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鸟巢
    不死鸟
      沧海无衣 山东东方雨 我是在海边看到她的。 星期天,春天的阳光洒在海滩上,一切都感觉很惬意,如此安祥宁静的地方, 极具浪漫气息,是最适合恋人们相依相偎的。而对于已婚的我,心里面却有点木木 的,只是感觉时光的匆匆、岁月的无情。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她。她并不出众,也许正是因为她和我一样不出众,我才 会注意到她。她的脸显然经过了一番修饰,娥眉淡扫,厚厚的脂粉虽难掩岁月的痕 迹,却能看出往日曾有的风韵,手指上淡雅的白金钻戒更说明她有一定的品味。我 看她的时候她有些茫然,并不友好,我心里对她生出一丝莫名的反感,并不是纯女 人间的那种。 人都渴望纯朴的情感,而当一切回归原始,原始到赤裸裸的时候,所有的美感 也就消失了,我的感情也正处在这样一份不尴不尬中,对满面风尘的女子,有说不 出的鄙视,而这一刻我眼里的许多女子脸上都写着“风尘”两个字,走来走去常让我 想起行尸走肉。 和芷阳经过了一夜的暴风骤雨,又加上漫无边际地走了两个多小时,我真得有 些累了,于是就这样懒懒地坐在海边,带点嘲弄地看着别人的幸福与浪漫,感受着 阳光并不太吝啬地照耀。 “救人啊——”忽然,一阵喧嚷传来,人们都朝岗楼方向跑去,还有几个巡警, 整个海滩一时沸腾了般,直觉告诉我有人跳海了,跳海好象是很浪漫的自杀方式, 许多寻死的人都曾经幻想过,好象自己就是那美丽的欧鸟,最终好象也能如那美丽 的鸟儿一般飞离尘世,却不知那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两个巡警抬着落水者走了过来,从低垂的手臂我知道人已魂归他国了,我很漠 然地看了一眼,没有害怕,也没有吃惊,每天都在死人,只是死的方式不同罢了。 可是只轻轻地一瞥我却看到了那枚小小的戒指,亮闪闪的,原来是她! 她选择的这种死的方式实在不怎么高明,一块破旧的布遮住了她的胴体,海风 过处我知道:海水已扯掉了她身上所有的遮掩,死前虽经细心雕琢,最终也只落了 个一丝不挂的下场,所有的羞耻,所有的属于人的感觉都已消失迨尽,而被海水泡 过后的面目更是难言地可憎,没有半分半毫的浪漫可言。所有的脂粉、所有的顾虑 ……又怎能一了百了呢?巡警很快从我面前走了过去。我也无心再在那儿坐着,游人 也没有心情再继续享受海风的浪漫了,只因为她的死破坏了景致。 从三三两两散去的人口中我知道,刚才她乘上了供游人领略大海风情的快艇, 行至海中时趁人不注意跳了进去,而艇太快,待船员回过神来,她已远离了艇的方 向,也许正呛了口水,当时就死掉了,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人们谈论的时候表情 很淡漠,就如我一般,这反而让我心里有些平衡,她太不会死了,不知道这样不仅 不会美丽,而且还特别丑陋,会让许多看到她尸首的孩子夜里失眠,况且这是一处 少有的未被污染的海域。 走出海滩,我拨通了子侃的电话,和他没有太深的交情,可是这一刻我却想到 了他,也许因为他说过喜欢我,而我也并不讨厌他。在这样烂漫的春天放纵感情是 不夸张的,而我也没想过要为他、为自己负什么责任,也许一切仅是因为需要,这 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也许会让许多曾经喜欢过我的人感到可恶, 然而,恰恰如此,我心中有许多庸俗的东西。 十分钟后子侃站到了我面前。 他握了握我的手,表情有一丝暧昧,那暧昧平素是我最讨厌的,而今天我却没 有什么特别的心理反应,他没有松开手的意思,而我也没把手强抽出来。所以,当 许多事情发生的时候,错不仅仅在一个人身上。 他不是玩弄感情的人,可四十多岁的他还是单身。据说,他在远方有一个很年 轻漂亮的女朋友,所以他一直没再寻求情感上的伴侣,在外人眼里他有些孤单,有 点象那匹北方的狼,而眼睛里却常常有一丝温情生出来。他说他喜欢我只是因为我 说话的神态象极了他远方的那个女朋友。他拉近了我,就象恋人一般,我能感觉到 他的温度,也能感觉到他有一丝的颤抖,我有些奇怪象他这样的大男人也会有如此 害羞的成份,而我没有拒绝他,并不是因为我喜欢。 我不知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带点恶作剧的性质,而那也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有想 过伤害什么人,也没想过捉弄什么人,可是我却在做着让自己反感的事情。从道德 上说我不应该如此,因为我不爱他,原则上没有偷情的意念,可是我所做的一切却 告诉自己:我不是个好女人。 海边上有许多兜售商品的小贩,面对内地游人好奇的目光,常常就会流露出沿 海人特有的优越感来,于此是我所不耻的,毕竟人与人之间在很大程度上没有高低 贵贱之分,都在为生活奔波,只是有的人过得好一些,有的人过得窘迫一点。更何 况单是因了地域的差别。 我的肚子有点饿了,我想吃点东西,子侃好象也看出了我的意图,没说什么, 跑去买了瓶可乐,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我有些反感,特别是看到可乐的颜色,它让 我想起跳海的女人那鼓胀胀的身子,因为我总感觉她身体里酱紫色的血还没有流出 来。于是我就有些莫名地恼火,也没了食欲,我开始讨厌自己所做的一切。 我也奇怪自己的神经质,可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想都没想就和他告了 别,直奔回家。 而和我经过了一夜冷战的芷阳——那个被法律定义为我老公的人还在梦里,他什 么也不知道。我四个小时前一怒而去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那憔悴曾让我有些内 疚,此刻他一个人睡在舒服的大床上。 十点多了他还没起床!而且也没有出去找我的迹象,也许人就是怕习惯吧,对 此我反应很平静,没有丝毫地不满。我悄悄地进到厨房,想尝试做一回好妻子,在 他醒来的时候为他准备好早餐,我很少、可以说从来没有如此过,然而我却发现餐 厅的桌上已炸好了两个鸡蛋、冲好了一杯牛奶,还热乎乎的。做个好妻子的机会都 没有,我有些失望。回到卧室,他熟睡的样子就象小猫一般,有一些可爱,我发现 一丝柔情从我心里生了出来,这对我很重要,因为我也曾以为自己是“木头”,我开 始抚弄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浓密而富有弹性,还有一点点卷曲,他的眉也浓浓的, 很有男人味。他好象感受到了我的抚摸,慢慢睁开了眼睛。 “吃饭了吗?”他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脸,好象忘了昨晚的暴风骤雨,也好象根本 不在意我一夜的刻薄和尖酸。 “……”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不知是应该告诉他我看到了跳海的女人,还是告 诉他我差点沦落成一个坏女人,而他也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这也是我之所以嫁给 他的原因之一,他永远都不会追问我不想回答的问题,除了那三个字。 “我想睡一会儿……”经过那么一折腾,我也真是感觉到了疲惫。 “那好……”看我躺下,他开始穿衣服,“先去吃点东西……” “不要……”我知道他也是一夜未睡,“夫妻”在我们只是个形式而已,他很痛苦, 而面对木头一般的我,他几乎要发疯了,可是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其实作为妻 子我也明白他心里压抑的痛苦,却不想道歉,因为我不知应如何去缓解这样一种局 面,我不想逼自己去改变什么。而这一切外人是永远也看不出来的,因为表面上我 们是那么的般配。 脱了衣服,我默默地躺在他身边。他伸出手搂住我,我很喜欢他这样搂着我, 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我侧眼看了看他,他也正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渴望,我闭上 了眼睛,我不敢再看他。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翻了翻身子,换了种姿势重新搂着 我,这样以来我就无法不去看他的眼睛。 因为太了解,所以他只是就那样搂着我,他不粗暴,对我好象从来也没粗暴 过,可是我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有点怕他,特别是晚上的时候。“你是我的妻子!” 急了他就这么说,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妻子呢?也许我是沦入了一个怪圈 吧,可是却找不到方向。 “你爱我吗?”迷迷糊糊中,我听到芷阳梦呓一般。 “……”我什么也没说,这个问题他已问了我几百遍了,我对那三个字却格外吝 啬,我不想说、也说不出口,而我更没有想骗他的意思。 “唉!”他叹了口气。 “芷阳,原谅我……”说出后我很吃惊,倔强的我竟然也会低头、也会向他道 歉,“给我时间,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说这话的时候,好象又看到了那个跳海 的女人,又看到了她手上那枚小小的钻戒,一时胸中有一阵难以抑制的憋闷,也许 那个女人是为情所困吧。 “不要说了……”他更紧地搂了搂我,“昨晚一宿没睡,你先休息一会儿……” “每次你都这样……”面对他的温存,我很恼火,忽然就象头发怒的小狮子一 般,我也感觉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可是却不想控制,“不要这样子,就和受气的小 媳妇似的,我快要给憋死了!” “……”面对我的又一阵风暴,他没象昨晚那般狂燥,却也没再和往常一般平 和,也许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沉默了一会儿,他一把揪起了我,我以为他会把我 扔出去,可是他没有,他把我拉到了他的怀里,“小雨,你听着,不要这个样子, 谁都不欠你的,被爱是负担?什么魔鬼逻辑?”他喘了口气,“你以为你是谁?你以 为全世界的男人都稀罕你?……” “……”他的气势一时吓住了我,我不知如何是好,泪顺着腮滑了下来,而我所 有的怨气也都爆发了,与别人不同的是,我的反应是沉默,而不是干嚎,这也是他 最受不了的,除了流泪我整个如死了一般。 “婚姻和恋爱是不是一回事,这我比你懂……”让我更加吃惊的是他这一次没在 我的眼泪面前屈服,继续着他的咆哮,“谁都没有强迫你,但是结了婚你就有义 务!有责任,不要以为所有的人都会宠你,不要以为自己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芷阳!”我抬起了含泪的眼睛,“我没有!”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那么地孤立 无援,心中却找不到为自己辩护的理由。 他开始把我死命地往怀里扯,他的手指勒进了我的肩膀,钻心的疼痛袭来, 他好象要吃了我,从没有过的狂暴,奇怪的是我反而不再怕他,也不再流泪,好象 那一刻我充满了大无畏的精神,对爱情、婚姻、男人、女人好象都有了大彻大悟地 理解,在一阵又一阵钻心的疼痛中,我顺从了他,心里面所有的歉疚都不见了,完 事后,芷阳显然也被自己的冲动吓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收拾这份残局,看着肩上 被抓出的血痕,我有些不相信这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做的,我是不爱,不 爱又怎么着呢?最其码我是真实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什么人。我就那样倔强地坐 着,无意去换掉已被撕得支离破碎的衣服。野兽!我的心凉到了极点。 所有的自责都没有了,爱何在?感情何在?人与人之间更多的是一种需要罢 了,当我选择嫁人的时候就注定了会有这么一个结局,“找一个爱你的做丈夫”,许 多人都这么说,我在嫁给芷阳的时候对未来也有过很美好的设想,也曾希望时间会 让我爱上他,毕竟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而如今…… “小雨……”芷阳把嘴贴到我泪迹斑斑的脸上,手轻轻地抚摸着我肩上的血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泪却默默地流了出来,滴到我受伤的肩 上,又一阵痛生出来,好象是他又好象是我颤抖了一下,他紧了紧眉,不知是怜惜 我还是悲痛自己的失败。 “我……”虽然知道是自己的不是,但还是感到万分地委屈,那一刻我不知以什 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我拒绝他的爱抚并不说明什么,也许我的思想在起很大的作 用,可是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婚姻如果没有性也许会轻松些,大家在一起,可 以聊天、可以玩耍,情之所致甚至可以拥抱,但是不要爱,爱和被爱都很痛苦。 脑子里恍惚间又想到了子侃,子侃只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或者说连朋友都 谈不上,他对我也只是喜欢,或者说只是一种需要,因为我说话的神态象极了他远 方的女朋友,而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也就做些望梅止渴的游戏,对此我虽然不点 明,但是我心里明镜似的,比谁都明白。难得糊涂,太聪明了不好,于人于己都是 的。但是放纵自己我又做不到,唯美的思想太严重,我不想破坏自己。虽然嫁给芷 阳夹杂着太多外在的因素,但我不想背叛他。 其实我一直在努力做好芷阳的妻子,虽然对他一直谈不上爱也谈不上不爱, 那三个字也从来没对他说过,也明白夫妻间那样子折磨他不好,可是我却不想勉强 自己。我几乎挫伤了芷阳所有的傲气,他事业上越成功对我也越是无奈,他总感叹 说我就和木头一般,恨不能把我带离地球好好打磨一番。实际我并不是的,只是感 觉老错位,也许太近了,所以总也找不到自己,一切都很被动。 芷阳不知何时下了床,洗了块热毛巾给我,我擦了擦脸,也帮他擦了擦脸, 我的柔情只是一种本能,什么也代表不了,更不能说明什么,心里面我是有愧的, 虽然在芷阳眼里我除了冷血一切还是象初次相识一般美好。他不明白的,也许永远 都不会明白。我又一次想起了那个跳海的女人,她手上那个亮闪闪的戒指无形中晃 了我的眼一下,我的心里一阵抽搐。 严格意义上我是一个好女人,曾有许多令人心动的时刻,很真诚也很善良, 认识芷阳在先,却并不爱他,至少没有被他征服,虽然当迷恋他的可儿托我约他的 时候心里也曾酸溜溜的,但那只是女人的一种本能。直到后来认识了有点放浪形骸 的江哲,我便明白对芷阳没有爱,明白喜欢和爱有很远的距离。 和江哲的故事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结束,我不知芷阳知道多少,他从来也没问 过,包括在床上骂我”木头“的时候,他也没说过更多的什么。对江哲我一直找不到 一个合适的词来评价,在我心里他一直很特别,我不知那算不算单相思,或者说是 暗恋,他象风一样走进了我的视野,搅进了我的生活,而任凭我天大的本事也抓不 住他,虽然很留恋那份感觉,但“知冷知暖是夫妻”,嫁给他是不可能的,虽然他会 带我体验世间的种种浪漫与风情,会说许多动人的语言以满足我的虚荣心,但是和 他在一起常常没有踏实的感觉,他今天在这儿明天我却不知他会到哪儿去,我不能 忍受那样倍受煎熬的日子,更不会跟他去流浪,面包和鲜花面前我选择了前者,离 开他的时候,他深深地抱了抱我,没有挽留,但是我相信,只要他留我我就不会走。 如大家所愿,我的婚姻最终选择了那个爱我的人,无论人品外貌还是才学, 都让我无法不去喜欢他、欣赏他,他就是芷阳,但是,从他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的 波涛汹涌,平静得如死水一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想起江哲,想起 江哲身上淡淡的香烟味道,还有那种诱人的野味,对于芷阳的爱抚我就感觉毛茸茸 的可怕,有一阵我甚至以为自己生理上有毛病,但是我很健康。 我靠在芷阳身上,他坐在床边,点燃了一支香烟,他轻轻地搂着我,他曾经 是连烟都不会拿的乖男孩,我明白自己伤害了他,能击败一个男人的不是拳头,而 是爱,是他得不到又丢不了的爱。我静静地靠在他身上,想用行动向他道歉,因为 我是他的妻子,因为他有权利得到自己的妻子,而我的拒绝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 我发现自己好象变了,我表现出了许多女性的温柔的情愫,就象一块待融的冰,我 发现自己开始在乎芷阳的感受,对他所表现出来的霸气我竟然很感动,女人啊! 于是,我开始给他讲我早晨看到的那个跳海的女人,讲她企图选择一种最浪 漫的方式结束生命,最终还是被善良的人们打捞了上来,被大海所抛弃,还是和常 人走了同样的西行之路,唯一不同的只是她走得更凄凉,她留给人们的是赤裸裸的 身子和被水泡得鼓胀鼓胀的脸,人们送她的目光除了恐惧与厌恶,几乎一点儿同情 都没有…… 我讲的时候芷阳熄灭了手中的香烟,他用强有力的臂膀拥紧了我,虽然我没 有对他讲子侃,更没有提到江哲,但是我已把心掏给了他,那一刻我忽然感觉自己 很轻松。 “ 沧海无衣”,我在芷阳的身上写着,对文学并不是太懂的芷阳看了看我,我 第一次用妻子的柔情拥抱了他,他回给我的是让我窒息的亲吻,而我没再拒绝。 再浪漫的故事都不会穿着衣服结束,谁能说那个满面风尘的女子没有故事 呢?她选择的美丽的悲哀也许是她生前永远都不能想到的,还有比赤裸裸的暴尸沧 海更悲惨的吗? 沧海无衣,我继续写着,是开始,也是结束。
    犀鸟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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