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李贽

 嘉靖、万历间,作为卓越的思想家,反对文学上的拟古主义,并对晚明文学有较大影响的是李贽(1527—1602)。
  李贽字宏甫,号卓吾,福建泉州晋江人。泉州是温陵禅师住地,因又号温陵居士。他二十六岁(1552)中福建乡试举人。做了二十多年小官,五十一岁(1577)做云南姚安府知府。从五十四岁(1580)起,他就辞官不做,过着独居讲学的生活。他的出处和一般封建士大夫的不一样,做官的时候敢于和上级冲突;去官以后,并不回乡隐居,而是依靠朋友。他初到湖北黄安,和耿定理共同讲学。但和做大官的、耿定理的哥哥耿定向意见冲突。耿定理死后,他移居麻城龙潭芝佛院,得到周思久、周思敬的接待。他的《焚书》发表后,揭露了耿定向的伪道学,因而受到耿定向一派的迫害,说是淫僧异道。万历二十八年(1600),他被从麻城赶走,二十九年逃到北京附近通州马经纶家。三十年,被都察院左都御史温纯伙通都察院礼科给事中张问达奏劾下狱,终于被迫在狱中自杀。
  李贽的思想具有极大的叛逆性和顽强的战斗性。他受王学左派和佛学的影响,对程朱理学和一切伪道学,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他不以孔子的是非为是非。认为“天下无一人不生知”;“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这就从根本上否定了封建统治的等级制度,以及维护封建的特权思想和宿命论思想。他认为工商业者开采矿藏,“日入商贾之肆,时充贪墨之囊”,对官私都有好处;商人“挟数万之资,经风涛之险”,起了发展生产的作用,并不是那么“可鄙”的;男女同样有智慧,不能说“见有男女”,“男子之见尽长,女人之见尽短”:这些见解都是与封建思想尖锐对立的。李贽思想中的叛逆性、战斗性因素,是当时社会经济新因素,即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萌芽的反映。他的思想不是作为维护封建统治而出现的,而是代表了市民的要求和观点。因此,他被统治者和一切庸俗士大夫目为“异端”,他的著作一再遭到焚毁。
  对于文学,李贽同样持有与传统的文学思想根本不同的见解。他认为“天下之至文”,绝不在于字句、结构等等形式上的追求,作家创作都是自然而然、不得不然的,所谓“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他提出了文学的《童心说》,认为“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童心”就是真心,也就是真实的思想感情。因此,他认为文学只有真假问题,不得以时势先后论优劣。他说:“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他甚至认为“六经语孟”,“不可以为万世之至论”,“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这对八股文和前后七子的假古董,实在是当头一棒。他大胆地打破封建士大夫对文学的传统偏见,大力推崇《西厢记》、《水浒传》等通俗文学,认为是一种“至文”,而且以极大的热情评点过《水浒传》、《三国志通俗演义》、《琵琶记》、《幽闺记》等等,实为我国通俗文学最初的研究家和批评家。
  李贽是一个思想家,不以文学著名。但他的散文,摆脱传统古文的格局,具有深刻的思想性和强烈的战斗性。思想大胆解放,或长或短,脱口而出,所谓“不阡不陌,摅其胸中之独见”(袁中道《李温陵传》)。他写给耿定向的一些书札,实际是向伪道学宣战的檄文。如在《答耿司寇》中说:
  ……试观公之行事,殊无甚异于人者。人尽如此,我亦如此,公亦如此。自朝至暮,自有知识以至今日,均之耕田而求食,买地而求种,架屋而求安,读书而求科第,居官而求尊显,博求风水以求福荫子孙。种种日用,皆为自己身家计虑,无一厘为人谋者。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我怜东家之饿矣,又思西家之寒难可忍也;某等肯上门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会人,是自私自利之徒也;某行虽不谨,而肯与人为善;某等行虽端谨,而好以佛徒害人。以此而观,所讲者未必公之所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讲,其与言顾行、行顾言何异乎?以是谓为孔圣之训可乎?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小夫,身履其事,口便说是事,作生意者但说生意,力田作者但说力田。凿凿有味,真有德之言,令人听之忘厌之矣。
  揭穿耿定向的伪道学面貌,针针见血,淋漓痛快,这其实也是对一切庸俗的官僚士大夫的无情揭露和批判。他作诗不多,今存多为小诗,如《独坐》:
  有客开青眼,无人问落花。暖风熏细草,凉月照晴沙。客夕翻疑梦,朋来不忆家。琴书犹未整,独坐送残霞。
  是独居生活,傲岸不羁的写照。又如《系中八绝》:
  名山大壑登临遍,独此垣中未入门;病间始知身在系,几回白日几黄昏。
  ——其一《老病始苏》
  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我今不死更何待,愿早一命归黄泉。
  ——其七《不是好汉》
  不事格律雕饰,奋笔直书,至死不屈,表现了顽强的战斗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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