到中国古医书里所谓“肝叶”——《黄帝难经》的第四十一难不是说么:“肝独有两叶——应木叶也”65?就此拼凑出那个很费解、极不浑成、毫无现实感句子“刳肝以为纸”来了!讲到楮叶,我们也想起钱先生另一处的注释。《寄崔二十六立之》诗有“又论诸毛功”一句;钱先生引了三四个人的话,说这指“笔墨之事”,“毛”等于《毛颖传》的“毛”,又采取何焯的考订,说“诸毛”二字出于《三国志·张裕传》所谓“诸毛绕涿居”(三七八页)。不追究那两个字的出处也罢,既然要考订追究,就应该明白刘备和张裕开的那个玩笑是句秽亵下流的粗话66。因此,韩愈在此地决不会有意识的用《三国志》里的那句话,除非他也像何焯那样,只看字面,一点不懂字义。我们一向疑心“诸”字是“褚”字之讹,就是《毛颖传》的“褚先生”,借指纸张,这样使词意都明顺一些。提出来聊备一说。
  第二:有些地方“推求”作诗的“背境”,似乎并不需要。笺注家干的细活儿,爱的是大场面;老为一首小诗布置了一个大而无边、也大而无当的“背境”,动不动说得它关系世道人心,仿佛很不愿意作者在个人的私事或家常的琐事上花费一点喜怒哀乐。钱先生也颇有这个习惯。例如韩愈有一首《杂诗》,钱先生引了几位注家的话,说“为后进争名者发”,“讥时流不识文章本源……自慨独抱真识”(一七页)。我们试看:“古史散左右,诗书置后前;岂殊蠹书虫,生死文字间!古道自愚蠢,古言自包缠;当今固殊古,谁与为欣欢?独携无言子,共升昆仑颠……”这明明是说自己用功读书忽然厌烦无聊起来了,要开开眼界、换换空气,哪里是什么“讥时流”、骂“后进”呢?开头八句不就是《孟生诗》所谓“尝读古人书,谓言古犹今”,或者《答孟郊》诗所谓“规模背时利,文字觑天巧……古心虽自鞭,世路终难拗”么(七页、二七页、二八页)?可见“古言包缠”的“蠹书虫”是自叹,不是骂人,就等于《感春》诗的“今者无端读书史,智慧只足劳精神”(一六九页)。韩愈在《进学解》里的自我描写是:“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不过,假如这种勤勤恳恳的学者还不失为诗人的材料或者还有几分浪漫的气质,他对自己的生活准会有腻味和反感的时候,准会觉得闭门啃书太单调、没有意思,恰像好学多闻的浮士德想走出书斋到天空海阔的地方去67。吐露这种意思的作品在古人的诗集里常找得着,譬如跟韩愈气味相近而更加用功的朱熹就慨叹说:“川原红绿一时新,暮雨朝晴更可人。书册埋头无了日,不如抛却去寻春!”68这跟韩愈的《杂诗》完全拍合。《杂诗》又说:“……遨嬉未云几,下已亿万年。向者夸夺子,万坟厌其巅;惜哉抱所见,白黑未及分!慷慨为悲咤,泪如九河翻;指摘相告语,虽还今谁亲?……”“夸夺子”来得很突兀,其实跟“无言子”对照,指那些类似自己的夸多逞博的学者。“万坟厌其巅”是申说“生死文字间”的“死”字。“抱所见”就是甘心“愚蠢”和“包缠”,不肯走出“文字间”;“白黑未及分”是说一辈子也搞不明白“古史”和“诗书”里的道理,因为,正像韩愈在别处所讲:“古圣人言,其旨密微;笺注纷罗,颠倒是非!”69“今谁亲”的“今”字呼应“向者”,“谁就”是“谁与为欣欢”的“谁”,从“亲”字上可以看出“夸夺子”指他平时的同道同伙而言:那些人给书本子纠缠住而又不想摆脱,害得他没有“欣欢”、 “遨嬉”的伴侣,只好另找“无言子”去;不过,假如他们都死个精光,他就更凄凉寂寞了。所以,“泪如九河翻”正表示物伤其类。当然,《杂诗》里描写的厌倦心情只是暂时的,并没有发展成为像古代道家或唐代禅宗那种反对读书的理论。韩愈闹过一阵情绪,吐了一口闷气,也就完事,恰像拉磨的驴忽然站住不动,直着嗓子的叫,可是叫了几声,又乖乖的踏着陈迹去绕圈儿了。他到头来还是在“文字间”生活,像《秋怀》诗就又说:“不如觑文字,丹铅事点勘。”(二四二页)总而言之,这首《杂诗》也像钱先生在《夜歌》的注释里所谓“羌无事实”,随诸家所解皆可通”(七三页)。只是既然“羌无事实”,诸家附会本事的解释不仅“皆可通”而也“皆可省”了。
  第三:注释里喜欢征引旁人的诗句来和韩愈的联系或比较,似乎还美中不足。引征的诗句未必都确当,这倒在其次;主要的是更应该多把韩愈自己的东西彼此联系,多找唐人的篇什来跟他比较。顾嗣立《寒厅诗话》里讲韩愈“反用陈言”那一条就是前者的实例,很可以使我们了解韩愈写作的技术。钱先生尽管瞧不起顾注,对这条诗话很赏识;可惜他虽然一再引用它(卷首三三页、一一○页),却没有照样也来几条。譬如他在《送区弘南归》的注释里引了古人的话说:“‘洪涛’言‘舂天’,… …奇语也。”(二五二页)其实韩愈用过各种写法来描摹天水相接的景象:“洪涛舂天禹穴幽’(《刘生》,一○四页),“洞庭连天九疑高”(《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一二○页),“湖波连天日相腾(《永贞行》,一五五页),“高浪驾天输不尽”(《赠崔立之评事》,二四九页),“海气昏昏水拍天”(《题临泷寺》,四九五页),“洞庭漫汗,粘天无壁”70。创辟生动“奇语”像“舂天”、“驾天”、“拍天”、“粘天”都只用过一次,而“连天”那种平易寻常的说法倒是一用再用的。也许韩愈以为一般人用惯用熟的字法不妨在诗里再三出现,因为读者往往让它当面滑过,不会特别留心;字法愈崭新奇特,产生的印象愈深,读者愈容易注意到它的重见复出,作者就愈得对描摹的那个事物形态不断的增加体会,新上翻新,奇外出奇,跟自己来个竞赛,免得人家以为他技穷才尽。这不失为修词上一个颇耐寻味的小问题,也是在那些标新立异的诗文集里每每碰见的情况。至于把题材类似的唐人诗句来跟韩愈的相比呢,那可以衬托出韩愈在唐代诗人交响或者大合唱里所奏的乐器、所唱的音调,帮助我们认识他的特色。《石鼓歌》的注释里不就引蒋之翘的意见,说韩愈这首诗比韦应物的《石鼓歌》好么(三五一页)?假如也把韦应物《射雉》的“野田双雉起,翻射斗回鞭……羽分绣臆碎,头●锦鞘悬”跟韩愈《雉带箭》的“冲人决起百余尺,红翎白镞倾斜;将军仰笑军吏贺,五色离披马前堕”(五三页)对照一下,韦应物那首诗就也显得毫无生气,完全给韩愈的诗比下去了。韩愈确有他拿手独到的地方,恰像寓言里所说,山固然没有牙齿,咬不动果子,可是松鼠的背上也驮不起一座森林。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种比较也可以使我们不至于错认了韩愈的特色。譬如《晚寄张十八助教周郎博士》有一句:“新月似磨镰”;注释里引程学恂说“‘磨镰’俚甚矣!”又引张鸿说:“独擅新喻,公之擅场 ”(四五一页)。这都近乎大惊小怪。李白《鲁东门观刈蒲》诗早说:“挥镰若转月”,韩愈只把它翻了个转。又如《感春》诗有两句:“艳姬蹋筵舞,清眸刺剑戟。”(四三一页)我们亲耳朵听见前辈先生讲过,只要看这两句,就断得定韩愈不会写温柔的风情诗:描摹《诗经》里所谓“美目盼兮”的情景,哪里用得着杀气腾腾的拈刀弄枪呢!韩愈写不来那一类诗也许是真的,但是我们不该把这两句诗作为证据;因为在唐代,正像在西洋文艺复兴时代71,这是一种普通说法。例如李宣古《杜司空席上赋》:“能歌姹女颜如玉,解引萧郎眼似刀”;李商隐《李夫人》第二首;“柔肠早被秋眸割”;崔珏《有赠》第二首:“剑截眸中一寸光;张?|《游仙窟》:“一眉犹叵耐,双眼定伤人”;无名氏词“两眼如刀,浑身似玉,风流第一佳人”等等72。孙汝听对“清眸刺剑戟”的解释就表示他不知道这是唐人的惯语;“刺”包含着教人心醉的意思,并非专指眼光的“俊快”或锐利,薛能《吴姬》第一首所谓“眼波娇利”可以参证。研究韩愈、孟郊、李贺等风格奇特的作家,我们得留神,别把现在看来稀罕而当时是一般共同的语言也归功于他们的自出心裁,或者归罪于他们的矫揉造作。
  第四:对近人的诗话、诗评,似乎往往只有采用,不加订正。例如《谒衡岳庙》的注释里引了程学恂《韩诗臆说》的话:“后来惟苏子瞻解得此诗,所以能作《海市》诗”(一三○页)。苏轼能作《海市》诗是否因为这个缘故,且撇开不谈,至少他把韩愈这首诗误 “解”了!韩愈说:“潜心默祷若有应,岂非正直能感通?”“正直”是赞美南岳山神,钱先生所引何焯的话讲得很对:“谓岳神;《左传》:‘神聪明正直……’”(一二九页);可是苏轼的《海市》诗里说韩愈:“自言正直动山鬼,岂知造物哀龙钟!”就仿佛韩愈在自夸“正直”,不免冤枉他了73。又如《李花赠张十一署》的注释里引陈衍《石遗室诗话》,把王安石的名句来解释(一六四页),其实杨万里早给陆游提醒而作了同样的解释74。《次潼关》的注释里也引《石遗室诗话》挖苦王士祯的话,说他的“高秋华岳三峰出,晓日潼关四扇开”不过把韩愈的“日出潼关四扇开”和高启的“函关月落听鸡度,化岳云开立马看”凑和而成的(四七三页);高启《送沈左司从汪参政分省陕西》当然是几百年来大家传诵和模仿的诗,75但是王士祯那一联和它无关,倒跟苏轼《华阴寄子由》的“三峰已过天浮翠,四扇行看日照扉”接近。《又寄周随州员外》的注释里说大家误解了白居易的诗句,韩愈并没有给硫磺毒死(五二七页),卷首又引了夏敬观《说韩》里对这一点的申说(六○页)。从陶觳《清异录》里《火灵库》那一则看来76,韩愈服硫磺而死的传说在残唐五代已经发展为有头有尾的故事,不止是白居易那两句含糊空泛的诗了。那个故事王世贞一定看过 7,,而作《王州 年谱》的钱大昕仿佛就没有知道78;注释里也许不该漏了它。
  从上面一节里就可以想象,集释真不容易写。你不但要伺候韩愈本人,还得——对付那些笺注家、批点家、评论家、考订家。他们给你许多帮助,可是也添你不少麻烦。他们本来各归各的个体活动,现在聚集一起,貌合心离,七张八嘴,你有责任去 调停他们的争执,折中他们的分歧,综括它们的智慧,或者驳斥他们的错误——终得像韩愈所谓“分”个“白黑”。钱先生往往只邀请了大家来出席,却不去主持他们的会议;不过他的细心和耐心的搜辑使他这部书比韩诗的一切旧注都来得丰富,完全能够代替顾注和方注。对于一个后起的注本,这也许是最低的要求,同时也算得很高的评价了。

注:
一、李绂《穆堂别稿》卷二五《王右丞全集笺注序》:“尝见吴中陋者注昌黎诗,首引‘学而’篇释‘学’字,不觉失笑……”
二、例如卷首二五页说《诗人玉屑 》引魏泰《隐居诗话》所记与惠洪《冷斋夜话》略同,而“《历代诗话》本《临汉隐居诗话》无之”;那一段话见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二。又如五五○页引《苕溪渔隐丛话》说韩愈咏樱桃跟王维咏樱桃“语意相似”而有“语病”;姚旅《露书》卷三把这两首诗作了更细致的比较。
三、《景文堂诗集》卷四《读韩昌黎诗》。《景文堂诗集》的注解由戚氏的女婿和学生署名,但看来许多是作者的自注,就像《初学集》和《有学集》的注解一样。
四、《通雅》卷八:“……皆对《广韵》抄撮,而又颠倒用之,故意聱牙”;举了“瘢?[”、“婠?{”等例证。参看《全唐文》卷八四五牛希济《文章论》讲韩愈影响之下所产生的“难文”。
五、例如汤显祖的有些赋,佩服他的人也说有时简直像外国文一样难懂;参看沈际飞选《玉茗堂赋集》卷一《广意赋》批语。
六、卷首四○页引赵翼对韩诗“聱牙?Q舌”的批评还抵消不了四九页、五五页引方东树和沈曾植对韩诗不“换用生僻”“得力于书”的恭维。
七、我们只要把《醉赠张秘书》:“虽得一饷乐,有如聚飞蚊”跟秦观《淮海集》卷二《送张和叔》:“汝南如一器,百千聚飞蚊;终然鼓狂闹,啾啾竟谁闻”对照一下,就看出秦观是根据《楞严经》而韩愈的话跟《楞严经》无甚关系。如果要望文附会,我们可以“发现”好多暗用释典的地方,例如《赠刘师服》诗的“合口软嚼如牛 呞”(三六九页),难道不可以说——难道竟可以说——是暗用《楞严经》卷五里?x梵钵提的故事么?
八、这是《贤愚经》卷一里的词句。
九、在钱先生所引的那一节以外,《大智度论》卷十六《毗梨耶波罗蜜义》第二七、卷二八《欲住六神通释论》第四三等等都有这类的话。
一○、《洛阳伽蓝记》卷五《城北宋云宅》一节。
一一、《庾子山集》卷十三倪?[的注解里也引了《洛阳伽蓝记》。
一二、《释文纪》卷二六。
一三、《白氏文集》卷六九。
一四、譬如莎士比亚《错上加错》(Comedy of Errors)。第三幕第一场第十三行就设想皮肤是纸张,库尔梯屋斯(E. R. Curtius)《欧洲文学与中世纪拉丁文学》(Europ?ische Literatur und lateinisches Mittelalter)第二版第三四九页也引了十六、十七世纪诗歌里类似“沥血以书辞”的句子。
一五、王九思等《难经集注》卷四。
一六、参看章炳麟《新方言》卷四论《尔雅·白州?F》条。
一七、歌德《浮士德》第一部第四一八行。
一八、《朱子大全集》卷九《出山道中口占》;参看陆九渊《象山全集》卷三六《年谱》淳熙十五年十二月对这首诗的意见。
一九、《昌黎先生集》卷二四《施先生墓铭》。
二○、《昌黎先生集》卷二二《祭河南张员外文》。
二一、那时候的情诗里往往说意中人的眼睛能“杀”(uccide)——像但丁《席上谈》(Ii Convito)第二篇第一首,或能“割” (taglite)——像波利齐亚诺(Poliziano)《敬爱诗》(I Rispetti)第二三首。莎士比亚《罗米欧与裘丽叶》第二幕第四场开首的说白里也讲罗米欧“给白面丫头的黑眼睛刺伤(stabbed)了”。
二二、《??村遗书》第一种《云谣集杂曲子》所载《内家娇》第二首。
二三、光聪谐《有不为斋随笔》卷壬有几条论韩诗,其中一条就批评苏轼那两句“失”了韩愈的本“意”,“殆欲成已之论,遂不恤改窜前人。”
二四、《诚斋集》卷二五《读退之李花诗》;《老学庵笔记》卷一。
二五、尤其因为明代那两部极有权威的选本里都收了它:李攀龙《古今诗删》卷二八,陈子龙《皇明诗选》卷十。
二六、《清异录》卷二《药品门》。
二七、《?m州山人续稿》卷一八一《与华仲达书》。
二八、《十驾斋养新录》卷十六《卫中立字退之》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