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传桃作品集
一百天的诗人经历
雷传桃(211525江苏六合县马集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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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闹不明白的世事,将我"造就"成一个诗人。我的诗人梦源于哪一年?
读高中那年,班上的男生处于绝对优势,女生数来数去不超过两巴掌。长
相出众的更是屈指可数。丽华属于屈指可数中的一个。丽华坐在我前面的座位
上,与我近在咫尺。刚开始,同学新来乍到,新学校、新班级处处新鲜,我的
注意力并没有过多地倾注到丽华的身上,再说,她并不怎么打扮自己,并不像
别的女生那样故意花枝招展,让男生的目光抖抖颤颤,属于不显山不露水的那
种。后来,我将她坐在我前面称之为:天缘凑巧!
我对她的好感始于足下!那一天,座位底下,她的鞋跟碰到了我的鞋尖,
两只鞋子作"亲密接触"状,谁也不打算先提出"分手"。不仅如此,她的腿在轻
轻颤动着,源源不断地将心灵深处的"密码"
传递给我,在我心里制造了十二级大地震!
我对她的好感从此飞流直下、一泻千里。多少年后的今天,写作此文时,
我将这一桌肚底下的细节比作是心灵深处的芭蕾舞。
一潭止水被彻底打破,再也无法平静了。我急于向丽华表白,像是憋着满
肚子的话不说出来就会闹出病来的。我是一个腼腼腆腆的大男孩,实在羞于出
口。腼腆在我的嘴巴上打上了封条。我打算夹纸条。夹纸条简便易行,能有效
地避免面对面所带来的难堪。以前,我上课时,不止一次传递过纸条,那些纸
条是男生之间你来我往的传播工具,千奇百怪的内容概括起来,无非一个
"玩"字。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写好了有生以来第一张写给女生的纸条,内容
很简单:
丽华:我很想和你单独在一起谈话......
知名不具
我为"知名不具"这几个字暗自得意。实际上我的姓名掩藏在"知名不具"这几个
字后面偷笑呢。我的笔迹丽华一看就清楚。丽华是小组长,直接"领导"我每天
早晨完成的各科作业。她既要查数量,又要查质量,我的笔迹个性特征很强,
即使烧成灰,她也能猜出八九不离十。
写好后,觉得不妥,一把撕碎。撕碎后,重写,还是觉得不妥,再撕碎......
好几个回合下来,面前的白纸依然不著一字。我不知道丽华会不会接纳
我,也就是我用我的心去敲击她的心,不知道能不能产生我期待已久的共鸣。
我极其烦躁不安,如同一只关在笼里的困兽,表面上看起来,镇静得像是注射
了镇静剂似的。好在丽华的背影近在咫尺!让我百读不厌。她的上衣上的小碎
花简直像是种在我的心上,我像一个忠于职守的园丁极尽辛劳之能事。她两条
粗黑的辫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真想一把抢过来,当作悬梁自尽的绳子!
另一件要命的事情发生了!我的全部自尊和自信遭到了残酷无情的打击和
摧毁。天呀,说来可怕,我的脸上长满了青春痘。我去医院开了很多药膏搽,
都不见效。星期天回家,母亲安慰我说:"不要紧,等你长大了, 一结婚就没
了。"母亲的话勾起了我无穷的想象:长大后,谁同我结婚呢? 我在心里描画
出未来妻子的形象来。她应该是圆脸蛋、大眼睛、长辫子、细身材、说话柔声
柔气的......
我一下子想起了丽华。我觉得丽华特别适合于我。我必须早些发起进攻。说不
定,晚了,丽华另有所属。一女二嫁,根本不可能。好像天下只有一个丽华似
的。今天看来,我当时的想法天真而幼稚,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可是当时,
却无比真实和细腻。
那些天,我特别怕照镜子。有一次,我将床头底下与塑料梳子靠在一起的
小圆镜摔得粉身碎骨。因为它如实地反映了我的形容。我非常非常地自卑。可
我悄悄地喜欢上了丽华。丽华美丽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失魂落魄。
我再也不能向丽华表示什么了。我的脸呵。我竭力控制住自己, 不"近水
楼台"多看丽华一眼。
可我忘不掉丽华。这时候,班级座位大调整,丽华与我分开了,原来我与
她的距离最近,现在变成最远,如同隔着一条巨浪淘天的大河似的。
我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当时,诗歌运动方兴未艾。我紧紧抓住了诗歌。
我决定每天为她献上一首诗。为了让每天的一首献诗出类拔萃,我不停地
看呀,看呀,逢诗必看,佳句必摘。置那句广为流传的"学好数理化, 走遍天
下都不怕"的口号于不顾。
因为我痴迷于给丽华献诗,耽误了学习。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当时,教师
抓教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逍遥于学生的成绩之外。
说干就干。我买回一本很好的日记体,是绿色塑料封皮的。
我的献诗没有单独的题目,统一的题目是:献诗×××号。 从001号一直
往下排。
每天一首,雷打不动。
我要用我的虔诚,打动冥冥之中无动于衷、享用人间烟火的神明,通过神
明启示丽华:有一个人偷偷地爱上了你,他就是坐在紧靠在你后面的那个人。
丽华立马对我产生怜惜之意,最后是爱意绵绵的大团圆......
我打算等到高中毕业后,带上一千首献诗和一枚心形的枫叶,去丽华家,
跪在她的石榴裙下,向她表白,向她求乞......自古诗人多浪漫。我的浪漫之
举同远古的诗人如出一辙。
不久以后,我们的班主任换了。新班主任下班很勤,简直将全班同学置于
自己的眼皮底下,新班主任呼啦啦的气势镇住了好多不想学习的同学。我虽然
在学习上不敢再马虎了,却每天坚持着给丽华写一首献诗,只不过献诗越来越
短了。那一天晚上,班主任下班检查晚自习,他像往常一样手里拿着一只电
筒。正巧停电,人头济济的教室里仅有几支燃着蜡烛,昏暗,乱糟糟,如同集
市。
班主任一到,立刻哑雀无声,像是拿什么东西堵住每一个叽叽喳喳的同学
的喉咙似的。
班主任叫灭了蜡烛。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呢?我们横竖猜不透。教室
里伸手不见五指。教室外面微弱的天光前赴后继冲进来,仍然无济于事。
班主任摁亮手电,叫我们看看亮不亮。当然亮啦。正对着手电光的几个同
学眼睛被刺得睁不开,连忙用衣袖乱挡,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班主任不苟言
笑,这突发性的哄堂大笑突然收尾,如同刚发动引擎、突然刹车的车辆似的。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每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班主任摁灭手电,教室里重新伸手不见五指。
班主任拧下灯碗,重新摁亮手电,叫我们看亮不亮。当然亮啦,不过亮得
很勉强,与没有拧下灯碗的手电,无法相提并论。
班主任问我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吗?
我明白了摘下灯碗的手电与未摘下灯碗的手电的区别了。
我要一门心思扑在功课上了,如同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不用功,则
没有前途和出路。我慌了。
当天晚自习结束后,我找出一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写满献诗的日记本,
日记本里夹着一枚心形的枫叶,包扎好,用木片在那棵开花的树(后来,我才
知道叫紫薇)下,掘一个小坑,埋进去,埋进去。我想起《红楼梦》中黛玉葬
花的场面,心里一片悲凉。悲凉之后,则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坚定。
我告别了单相思,告别了献诗。丽华在我心灵的地平线上消失了。
惨痛的一百天的诗人经历草草收尾之后,我欲罢不能地"爱"上了各门功
课,像是一只迷途知返的羔羊。我的成绩风风火火地赶上来了。
我脸上的酒刺彻底消下去了,像是一次轰轰烈烈的大退潮。
后来,我如愿以偿考取了大学。
再后来,我浪成了一个诗人。
只是我再也没回母校,不知丽华怎么样了,那棵紫薇树长得怎么样了,埋
在树下的诗歌本和夹在里面的一枚心形的枫叶怎么样了。我呕心沥血的诗稿成
全了我高中时代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