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茜作品集

      华灯初上

      杰茜 我站在百货公司的化妆品柜台边,无精打采地看着怡青斟酌比较着手中的五支口红, 一点也看不出她到底是想买下其中的几支。我们在这个柜台好象已经停留了有半个多 小时,连绝色美女的大幅广告我都看厌了,也丝毫看不出怡青有下定决心的意思。 她在这方面的耐性令人生畏,我曾经强烈盼望营业员会显出不耐烦的嘴脸,不过这一 希望很快就破灭了。笑容可掬的营业员小姐在怡青的手背上用这五支口红划出五道 杠,同她一同细细地比较着五道杠之间的差别,分析着优劣。由于大脑停止运转已达 半个小时之久,我想我的样子看上去一定呆若木鸡。我就以这副样子看着这两个女人 之间的名堂,心里想的是怡青是否能仅仅用纸巾就将手上的五彩杠擦干净。 其实我完全可以明确向她表示我的不满,但伴随而来的必定是吵架。我对这种司空见 惯的争吵已经厌倦了,索性忍着吧。 恋人间的争吵绝大多数都无所谓对与错,只是两个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发泄着对对方 不合己意的地方的不满罢了。刚恋爱的时候,争吵过后总是我无条件投降,渐渐地, 她也学着让步道歉,再往后,好象就无所谓谁先低头了,确切地说,在挺长的一段时 间里我们究竟是如何一次次化干戈为玉帛的,我实在是没有印象了。 这倒着实有点奇怪。 尖利刺耳的生日快乐歌在我耳畔响了一遍又一遍,我站在那儿直愣神,莫不是幻听? 怡青抬起头瞟了我一眼。 “是不是你的手机?”她问。 “我的手机哪是这个声音!”我不悦地说,对她的提问表示不屑一顾。 “你昨天不是换了铃声了吗?”她慢悠悠地说完,又低下头去进行艰苦的颜色对比工 作了。 我的脸上仍然是一副平静的神情,心里却在暗自大骂自己真是一头蠢驴,竟然连这点 记忆都没有了。我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的时候,一直在犯嘀咕:我昨天怎么会选中 这么一种难听的铃声? 电话是一个朋友打来的,没什么内容,不过是那哥们儿闲得慌,随便东拉西扯两句罢 了。我把电话重新塞进裤兜的时候,脑袋里却攸地钻出一个念头。 “老板打来的,让我立刻到公司去一趟。”我脸不红心不跳地对怡青说。 怡青狐疑地盯着我:“哪有星期天说把人叫去加班就叫去的?” “上星期那摊子事儿出了点问题,我得去看看。” “你不会当你现在是在赶不回去的地方?”怡青一副不讲理的样子。 “我这不是在赶得回去的地方吗!”这小女子真是越来越过分,连我公司的事竟然也 开始干涉了!虽说这事情完全纯属虚构。我本来问心有愧,却被她这一句话撩起万丈 怒火,顿时把忍字抛到了九霄云外,摆出要吵架的架势。 怡青狠狠地瞪着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估计也是懒得在这儿和我吵,就又把话 咽了回去。她不再睬我,低下头去重新挑她的口红,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这是她又一 次下冷战挑战书的意思,我也仿佛得了理一般,看也不看她一眼,快步走出了百货公 司。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从那儿走出来,其实我还远没有到憋得要爆炸的地步。只 不过刚才朋友的电话在我的脑袋里闪现了莫名奇妙的灵光,而这灵光如同星星之火 般,瞬间就燎原了。 我从读书时代起就经常出现这种情况:无缘无故地冒出一个想法,不管这想法来得多 么突然,多么不合情理,多么令人左右为难,最终的结果是我总是能将其付诸实施。 离开百货公司以后,上哪儿去呢?我完全没有主意,只是感到诡计得逞后的得意和获 得自由后的轻松。这事情将引起什么样的后果,我猜也能猜到,该如何去解决,我现 在反正是懒得去琢磨。其实哪里用得着琢磨呢,在我和怡青交往的这几年里,特别是 最近两年内,这种情况真是多得不胜枚举了。 要不要把刚才打过电话的哥们儿给叫出来呢?反正大家都闲着。不,我现在提不起给 任何人打电话的兴趣,似乎就这么一个人在大马路上溜哒溜哒就挺好。 好象已经有很久没有一个人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乱走了,这几年来,如果说是漫无目 的地走,那要么是陪怡青,要么是陪我爸妈在逛街;如果说是我一个人走,则多半是 在赶往什么特定的地点。 看看表,才下午两点半,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我站在原地,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会 儿湛蓝的天空,大概通共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就被人撞了好几下。看来在拥挤的马路 上站着挡道实在是讨人嫌的行为。 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人,乍看之下像极了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我急忙向前迎了好几步, 走近才发现两人之间的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和那人擦肩而过,我忍不住回头多看了 他两眼,心里暗自好笑:我怎么会认错人呢。 说起这个同学,曾经是我大学时代的死党,毕业以后我们一南一北相隔甚远,五年里 只见过三次面,最近一次的见面却是三年前的事了。在那次见面时,我介绍怡青给他 认识,当时我和怡青大概交往了一年多吧,正处在热恋期。 那小子在与怡青相互寒喧了几句后,借故把我拉扯到一边,瞠目结舌地对我说:“我 从不知道你也喜欢这类的!” 也难怪他诧异,我大学时交过的几个女朋友个个都是长发飘飘的白裙玉女,而怡青则 是个标标准准的前卫女郎,时尚的领导者。不,说是领导者并不确切,因为既然是领 导,则必然有人跟着,而她给自己折腾出的那套超前装扮,则经常很少有人能仿效。 怡青似乎把自己的脸当成了画板,她的化妆盒则是调色板,每天都不厌其烦地用大大 小小的刷子在凹凸有致的脸上东抹西蹭,而且经常抹出一些只有天桥上的模特才有的 怪诞效果。 她的服装,她的发型,她头发的颜色,无一不是使她成为马路上回头率极高的对象的 因素。沾了她的光,我也经常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不过那都是人们在打量完怡青 后,顺带着瞄一眼我这个护花使者罢了。 我的装扮很普通,我的长相也是平淡无奇,和妖娆的怡青站在一起,我们极不相配。 我不喜欢怡青古怪的打扮癖好,一点也不喜欢,不过现在倒可以说是非常习惯了。 那么,我是怎么爱上她的呢? 刚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一个朋友的女朋友。那时的她已经相当前卫了,虽然没有现在 这么夸张,但足以使刚刚离开学校没多久的我很同情朋友的审美眼光。 既然没有一见钟情,那我怎么没几月就成了第三者了呢?而且夺的还是朋友所爱?我 记不大清楚这全过程了,我也始终没有了解怡青的想法,因为就当时而言,朋友的确 比我强。 怡青很单纯,单纯得令人不可思议,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从我刚认识她那会儿是这 样,四年多过去了,好象一直也没怎么变过。这是否可以说是“出淤泥而不染”呢? 用莲花来形容怡青,性格上还说得过去,样子嘛,嘿嘿。。。。。。 我咧开嘴笑了起来,模样一定傻透了。 怡青单纯得像个孩子,脾气也像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不过现在的很多孩子已经不单纯 了,所以这个比方是不是也并不太恰当呢? 怡青的个性和外表是两个很极端的事物,这两个极端的结合,产生出一种让人百思不 得其解的美,当初的我或许就是被这种美所吸引。 在我认识她,并逐渐开始了解她之后,发现她的个性竟然如此洁白,我几乎是毫不犹 豫地就被她给征服了。 当时大概完全是一种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豁然开朗的感觉吧。 怡青其实长得顶秀气,应该说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她的美都被脸上怪诞的彩妆 给遮住了。在我们还没确定关系,我第一次去她家作客的时候,她没有化妆就出来迎 接我。素面的她给我的感觉是震惊,干净得如同一束出水芙蓉,和平日里的她根本就 是两个人。 我下定决心去爱她,可能就是从这一刻起。 又是刺耳的生日歌,这回我反应过来了,我掏出手机,是怡青打来的。我犹豫不决, 如果接的话,马路上闹哄哄的声音一听就不是在公司,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我任凭这生日歌响着,心里直犯嘀咕: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打电话给我?她不生气了 吗?怪,实在是怪! 生日歌响了断,断了响,反复好几遍,我终于不能忍受良心的谴责,钻进了一家商店 的洗手间,虽说有点不雅,但是安静。 我给怡青回拨了电话,接通了,那端传来怡青的声音:“刚才怎么不接?” “没腾出时间,忙坏了。” “哦。。。。。。” “不生气了?” “嗯。” “太少见了!” “回头再和你算帐,现在没空。” 这才是我习惯了的怡青,不知怎么,我竟松了一口气。 “那么现在有什么事使得你不能和我算帐?”我嘻皮笑脸地说。 “我妈刚才打来电话,让你今天晚上上我们家吃饭去。我想你能来吧。” “哦。。。。。。那七点钟吧。”我顺口诌了这么一个时间。 “行,我等你。”怡青挂断了电话。 挂上电话后,我把手机给关了,为什么呢?不知道,也许是我下意识地不想再有电话 来打扰我一个人的散步吧。真的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反正就那么关了。 我从洗手间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感到浑身舒畅。接完怡青的电话竟让我轻松了许 多。 走出那家商店之后,才想起我还不知道刚刚光临过的那家店是卖什么东西的,不过我 懒得再回头去看一眼了。 继续在马路上闲荡,脑子里又想起了一些有关怡青的事情。真怪,已经有好长时间没 有这么仔仔细细地想过她了,就算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也不见得会想起她。这不完 全是生活忙碌的关系,这或许是。。。。。。。“当爱变成习惯”的缘故吧。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大概可算是我和怡青现在的写照。我本来压根没想到这 一层,只不过刚刚经过了一家熟食店,让我想起了鸡肋。 食之是早已无味了,不过我似乎从来没有去品味过,工作很忙,生活中还有很多其它 的事,这种无味的关系倒可以省去许多无谓的罗曼蒂克的时间。弃之?更没想过了, 干嘛没事找事呢。在这种最省心省力的关系状况中,人的大脑最容易变得懒惰。 怡青是不是也满意这个现状呢? 我不知道,我无从知道,既然我没想过,当然就没问过她,她也没有说起过。 关于浪漫,热恋的时候,只要女人要,男人就拼命地给,热恋过后,男人的本性暴露 出来,不再花心思给予了,女人是否也不要了呢? 可能是吧。 虽说是两性,但归根结底都是人嘛,怎么会只有男人归于平淡,女人不归呢?一定也 会归的。 怡青定然和我想得一样,不然以她的脾气,不满意的事怎么会不说出来呢。 不过,也说不定她看出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了吧。 不过,说不定她也认为,都老夫老妻了。。。。。。 老夫老妻?我突然愣住了,脚步也不自觉地停顿了下来。 我和怡青是老夫老妻?夫妻?她是我老婆?就是说,我总有一天会娶她? 又是一个懒惰的大脑从未想过的问题,可是却是一个极为严肃的问题。但我现在实在 提不起应该相应严肃的劲儿去思考我的终身大事,仍旧是懒洋洋地,漫无边际地乱想 着。 娶她,似乎是顺水推舟的事,但现在就如此无味,婚姻难道就真的要变成一座坟墓 了?我活腻了? 不娶她,那么这几年的交往又算什么了呢? 算了算了,这种事情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能考虑清楚的,先搁一边儿吧。 怡青想嫁给我吗?不知道,也许吧。也许在她看来,这也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不值 得花费心思去考虑。 我们并不比热恋的时候理智,因为我们,或者说我,太懒了,懒得都已经失去了对爱 情理智地思考一下的兴趣。 人啊。。。。。。。 抬起手腕,看看表,五点半了,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一个人瞎逛了三个钟头。 经过了一家音像店,传来很响亮的任贤奇的歌声:“没有你,像离开水的鱼,水里的 空气,是你小心眼和坏脾气。。。。。。” 真他妈的犯贱!我暗暗嘀咕了一句。被虐狂! 以前陈慧娴有首歌,好象叫《爱是空气》,挺美的比喻,感觉不到爱的存在,只因每 一秒钟都在呼吸它,多浪漫的情调。不过在现实生活中,到了爱变成空气的份儿上, 好象很少有人在享受这种感觉,非得为了什么事儿大闹一场别扭,和好后才能重新体 会到一点点爱的意思,或是真真正正失去了,感觉到痛苦了,爱情的滋味才又回来了 吧?不过是不是会感觉到痛苦呢?哼,成问题。 话说回来,倘若这空气的成份是小心眼儿和坏脾气,那还真不如戴上氧气面罩得了。 我可是受够了怡青的小心眼儿和坏脾气。 如果说小心眼儿是女人的通病,那怡青可说是已经病入膏肓。 很多时候,她的小心眼儿都是孩子气的。热恋的时候可以拿来调调味,现在则只能让 我一想起来就如同吃了一吨辣椒。 于是我开始回忆怡青的诸多劣迹,越想越窝火。 要是她再敢和我来这套,我就和她分!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没来由地愉 快起来,好象吃下了薄荷糖。 天不知不觉黑了,店家都把灯火给点亮了,沉寂了一整天的霓虹灯重新开始闪耀。天 什么时候开始黑的?我怎么都没发现? 唉呀,忘了约好七点钟去怡青家吃饭了! 看看表,还好还好,才六点四十,打辆出租车,从这里到她家,大概也只要二十来分 钟吧。 一个人在路上逛了四个多小时,居然一点儿都没觉得乏味,我都替自己感到奇怪。 挥挥手,一部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猫着腰钻了进去。 被霓虹灯照亮的傍晚的街道在车窗外向后退去,映衬着各种灯光色泽的人们的脸在我 脑后消逝。 突然想起早该打个电话回家,通知爸妈我要去怡青家吃饭的。 原本以为让我那传统的老爸老妈接受怡青是一件极难的事,事实上,当我第一次把怡 青领回家的时候,二老着实大吃一惊。 尽管内心不快,父母的面子上都很客气。 但也就是那第一次的拜访,他们就发现怡青是个多么单纯而善良的女孩子,于是,本 就是“人不可貌相”宗旨最忠实的拥护者的爸妈,很快就高高兴兴地接受了怡青。 这一点,即在我意料之中,又在我意料之外。 我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脑子里又蹦出那句话:要是她再敢和我来这套,我就和她分! 我又高兴起来,为什么呢? 因为我找到了解脱的借口吗? 为什么解脱呢?是我想摆脱她了吗? 我想摆脱她?什么时候开始的?好象没有呀? “但我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走向婚姻。” 这深沉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一个人瞎逛的时候吗? 我怎么没意识到呢? 但是好象也实在值得去试试,试试看能不能把鸡肋变成鸡腿,再不济,变成鸡胸脯也 成啊。 找个时间和她谈谈我们之间吧。 有多久没有好好谈过心了? 就在今天晚上吧。 我开了机,传来有留言的提示音,我查看着语音信箱。 第一条是怡青的,时间是三点多钟,大概是她给我挂过电话后不久又打来的吧,也许 是有事想补充,不过我已经关机了。 “我看到你们老板陪着他女儿走进这家店里来了!你怎么和我解释!”怡青几乎是怒 吼着说。 我顿时有一种被人人赃俱获的感觉。 要是她再敢和我来这套,我就和她分! 这念头又冒了出来,我顿觉理直气壮了。 后面有五条留言,时间从五点钟至刚才。 第二条:“你在哪儿?快回电话!怡青出车祸了,在医院里。。。。。。”我爸的声 音。 第三条:“怎么还不回电话!我们都在手术室外面!”还是我爸。 第三条:“。。。。。。是第一医院!”我爸。 第四条:“混小子!怎么还不回电话!。。。。。。。怎么还不回来!!”依然是我 爸。 第五条:“。。。。。。怡青死了。。。。。” 我茫然地望着窗外,手里依然紧攥着手机,手机依然紧贴着耳朵。 怡青死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很深奥吗?我怎么听不懂? 我的头为什么在膨胀? 我的心为什么不跳了? 为什么除了“咝咝”的声音,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的眼睛在看什么? 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那五支口红,怡青究竟买下了几支?一支?两支?还是一支都没买? 不行,我得打电话问问她。 可是 她不会回答我了。 因为 。。。。。。。她死了。。。。。。 猛然间,我感到揪心的痛,太痛了,痛得我无法忍受! 我有心脏病吗?没有?没有怎么会这么痛,痛得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我没有去捡。 我的心痛,痛得我想去捶它,可是,会不会越捶越痛? 我想蜷缩起来,我想打滚 我想。。。。。。 “先生,到了。”司机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去第一医院。” 我竟然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也许痛到极点就是不痛。 车子转了个方向,继续向前开去,我的身后,怡青的家越来越远。 车窗外,华灯初上,笑语欢言,别人的世界和往常一样。 因为别人的世界里没有怡青。 我的世界里也没有怡青。 不,应该说,我的世界时也没有怡青了。 但我曾经有过,几个小时以前还有。 但我现在没有了,以后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永远永远。。。。。。 因为我有过,所以我痛。 他们不曾拥有,所以他们不痛。 我羡慕他们。 我嫉妒他们。 “没有你,像离开水的鱼,水里的空气,是你小心眼和坏脾气。。。。。。” 是谁在唱? NLGJW@JLONLINE.COM 我叫郭韵伯,是南京大学中文系96级应届毕业生。 我的笔名叫杰茜,典故出自于我的英文名JESSICA。 如要与我联系,地址:江苏省南京市金陵石化建安公司郭建文(转郭韵伯收) 邮编 210033 电话:13505191978(手机) 0255471078(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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