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传桃作品集
反贪仪
雷传桃(211525江苏六合县马集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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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人,本事没多少,毛病倒不少,最大的毛病是打小就爱鼓捣这发明那
创造的,像是不鼓捣则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似的。长大后,我将自己的鼓捣
行为自嘲为:创造生活。别人快快乐乐地享受生活,而我痛痛苦苦地创造生
活。说是"痛痛苦苦",因为我的这发明那创造均以失败而告终,并不能给我
带来鼎鼎的名和滚滚的利。连小儿游戏都不如。我一小把胡子的年纪是替狗
活了。这正是我痛痛苦苦、人前人后难以抬起头来的可怕的渊薮。
从小到大,我将爱迪生目为祖师爷。我体内的爱迪生情结,鼓捣我在鼓捣这
发明那创造的道路上长驱直入。可我生不逢时,我鼓捣的这发明那创造历尽
艰难曲折面世后,总是比别人晚上一步。我鼓捣的这发明那创造不像是我自
己鼓捣出来的,倒像是对别人的大胆剽窃。望着归于别人名下而不是自己名
下的早已鼓捣出来的这发明那创造,我气得眼歪鼻斜,不禁在内心深处严辞
责问早已睡在九泉之下无动于衷的老父和老母:"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早生二
百年?"
因为翻来覆去鼓捣不成功的这发明那创造,我已沦为一个穷光蛋,相对于别
人富得流油的大康生活而言。尽管我穷得丁当响,可我并不打算想方设法赚
钱。我早已铁下心来,宁愿喝西北风,也要鼓捣这发明那创造。不成功,便
成仁。我快要走到绝境了,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相仿佛。世上没有
神仙和皇帝,全靠自己救自己。我一点儿不抖乎。古人云,置之死地而后
生。我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势力东山再起。我四处举债,继续鼓捣这发明那创
造。有借无还,再借万难。亲戚朋友给我一次面子、仁至义尽后,便有眼无
珠、翻脸不认人了。万般无奈之下,我向银行贷款,好话说成了江河湖海,
嘴皮子磨成了双刃剑。银行像我鼓捣这发明那创造一样铁下心来就是不肯贷
款予我,说我没有足够的偿还能力,贷款予我等于打水漂,砸饭碗。我只好
一边捡破烂,唉,大发明家的架子呼喇喇一声纸灯笼入火坑,一边继续鼓捣
这发明那创造。爱迪生还在火车上卖过报呢,我捡破烂、筹措鼓捣经费怕什
么怕。
鼓捣的过程五花八门,比胡编乱造的小说还要耐看,鼓捣的过程则何其相似
乃尔!哗哗的或潺潺的钱财一个不落地全都耗进去了,只有投入,没有产
出。我不名一文。说一千道一万,我并非无能之辈,而是时运特特特不佳。
等我费尽心血鼓捣出这发明那创造,兴冲冲地捧到世界专利局,提出申请
时,专利局盯住一看,说,早就有啦。一言既出,我是狗咬尿泡空欢喜,我
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千鼓万捣,纯是马后炮。说得通俗点,是" 专舔人家
的屁眼"。
好在天不绝人之路。好在老天开眼。我于穷途末路之际,又鼓捣出一件玩意
儿:反贪仪。反贪仪的问世是我大胆吃螃蟹的结果。我自信它是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反贪仪刚酝酿,只不过有一点影子,我的心中就暗自得意不已。
反贪仪顾名思义是一种专门用来惩治贪污腐败行为的仪器。众所周知,在全
世界越来越猖獗的贪污腐败现象,具有很大的隐蔽性,很难发现。放眼五大
洲,巨贪为大廉的人和事,还少吗?
我的反贪仪应运而生。
如果我的呕心沥血之作--反贪仪当作是对测谎仪的模仿的话,那就大错特错
了。
测谎仪实际上是一个繁琐的体检站。由犯罪心理学专家设计出各种各样具有
很大迷惑性的问题向犯罪嫌疑人提问,犯罪嫌疑人一回答,血压呀,脉博
呀,呼吸呀,皮肤温差呀等等生理特征随之出现这样那样的变化,测谎仪一
一记录在案,最后进行系统而认真的分析,作出是否犯罪的断定。实践证
明,其可信度大可怀疑。而我的反贪仪看起来像一副耳机,连接在一个类似
于收音机的"黑匣子"上,奥妙就在"黑匣子"里,里面藏着一块普普通通的能
记录各种信息的微电脑集成块,通过……(此处绝妙,秘而不宣)与人脑
记忆中枢相连,激活记忆中枢里有关记忆,全面收集有关信息,从而确定被
测量对象是贪还是不贪。我断言反贪仪具有很大的可信度的,最起码要超过
测谎仪。
反贪仪问世了,效用如何有待于反复再三的试验。实际上我对反贪仪持不完
全信任态度。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反贪仪,哪能干净彻底地解决全世界日益严
重的贪污腐败问题呢。如果我的反贪仪真有那么大的作用的话,全世界庞大
的反贪机构岂不是大大的饭桶一个!不管怎样,既然是我鼓捣出来的,就是
我的心血之作。这一点,毫无疑问。我不能让反贪仪像以往鼓捣出来的这发
明那创造一样自消自灭。努力,才有希望。首当其冲是搞试验,让事实开口
说话。找谁试验呢?我坐卧不宁。靠鼓捣这发明那创造过日子的人,脑袋瓜
子就是大,突然间灵机一动,想到了我的老丈人,一个毛泽东时代的好干
部。我决定同他老人家开一个天大的国际玩笑。我老丈人是原乡革委会主
任,相当于现在的正局级。在当年,可谓是权倾一方,曾先后受到伟大领袖
毛主席的两次亲切接见,10多年前,离休在家。拿老丈人开刀之前,我独自
一人笑得前仰后翻,为自己的冰雪聪明而叫绝。
成功的试验结果无非两种:一是,我老丈人是清白无辜的,不愧为" 毛泽东
时代的好干部", 这对我老丈人来说,该是一件多么快慰心灵的事情啊;二
是,我老丈人是深藏不露的贪污腐败分子,证据桩桩清楚,历历在目。但愿
在我的反贪仪上出现的是前一种结果,我老丈人是一个风烛残年之人,有生
之年毕竟不多了,禁不起任何不良刺激。我不希望出现的第二种结果对我更
为有利:能充分说明我的反贪仪获得了圆满的成功,并且不避亲疏远近。结
果到底如何呢?我心中忐忑不已。
一切按布就班地操作。好在操作过程简单得如同听收音机。
老人同孩子一样一哄就灵。虽然我全部的心思放在鼓捣这发明那创造上,但
最起码的人情世故还是懂的。这正是我老丈人对我的印象不错的原因之所
在。我哄我老丈人说,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理疗仪,能准确无误地检查血
压、血脂、血糖,防治老年病什么的。
我老丈人缺牙多缝的嘴巴嗬嗬一笑,说,是吗,八成是你日弄出来的什么鸡
巴玩意儿。看看,我老丈人将我的"鼓捣"称作"日弄",将我鼓捣出来的" 这
发明那创造"称作"鸡巴玩意儿"。 总之是一脸的不相信。但碍于我这个活宝
女婿的死乞白赖,只得将信将疑地接受"世界上最先进的理疗仪"的"理疗"
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天呀!这是什么呀?
1.1971年7月10日,我任××乡革委会主任时,老乡王××送来老母鸡两只
和一篮子鸡蛋,要我出面推荐他的儿子上大学。
2.1971年8月27日,我在革委会办公室值夜班,与漂亮的女通讯员王美瑶困
了一觉。是她主动送上门来的。送上嘴边的一块好肉哪有不吃之理?三个月
后,王美瑶任乡妇联主任。我赌咒发誓,与王美瑶的关系前前后后,只有一
回。我觉得困她与困自己的老婆没什么两样,还要提心吊胆,害怕被别人拿
双。
3. 1972年2月9日,我去北京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顺道去大寨参观学
习。回来后报销了856.43元人民币和97.5斤粮票。其中,200 元人民币是黑
心钱,30斤粮票是黑心票。
4.1972年11月,我查出大田大队革委会主任田昌盛存在着多吃多占、调戏妇
女的问题,正要对他进行处理,他于11月20日夜赶到我家,送来大前门两
条,洋河四瓶,求我开恩。我声色俱厉地提醒他注意后,问题也就不了了之
了,他继续当他的大队革委会主任。
…………
借助反贪仪上自带的电子浏览器,我从头至尾如饥似渴地读完!
我为我老丈人的"清白"而悲哀。很快这种悲哀情绪就被反贪仪试验成功所带
来的喜悦冲淡了。
我老丈人离休后非常注重养生之道,总想活个百岁开几。尽管他对我鼓吹的
"世界上最先进的理疗仪"一百二十个不相信,但还是乖乖地接受了"理疗",
此时此刻正闭目养神来着,根本不知道反贪仪上的惊天动地的显示和我内心
深处天翻地覆的情绪变化。
成功者,胆大也。我找老丈人一一对证。老丈人如听天书般闹不明白,问
我,你刚才不是给我检查血压、血脂、血糖来着的吗?
我像是全身长满了嘴巴,费尽口舌向"闹不明白"的老丈人解释说,这是我新
近发明的反贪仪,让您老人家受惊了……
未等我解释完,我老丈人气得当场脸色发白,甩给我两个类似于新举人范进
的老丈人甩给他的大耳光。我为老丈人巴掌的力气而吃惊匪浅。更为自己的
成功而欣喜若狂。我捂着火辣辣的脸,心里大呼小叫:" 我成功了!我成功
了!"
其实,我哪一次的鼓捣没有成功呢。关键在于,我总是犯马后炮的错误。可
这次我是先下手为强。
我不顾老丈人的巴掌留在我脸上的火辣辣的印记,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最高反
贪机构负责人,获恩准后,怕夜长梦多,火速拿出反贪仪,作用于第二个试
验对象。他是原某省某副省长,比我老丈人当年的乡革委会主任大到天上去
了。任职期间总共贪污受贿1898万元(千余名执法人员呕心沥血调查取证所
得出来的据说误差在千元以内),因认罪态度好,有重大立功表现,被判处
死缓。我不必像哄我老丈人一样哄这个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的原副省长了,
换言之,他不再是副省长了,而是一只关在狱中的死老虎了。我不怕他,直
接对他说,你得配合我做一样试验。他嗓音沙哑地问我,怎么配合?我告诉
他,不要说话,不要动,在椅子上坐好就行。他一切照办。一支烟工夫,我
的反贪仪显示出来的终端数据为贪污受贿22096079元(具体数目笔笔清楚,
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一应俱全,此处省略),我报出其中一笔显而易见
被隐瞒的款项同原副省长核对,他当场吓得脸色发白,点头如同鸡啄米,连
声说,对对对,我该死,我该死。
我手捧又一次大获成功的反贪仪找到最高反贪机构负责人,对他说,原副省
长实际贪污受贿22096079元,不应判处死缓,应判处"立即执行",这是严重
的量刑不当,是对法律体系的严重亵渎!
我的一番"胡言乱语",惹得最高反贪机构负责人心中不快,一声令下,警卫
人员将我驱赶出来,一个趔趄,我的反贪仪差点儿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幸亏
我的双手紧紧护着。
在两例试验成功的基础上,我得推销反贪仪了。我总不能前半辈子苦不堪
言,后半辈子捧着金饭碗讨饭吃吧。我乘专机来到一家发行量达数千万份的
报社。我有一个熟人在里面当记者。我找到他,他请示老总后,以最快的速
度为我的反贪仪发了头版头条,并且一分钱不要!头版头条上称,贪污腐败
的干部,不管官有多大,地位有多高,一遇到这种十年磨一剑才发明出来的
反贪仪,当场原形毕露,如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白骨精遇上孙悟空的火眼金
睛和金箍棒……
一时间,我家里一向冷寂的电话、手机、传真机、电子信箱等等全部发烫,
如同发了高烧。询问的,祝贺的,请求赞助的,希望买断专利的,奉命采访
的,总之是形形色色人、高高低低腔。搞得我应接不暇。
那些天,各大媒体上有权威人士鼓吹我应获得本年度诺贝尔特别贡献奖。
那些天我是氢气球上天--飘起来了。
谁知,匿名电话恐吓信纷至沓来。十亿美金买我头的传言如冬天的大雪一样
沸沸扬扬。一早起来,推开进门户,居然推不动,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
开,一看,差点儿吓破我的胆!门户上密密麻麻插着的全是匕首、长剑、鬼
头刀、手枪等凶器。
我只好紧急疏散全家。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在世界银行里租借一个36平方米
的大型保险柜,带上足够多的食物和水前去避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将自己关进保险柜里避难的当儿,我老丈人突然死
了。
得知老丈人的噩耗,我堂而皇之地从保险柜里出来了。阳光新鲜,空气新
鲜,我大口大口地吃着新鲜的阳光和空气。家有丧事,谁也不能趁丧打劫。
这是最起码的人道主义。
果然,什么匿名电话、恐吓信、各种各样的流言及插在门户上的凶器统统统
烟消云散。我的安全系数直升飞机一样上升。
我老丈人身体好端端的,突然死于心肌梗塞。连送最近的医院都来不及。我
老丈人生前的保健医师无可奈何地一连说了二十四个"真是想不到"。我老丈
人没来得及留下一句遣言。大家都知道我老丈人的死因是心肌梗塞。只有我
一个人知道,还有另一个潜藏不露的原因,那就是被我的反贪仪气的。我的
反贪仪葬送了我老丈人一世的清白。老泽东时代的好干部的精神支柱轰然倒
塌了,整个身体也就报销了。我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心里有只贮泪罐啊。
我老丈人的真正死因只有天知、地知、我知,连我老婆都不知道。她要是知
道的话,非得同我离婚不可。将离婚作为我老丈人、她老爷子葬礼上的一种
祭品。
阿弥佗佛,我的婚姻并未发生任何动摇。
我老丈人生前光荣,死后倍加光荣。热闹而复杂的葬礼能将死人折腾成活
人,反过来,亦能将活人折腾成死人。
我只好逃之夭夭。我带着我的心血之作--反贪仪出入世界各国权威机构。遭
到一致的怀疑和拒绝。他们以为我是一个精神病人。这么一副不起眼的" 单
放机",真的能"解决难解决的世界性贪污腐败问题"吗?
在世界各国碰了一鼻子灰,我耷头缩脑地回来了。
像是得到了整齐划一的命令似的,我家里一度发烫、像是发了高烧的电话、
手机、传真机、电子信箱等等一下子冷却下来,让我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火
烧火燎的呼吸。安全没问题。我再也不必躲进保险柜里避难了。
我一气之下,砸毁了狗日的反贪仪,马不停蹄地鼓捣出了反反贪仪。
所谓反反贪仪,其实只是一个心形的金属块,底座是性能良好的橡胶吸盘,
除此之外,科技含量几乎为零,成本不足3 美分。我鼓捣出反贪仪断断续续
用了十年零三个月,而且捣出反反贪仪仅用了三个小时零五秒。反反贪仪最
大的功效是吸附在心脏那儿的肌肤,使人如同有了两颗心脏,刀枪不入,无
论什么样的反贪高手都不能从侦查对象的言语举止上找到突破口……反反贪
仪,实质上,是一片心理保护层。
世界各国高层人士派心腹人物,纷纷前来秘密订购……订金不是美元、马克
等花花绿绿的纸币,而是钻石、黄金等熠熠闪光的稀有金属。
山穷水尽的我,一下子跻身世界富人排行榜。这是我老丈人先前做梦也没有
想到的。
我算是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