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论语、孟子

  《论语》主要是记孔子言行的书。孔子(前551—479),名丘,字仲尼,春秋时鲁人。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把奴隶主阶级垄断的古代文化普及于平民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对我国思想文化的发展有巨大和深远影响。孔子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以诗、书、礼、乐教弟子,有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他不语怪、力、乱、神,而教人则循循善诱,重在启发,举一反三。孔子通音律,曾说:“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他为了行“道”,企图挽救“日薄西山”的奴隶制,曾周游列国,席不暇暖,对现实采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态度。
  《论语》一书主要是孔子弟子所记,其中一部分可能是孔门后学七十子的门人所记,所以书中的称谓、体例和文章风格都不一致。据班固说:“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孔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汉书·艺文志》)从《论语》全书来看,决非出于一时一人之手,班固这一判断和解释大概是符合实际情况的。柳宗元《论语辩》据书中记曾子将死,去孔子之后已数十年,认为是乐正子春、子思之徒所纂辑。那么,《论语》的成书至早亦当在春秋战国之际。
  《论语》在汉代有三种不同的本子,即《古论语》、《齐论语》、《鲁论语》。《古论语》其书为古文,出孔子壁中,有二十一篇。《齐论语》是齐国学者所传,凡二十二篇。以上二本早已亡佚。《鲁论语》是鲁国学者所传,凡二十篇,就是现在通行的《论语》。南宋以后,合《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二篇和《孟子》,号为《四书》。
  《论语》所记孔子的思想核心是“仁”,“仁”的概念是从家庭出发的尊卑长幼、贵贱亲疏的差别的爱。而这个“爱”体现在孝、弟、忠、信的道德礼教以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奴隶制秩序上。这是符合后来封建统治阶级的要求的。因此,过去历代的封建统治者都利用孔子来巩固其统治,而尊之为“圣人”。
  孔子处于矛盾复杂的过渡时代,他的某些政治思想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例如他说:“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学而》)又如仲弓问政,他说:“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子路》)冉求为季氏聚敛,他就严厉地谴责说:“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先进》)孔子是同情穷人的。公西赤使齐,冉求为其母请粟,与之五秉。他说:“君子周急不继富。”原宪为宰,辞粟九百,他说:“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以上《雍也》)孔子的有关教育、学习的态度和方法也有不少的精理名言,例如“有教无类”(《卫灵公》)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多闻阙疑”(以上《为政》)、“三人行,必有我师”(《述而》)、“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为政》)等。孔子生平最重诗教,曾对弟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阳货》)这是我国最早的文学评论,对《诗经》价值的认识和诗歌创作的指导都具有重要意义。
  《论语》是语录体散文,主要是记言。其中多半是简短的谈话和问答。《季氏》以后,章句较前稍长,文辞较前尤畅。但主要特点则是语言简练,用意深远,有一种雍容和顺、迂徐含蓄的风格。例如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周也!”(《子罕》)这显然不仅仅是对松柏的礼赞,而是概括了丰富的社会现象和社会生活。后世多少诗人所歌颂的“郁郁涧底松”和“松柏有本性”,都是从孔子这一深刻的观察中得到启示。又如孔子的弟子端木赐看见孔子有道不仕,设问道:“有美玉于斯,韫匮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孔子说:“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同上)这样就把当时孔门弟子间的亲切谈话宛转曲折地表达出来,言简意赅,耐人寻味。又如《阳货》篇有这样一章: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这段语录既诙谐,又严肃。孔子平日的风趣,子游的笃信师说,他们师弟子间的和平愉悦之情都宛然如见。
  《论语》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简单的对话和行动中展示了人物的形象,例如《先进》篇弟子侍坐章,仲由的坦率,冉求、公西赤的谦逊,曾点的洒脱,以及《微子》篇长沮、桀溺、丈人遗世傲慢的隐逸形象,都写得具体生动。而全书浅近易懂,接近口语,如《八佾》篇“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及“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等,又是本书另一特点。
  
  墨子名翟,鲁人,年代略后于孔子,是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墨子在许多问题上同儒家尖锐对立,故遭到孟子强烈反对。墨子从小生产者的利益出发,他的中心思想是“兼爱”。他的“兼爱”和“非攻”的主张,在“强劫弱”、“众暴寡”的春秋战国之际,反映了人民的要求和渴望。不过他从主观愿望出发,要求统治阶级“兼爱”人民,是不可能的。书中《七患》、《辞过》、《节用》等篇指出天下乱源在于统治阶级“单(殚)财劳力,奢侈无度”,深刻地看到了问题的本质。《尚同》、《天志》、《明鬼》等篇有浓厚的宗教迷信色彩。
  《墨子》一书也是弟子所记,故多称“子墨子”。文章质朴,较少文采,但逻辑性很强,善于运用具体的事例进行说理,从具体问题的争论进而为概括性的辩难,这是说理文的一大进展。《兼爱》、《非攻》等篇层层推演,由小及大,以此例彼,例如说:“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非攻》上)以下再从攘人犬豕鸡豚说到攻国,都是亏人自利的事。既是说理,又是譬喻,虽语言质而不华,却极为明白易懂。有些文章如《耕柱》、《贵义》、《公孟》等篇还保存语录体对话形式。
  
  《孟子》是记孟子言行的书。孟子(前370?—289?),名轲,邹(今山东邹县)人。受业于孔子之孙孔及的门人,是孔子以后战国中期儒家学派最有权威的代表人物。他曾游梁,说惠王,不能用,乃见齐宣王,为客卿。宣王很尊礼他,但亦终不见用。于是归而述孔子之意,明先王之道,以教弟子。孟子卒,门人万章、公孙丑之徒记其言行为《孟子》七篇。别有《外书》四篇,久佚不传。
  《孟子》的中心思想是仁义,是孔子学说的发展。孟子主张行“仁政”而王天下。仁政的具体内容是“省刑罚,薄税敛”,使民有“恒产”,“养生送死无憾”。他主张恢复理想化的井田制度,实际是要实行一夫授田百亩的小农经济。这些就是他的以民为本的“王道”。民本思想是孟子的主要政治思想,他曾告梁惠王说:“仁者无敌。”又告齐宣王说:“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以上《梁惠王》上)这就是说,真正能够爱人民的人,他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因此,他就随时启发他们去爱人民、争取人民。在具体措施上要“与民偕乐”,“与民同乐”,要“乐民之乐”,“忧民之忧”,而且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朔于王”。(以上《梁惠王》上、下)因此,他主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下)。齐宣王问汤武放伐之事,怀疑臣不可以弑君。孟子则直告以“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梁惠王》下)这些话在当时看来,都是极其大胆的,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他的言论和主张也还有很多不正确的地方。例如他既强调王政以民为本,又说:“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离娄》上)他重视人民,却轻视体力劳动和体力劳动者,所以说:“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又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以上《滕文公》上)他不但把劳心和劳力对立起来,而且强分高低,为封建统治阶级剥削人民制造借口。这对后世有极不良的影响。
  《孟子》散文的特点是气势充沛,感情强烈,笔带锋芒,富于鼓动性,有纵横家、雄辩家气概,充分反映战国时代尖锐激烈的阶级斗争。例如“许行”一章(《滕文公》上)首先问明许行一切生活资料的来源,以见社会分工的必要;再进而论治天下之不可耕且为,列举尧、舜、禹、稷所以不暇躬耕之故;然后斥责陈相背师说而学许行之道为用夷变夏,“下乔木而入于幽谷”。声色俱厉,气盛言宜。又如“好辩”一章(《滕文公》下)历述唐虞三代以来一治一乱之故,而以辟杨、墨的邪说自比于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驱猛兽,孔子作《春秋》。又如“齐桓晋文”一章(《梁惠王》上)问齐宣王之所大欲,“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铺张扬厉,几乎和纵横策士抵掌而谈的风趣相仿佛。其次是善设机巧,引人入彀,先纵后擒,使人无法躲避。例如上述一章,孟子怪齐王为何“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之后,即紧接“王请度之”。但不待齐王回答,即又进而诘问:“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逼使齐王不得不说出:“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他用这层层追问、步步逼紧的方法进行论战,有时竟弄得齐王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在和陈相辩论时,也用同样的方法逼使陈相不得不承认:“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这样辩才无碍的学者,是颇有战国策士之风的。其次是常用譬喻来陈说事理,辩论是非,既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又加强了说服力。例如对梁惠王“民不加多”之问,以战为喻;对梁襄王“孰能一之”之问,以苗为喻;对齐宣王“不为”与“不能”之问,以“挟太山以超北海”及“为长者折枝”为喻等。但孟子用譬喻不是简单的、一般的,而是复杂的、多样的。举其较特殊者,有整段用比的,如“牛山之木”一章(《告子》上);有全章用比的,如“晋人有冯妇者”章(《尽心》下);有正意喻意并列的,如“鱼,我所欲也”章(《告子》上);有喻言正言叠互的,如“礼与食孰重”章(《告子》下)。而全段全章之比往往近乎寓言故事,如宋人揠苗助长(《公孙丑》上)、齐人乞番(《离娄》下)。现举后者为例: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其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闲良人之所之也。”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番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者也,今若比!”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这是个寓言式的故事,也是一幕辛辣的讽刺剧。全部内容包括五段情节:一、齐人对妻子的夸口;二、妻子的怀疑和妻妾商议;三、妻子的追踪和真相的发露;四、妻妾的羞愧和哭骂;五、“良人”无耻的得意的丑相。故事的每一情节,特别是后三段,描绘得异常生动。当然这是作者有意编造的,用来讽刺那些无耻的钻营富贵利达的人们,那个齐人的形象就是一般官僚的形象;乞番的行径也就是一幕官场的现形。尖锐幽默,可谓已达极点。明人所撰的《东郭记》传奇和清蒲松龄的《东郭箫鼓儿词》就是以此为主要题材写出的封建时代官场的现形记。所以赵岐说:“孟子长于譬喻。”
  此外,《孟子》的文章语气极为逼真,如答公孙丑说:“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公孙丑》上)叙校人欺子产说:“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万章》上)如此之类很多,大都接近口语,十分生动而有风趣。总之,《孟子》的散文虽然基本上还没有脱离语录体,比之《论语》却有了很大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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