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宇作品集
狐狸
陈星宇
舅舅都二十来岁了,可他的婚事还没有着落。这样的事情在姥爷的脸上堆成重重的皱
纹,可是舅舅却依然若无其事地过着他的孩子王似的生活。舅舅说:“什么?老婆吗,
那是急不来的。”然后,嘿嘿地笑起来。这句话幸亏没有被姥爷听去。
母亲的故乡有一个很怪的名字:任关寨。据说那里曾是地主庄园。村落的四周挖了丈
把深的寨沟,寨沟内垒了丈二高的土墙,土墙旁又栽有狗蛋桃子树。狗蛋桃子树是一种
长年生木本植物,满身皆是三四寸长的硬刺。骑壮马挂长枪的士匪们只能站在濠沟外看
任关寨的繁荣,急红了眼也想不出劫掠的办法来。
这皆是些往昔的事情。那时,母亲不过四五岁光景,舅舅还没有出生,姥爷是任家的
一名响当当的长工,英俊而富有男人味。可如今时代变迁,流年似水,转眼间姥爷都有
四个女儿一个儿子了。
姥爷姓周,周家的门庭往往是世代单传的。这是姥爷的祖父和父亲告诉他的,正因为
此,姥爷才为舅舅的婚事着急。 ---- 香火着实是个大问题。
预备给舅舅结婚时用的新房是用红砖红瓦筑起来的。那红墙红瓦的新房在众多的土坯
房中高傲地耸立着,仿佛是尽领风骚的时代弄潮儿。这与母亲的嫁妆截然不同。也许是
姥爷太吝啬,也许是那时确实太穷的缘故吧,母亲的嫁妆只是两个刚油漆过的旧木箱子
,只有箱鼻儿是用崭新的铜铸制的,后来渐渐古旧了,还上了一层厚厚的青锈,正如往
昔岁月的注脚一样。这些事情一提起来,母亲总会禁不住嗔怒:“怎么,我嫁到你们家
这几十年来,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还提那款儿事?”
听母亲说,盖新房一共花去姥爷20000元。这实在不是个小数目,为了筹这笔钱,姥
爷甚至卖掉了藏在袜筒中的银元。“40元一块,太便宜了,太便宜了。”姥爷从买主那
里拿到钱时,摇着头这样说。可是舅舅的婚事依然没有着落。
这二年,姑娘们实在走俏,农村的姑娘都向县城里嫁,县城里的姑娘大多是要嫁到省
城里去的。而且,现在都是自由恋爱,媒婆早已失去存在的意义,但,舅舅依然那样腼
腆,跟女孩子说一句话就会脸红耳热。然而,舅舅并不在乎,他认为传宗接代是姥爷的
事,与己无关。
在我的记忆中,三姨是死于那年冬季,是个落雪的夜晚吧。那时我太热衷于狐妖狐媚
的故事,以至于在三姨的死这件事上,我分不清哪些是故事的成分,哪些是确真的事
实。冥冥中,我总以为她是中了狐狸的圈套,并最终被狐狸勾去了魂儿。总之,这件事
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事后不久,舅舅的婚事竟终于有一些眉目了。
秋月这个姑娘(直呼其名,罪过。),舅舅遇到她时,她刚过十七岁,而舅舅已经二
十三岁了。他们的恋爱是在任关寨村西的古楼里展开的。所谓的古楼,其实是1942年日
本 人用钢筋水泥筑的碉堡。战争结束后,它一直被冷落在那里。舅舅的恋爱也许温暖
了它 ,也许没有,这不是本文要记叙的内容。当年日本人就是在这个碉堡上打击任关
寨的,现在,舅舅将在那上面打击他的浪漫爱情。
舅舅说:“你看今天的月亮。”。
“扯啥呢,月亮还没有出来呢?”秋月说。
舅舅看一看天,天上只有零星的星星,他红了脸。碉堡里很暗,秋月并不曾看到。
关于秋月的身世,我知之甚少,或者说我分不清哪些是幻想的成份,哪些是确凿的事
实。我所知道的只有:她是从别处走到任关寨来的,经过村西312国道时与舅舅相遇
了。那是一次黄昏时的邂逅,一个寂寞的男人与一个异地的少女慢慢走近,他们的影子
被夕阳拉得很长-----
或者是这样的,舅舅坐在与寨沟相连的乌水河旁钓鱼,一直钓到正午。四野寂静,秋
月悄悄地走到他身后来,然后,竟叫出了他的名字。舅舅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见了
一位妩媚的少女。
母亲曾说过:“看,秋月长得多象狐狸。”“狐狸?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分明是活
生生的人吗!”我很好奇地问。 可是母亲再不说话了。这种故意的沉默也许是女人的
嫉妒使然,却给了我很多莫明的幻想。我想,也许正如母亲所说的那样,秋月是一只美
丽的狐狸。这确实是件很有趣的事。
在古楼的那个夜晚,舅舅与秋月做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那种事。
秋月说:“让我给你多生几个儿子吧,你家世代单传。”
“ 扯啥,我才不在乎,女儿也行的。”,舅舅说。
不久,从任关寨传来舅舅就要结婚的消息。舅舅的婚礼作为姥爷在世的最后一件大
事,被姥爷操办得隆重而热烈。然而,美中不足的是新娘的嫁妆是没有的,而且始终
没有看见新娘的娘家人的到来。这样的话柄一直被任关寨的人们传播着。这样的话柄还
使母亲增长了许多信心。再次提及她那寒碜嫁妆时,她便不再那样嗔怒了。
新婚之夜,舅舅想起了在古楼的那个夜晚。
“来,让我摸一摸,儿子有多大了。”他说。
“去,不正经的,你不是说女儿也可以吗?”秋月挑逗似地说。
“行行,最好是女儿、儿子一起生。生个万二八千的大部队。”
“那要看你的能耐。”
这样的话语被听房的人听了去,成了舅舅多年的笑柄,而舅舅不但不怒反而还一起高
兴。
算一算日子,秋月的肚子是应该鼓起来了,然而都过了八个月了,却还平坦如昔。姥
爷那苍老的脸上更增多了许多深深的皱纹。
“怎么会呢?”舅舅说,“怎么会呢?我已经做得不错了。”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的错”秋月微嗔地说,竟流出泪来。 舅舅走过去一只手拥
住她,一只手抹去她的眼泪。“你知道,我并不在乎的。”舅舅说。
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然而,秋月依然美丽如初,削瘦如初,挺拔如初。早该
隆起的肚子依然平坦坦的。
姥爷越发苍老,然而他还是想在有生之年里亲见舅舅完成祖宗的事业,于是逼着舅舅
四处求医。舅舅无奈,只好带着秋月四处奔走,但,他们并没有把心思放在求医上。
“求什么医,这样不是很好?”舅舅说。他们只是四处走走,消磨掉姥爷那仅剩不多的
时光。
姥爷活到七十岁,终于抱着一丝不满走完了他的生活历程。他的死对于舅舅来说,欢
乐是大于悲伤的。操办葬礼的那几天,舅舅精神很好,整个面孔散发着被解脱后的光
。“终于自由了。”舅舅说。
“真的像狐狸呢,难怪这么说,狐狸怎么可能给人生儿子呢?”一天中午,母亲边吃
饭边说。
“你在说谁呢?”父亲问。
“是秋月,全任关寨的人都在说呢?”
“人怎么突然成了狐狸,尽瞎扯。”
“就你懂,全任关寨的人没你聪明,男人总是替漂亮女人说话。”
父亲本想反驳的,可听见母亲那句充满莫名醋意的话也就只有罢休了。
关于秋月的谣言逐渐多起来。
“我还亲眼见过她裙子后摆里的尾巴呢。”有人甚至这样说。
“不是的,舅舅说不是的。”我反驳道。
“他是当局者迷,被狐狸精勾去了魂儿,还记得你三姨吗?”
我哑口无言。再去舅舅家时我特意看了秋月的裙子。那是一条粉红色的百皱裙,穿在
她的身上,使她显得越发妩媚,而尾巴,我是不曾见过的。
有一天,母亲突然告诉我:“真的变成了一只狐狸,你舅母,火红的,好像喝了雄黄
酒。”我一口气跑到舅舅家时,真的看见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静静地躺在卧室的床上。窗
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我早就说了,她是一只狐狸”有人得意地说。
这是梦吗?我想。
后来,那只狐狸好像是逃走了,但这个消息却传播开来,越传越广。认识我的人见了
面便既好奇又好笑地问:“听说你舅母是只狐狸,真的吗?”“不是的,她不是的”我
每次都用舅舅的这句话回答。
联系地址:长春师范学院日语系15# 陈星宇
邮编:130032 电话:0431-4741307 E-mail: Tom909@china.com
犀鸟文艺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