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柯云路我想写出中国的“文革”史
柯云路
文化时报蒙昧专访
文化时报2000年7月14日
书业时空人物特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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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榆
文坛久负盛名的纯文学刊物《花城》,在即将出版的2000年第4 期隆重推出柯云路
的长篇新著《蒙昧》。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现在重返文学是因为对生命科学的研究走不通吗?
柯云路(以下简称柯):我一直跟文学在一起,从来没有离开过文学,有可能只是
我对文学的理解和别的作家有所不同,我接近文学的方式不同。我理解的文学更宽
泛,更深广,它包含众多人文学科当然也包含生命科学。
记:你的《芙蓉国》是以“文革”为背景,《蒙昧》也是以“文革”为背景,但一
部是匿名,一部又不是,为什么?
柯:我最先写下的是长篇小说《芙蓉国》,以辛克的笔名出版,那是一部反映“文
化大革命”全过程的全景式长篇小说。我试图以这一历史长卷表达我对这一历史事
件的思考。化名出版是因为我的名字和这个题材在此前比较敏感。接下来,我又用
有别于自己过去的叙述语言写下了《蒙昧》,这又是一部对“文革”进行反思的作
品。这部作品是通过一个处于蒙昧期的少年和一个成熟女性的人性激荡,反应那个
蒙昧时代的人性悲剧。这部作品出版之际正逢我的境遇开始好转,作为一个作家我
开始重新享有出版自由。不久我的另一部写“文革”的新著也将问世。我愿意我的
这些作品能以它的坦荡、真诚赢得我的读者的理解。
记:几部小说都以“文革”为背景,你好象对“文革”格外关注。
柯:我觉得每一个严肃的有良知的中国作家面对“文革”这笔历史遗产都不能掉头
而去。我一直在研究“文革”,我的成长经历,我的思想历程使我无法绕开这段历
史。我觉得这是历史留给中华民族的一笔独特的苦难的资源,它是一个镜面,由此
可以映照一个社会和一个时代的荒诞、谬误,映照人性的残暴、黑暗,它成为20世
纪人类的非战争暴行记录之一,它的深刻性、严峻性使它成为一个永久的警示。但
我也看到我们正在遗忘,正在失去对它的警惕,逐渐远离对它的反省,我们的年轻
一代甚至不知道“文革”为何物。在写作中,我经常翻看书稿中有关刘少奇的描
写,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在那时都无法借助宪法保护自己最起码的公民权
益,他的令人深切同情的悲惨命运,大概是中国那一段可以称之为“浩劫”的历史
缩影。我希望能通过我的写作对这段历史作出一种理性的检视和深刻的永久的呈
现。
记:实际上知识界已经在反思“文革”了。
柯:但我觉的远远没有深入,这样一段历史,不对它作深入的剖析研究我认为是中
国知识界的悲哀,是这一代作家的失职。现在我把写“文革”看成我的使命,就象
巴尔扎克写出《人间喜剧》,托尔斯泰写出《复活》一样,我想写出中国的“文
革”史。正好我这几年的经历和境遇也可以让我更专心做这件事。
记:你对写“文革”准备很久了吗?
柯:我从80年代起就开始做准备,一直没有写出来,是因为那时的艺术准备不足,
90年代开始写了一些,结集成《十年梦靥》,那是写“文革”的尝试。以后一直在
构思,做更深入的研究,做各种艺术准备,这个过程很漫长。直到1998年,我在被
媒体声讨和围剿的热闹时刻冷静地开始了对这一段历史的写作。
记:你的新的写作跟以前的写作接上了气脉。就象《新星》《夜与昼》《衰与荣》
一样,我们又见你的社会关怀现实关怀了。
柯:有联系,但我希望这种联系不是等同的意思。实际上我对我以前的文学表达非
常不满意,包括《新星》《夜与昼》《衰与荣》。作家的切近生活、干预生活的方
式在那时是普遍的,但从艺术上讲是不足道的。实际上艺术家要有历史的超脱感,
要有更适当的超脱感去看历史。我一直在寻求艺术的突破,我不喜欢在中间地带徘
徊,我愿意我的写作能不断超越自己,让自己向前走。看《蒙昧》你能看到我对自
己的否定。但作为一个作家我的社会关怀、现实关怀一直在,只是我深入到了更广
阔、更细微的领域。
记:我想知道经历了这几年的浮沉,如果重新检视你的思想,你认为有哪些是该坚
持的?有哪些是该扬弃的。
柯:我现在不知道有哪些是不该坚持的。我对我过去的研究、探索、我的初衷、努
力、和我某些方面自认为取得的某些成果,我都坚持。也可能我都不坚持,不坚持
的原因是我要超越我自己,也可能我的探索还不够完善,不够深入,不够扎实,不
够完美。就是说我对自己曾经做过的工作还坚持,没有后悔之说,但我可能要求自
己做得更好,更严谨、更扎实、更全面、更妥当。
记:一个真正的思想者,如果认定自己的发现是真知灼见还是应该具有坚持的勇气
和能力。我们周围太多的见风使舵者、太多的无脑者、落井下石者。
柯:这一方面我还行。人活在世上有的时候需要不断否定自己,但有的时候更需要
坚持的勇气和能力,比如你获得的真知灼见,你获得的认识和信仰应该敢于坚持,
这时候的坚持能力表现为不受干扰、压力、不受威胁、利诱、迫害,这叫坚持的能
力。但同时我们要有敢于否定自己的能力,不要沾沾自喜,自我迷恋,要不断往前
突进,用新的东西否定自己,我喜欢站在明天否定今天,而不是推倒昨天。
记:梵高说:卓越的艺术家是这样的一种人,他们不是作为某个历史时刻的人而存
在,他是上帝或神的使者,他和大地的联系自上而下,由天堂人间到地狱,然后返
回,艺术家永远无中生有,热爱虚幻的事物,面向无穷尽的未来和未知。
柯:那他肯定是指的好艺术家了,优秀的艺术家对世界的感觉和体会就应该比普通
人更敏锐,更敏感、更真切。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比如说这个杯子放在这儿你看
到它比较容易,但你要看到杯子以外更微细的其它东西,每个人的差异就很大了。
当我们没有看见杯子的时候,大家说没有,看见的时候说有。但杯子摆在这里,还
有看不见的东西,这就需要有特殊的眼睛和特殊的感觉。艺术家就应该有特殊的眼
睛,特殊的感觉、还有一种特殊的表达。艺术家是人类的感觉的延伸,就象我们人
类处于地表,要想到达地下,就需要打钻,才能到达地下;要上天,就要坐飞机、
航天器。普通人、非艺术家就生活在地表这个层面。那么地下呢,这个使命就要由
艺术家去做,他的钻是什么呢,就是他自己的感觉,他的语言,他的表达,这个就
要有天赋和训练就象你坐在这里,你感到你座下边是什么东西,但你再感觉凳子下
边的地面是什么东西,有人就有感觉,有人就没有。这感觉跟人的心智的敏慧程度
有关。好的司机他就知道,他对车的四个轮子都有感觉,整个车身都有感觉,车的
前后左右都是他身体的延伸,他能感觉到它。作家艺术家能感觉什么呢,一般人不
太注意的东西他都能感觉到。
我觉得人类永远要面对和认识未知的领域,切莫因噎废食。我的小说《蒙昧》有两
个含义:一层含义是主人公是一个很小的孩子,他对所有的事物的感知处于一种蒙
昧状态,另外就是那个时代的人处于一种非常蒙昧的状态,一个蒙昧的时代对人身
心的戕害。
人相对于聪明的时候是蒙昧的,人的所知是很有限的,有很多事情我们并不是清楚
的,是需要慢慢明白的,人不要拒绝明白。我觉得这个世界最不好的愚昧就叫拒绝
明白。医生也说,病不可怕,可怕的是拒绝疗治。我不拒绝明白,我觉得好的艺术
家就要有能力感觉到一些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我是经常感觉到的,这要心态非常
安静。我觉得作家艺术家要能非常安静地看待这个世界,世界不安静是正常的,但
你要看清这个世界必须是安静的,安静一点,再安静一点,在静极处世界的奥秘、
生命的奥秘就会纷呈在你面前。
我们还是需要关心一些终极的问题:比如人从哪里来,这个世界从哪里来,这既是
科学家回答的问题,宗教家回答的问题,也是艺术家回答的问题,艺术家对待世界
的感觉应该比普通人更少束缚,更深入、更切近地抵达世界和人性的深处。
我就要求自己往前进,再往前进,在世界的深处、在宇宙的深处、在人性的深处、
在我们语言的极限之处表达和展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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