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张衡和东汉的抒情小赋

  张衡(78—139),字平子,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人,是我国古代伟大的科学家和文学家。他生在东汉帝国由盛转衰的时代,其时官僚贵族都崇尚奢侈,宦官专政,政治黑暗;他虽有才能,有抱负,但无法施展。在朝为官时,正直敢言,遭宦官谗毁,心情郁抑,有避害全身、归隐田园的思想。
  张衡是东汉著名的赋家,其最著名的赋篇是《二京赋》。这是他早年因感于“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而创作的。《二就 》是模拟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和班固的《两都赋》,但作者并不愿完全抄袭前人,而有意同他们竞赛,务求“出于其上”,因此,他不能不“逐句琢磨,逐节锻炼”,所以他的《二京赋》与班固的《两都赋》虽然都以汉东都和西都为描写对象,但二者相比较,则《二京赋》的铺叙夸张得更加厉害,为了求全求备,它的篇幅就不能不加长,成为京都大赋“长篇之极轨”,也正因为如此,在《二京赋》中也描写了不少新东西,如都市商贾、侠士、辩士的活动以及杂技和角抵百戏的演出情况,都十分突出。
  《二京赋》另一特点是在叙述中引入议论说理,这在《东京赋》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如:
  今公子苟好剿民以偷乐,忘民怨之为仇也;好殚物以穷宠,忽下叛而生忧也。夫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
  臣济多以陵君,忘经国之长基,故函谷击柝于东,西朝颠覆而莫持。
  这些话并非空论,是针对当时统治阶级生活日益腐化、堕落,社会阶级斗争、统治集团内部矛盾日益尖锐而发的,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汉代的辞赋历来是提倡“讽”的,司马相如、扬雄等的赋虽也有讽谕之辞,但由于赋的传统写法,常常是欲讽反谀,很难有“讽”的效果,所谓“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讽,帝反缥缥有凌云之志”。但《二京赋》的规讽和议论是切直的,较为明显的,这是在赋中贯注了自己真实的思想感情的结果。
  张衡的赋还有《南都赋》、《应间》、《思玄赋》、《归田赋》等。其《归田赋》是一篇抒情小赋,表现了作者在宦官专权、朝政日非的情况下,退隐田园的乐趣,这种不肯同流合污的精神是可取的。例如下面一段:
  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睢鼓翼,仓庚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沙留。……
  这里,作者用清新的语言,描写了春日自然景物的美妙,也抒发了自己归田后恰淡安适的心情,情景十分和谐。语言中颇有骈偶成分。所有这些在赋的发展上是一个转机 。自张衡以后。东汉抒情小赋不断出现,对魏晋抒情赋的发展发生重大影响。因此,张衡是一位承前启后的赋家。他的《四愁诗》以比兴手法写自己“思以道术相报贻于时君,而惧谗不是以通”的苦闷。对后来七言诗形成起重大作用。
  东汉和、安以后下至桓、灵之世,外戚或宦官专权,他们都要勾结大贵族、大官僚、大地主以巩固其统治,因而形成了统治阶级内部非常复杂和激烈的斗争。政治极端黑暗,人民灾难深重,一般文士毫无出路。因此,一些愤世疾俗的士人,便更多地创作一些批判现实、抨击社会黑暗的抒情短赋,如赵壹的《刺世疾邪赋》和蔡邕的《述行赋》等。
  赵壹,字元叔,汉阳西县(今甘肃天水)人。为人狂放不羁,连辟公府皆不就,终身位不过郡吏,是一个名显于当世而不得用的狂狷人物。他的《刺世疾邪赋》表示了作者对被剥削被压迫的人民的同情,指斥统治阶级“宁计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的贪婪本性,和他们“舐痔结驷”、“抚拍豪强”的丑行。赋末作者写道:
  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亡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感情激烈,态度鲜明,信念坚定,这可以看作当时少数疾恶如仇的“党人”的反抗精神的表现。
  蔡邕(132—192),字伯喈,陈留圉(今河南杞县)人。少有文名,博学善辞意,并精通音律。“桓帝时,中常侍徐璜、左官等五侯擅恣,闻邕善鼓琴,遂白天子来陈留太守督促发遣,邕不得已,行到偃师,称疾而归”。《述行赋》就是记叙他这次途中所见,并联想到许多古人古事,其用意是借古刺今,抒发对人民贫困生活的同情和志士仁人被压抑的愤慨:
  穷变巧于台榭兮,民露处而寝湿。消嘉谷于禽兽兮,下糠比而无粒。弘宽裕以便辟兮,扎忠谏其侵急。怀伊尹而黜逐兮,道无因而获入。唐虞眇其既远兮,常俗生于积习。周道鞠为茂草兮,哀正路之日涩。
  从这里,我们看到了蔡邕确实“并非单单的老学究,也是一个有血性的人”(鲁迅语)。灵帝时召拜郎中,校书东观,迁议郎。因弹劾宦官,被放朔方。遇赦后,不敢回乡里,乃“亡命江河,远迹吴会”,凡十二年。献帝时董卓当权,蔡邕又被迫出仕。董卓被诛,王允认为他有“怀卓”之罪,下狱死。蔡邕生平著作甚多,曾撰“汉史”,未成。散文以碑志最为有名,但多为谀墓之文,少有可取,曾自谓只有《郭有道碑》没有愧色。
  祢衡的《鹦鹉赋》也是抒情短赋的名篇。衡字正平,平原般(山东德平)人。他生于汉末军阀混战的年代,“少有才辩”,“气尚刚傲”,不畏强暴,好侮慢权贵,终为黄祖所杀,死时仅二十六岁。《鹦鹉赋》以鹦鹉自况,抒写了才志之士生于末世屡遭迫害的感慨:
  感生平之游处,若熏虎之相须。何今日之两绝,若胡越之异区。顺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蹰。想昆山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心怀归而弗果,徒怨毒于一隅。
  何焯论这赋说:“全是寄托,分明为才人写照。正平豪气不免有樊笼之感,读之为之慨然。”是的,祢衡平日的行为是那样刚强傲慢,但这篇短赋却说明他的内心隐藏着多少悲哀和痛苦,东汉末年社会的阴霾可怕由此可以想见。
  抒情小赋的出现,进一步突破了赋颂传统,但它毕竟数量不多,没有得到更大的发展。主要原因是,宦官专权无法无天,人们不敢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赵壹曾说:“余畏禁不敢班班显言。”在当时,只有少数有胆量、奋不顾身的人才敢于说话。另一方面,由于旧的赋颂传统的影响还很深,象张衡、蔡邕等虽写有抒情小赋,但其大多数赋篇仍旧是模仿司马相如、扬雄的。那时旧的赋颂传统还得到最高统治者的大力支持,汉灵帝光和元年置鸿都门学,以书画辞赋取士,就是明显的例证。抒情赋一直到魏晋,由于旧传统的影响逐渐削弱,才获得进一步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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